慕容臻和凌霜徊成婚的過程并不算一帆風順。

    新帝后宮無人，而慕容臻竟然要迎娶一名男子來成為他的第一個妃子，不僅是朝中老臣對此表示強烈反對，就連慕容臻的一些親隨都出聲勸阻。

    更何況這名叫“凌玉”的男子并無深厚背景，他出身微寒，如何能直接封妃？

    可惜慕容臻心意已決，皇帝強硬的態度讓百官們啞口無言，也讓眾人在心里給未曾謀面的男妃貼上“藍顏禍水”的標簽。

    朝中百官們雖然勉強作出了讓步，但同時也有人諫言說必須盡快舉行秀女選拔，以供皇帝充實后宮。

    官員們的意思慕容臻很明白，這些人無非是怕自己專寵男妃、無心女色罷了。畢竟這偌大的江山需要繼承人，如果可以，作為帝王的他應當留下盡可能多的子嗣。

    慕容臻雖然心中并不情愿，但是朝臣已經作出了最大的讓步，他即使身為帝王也不好再多逼迫他們。

    “選拔秀女倒也無妨。最后選誰還不是朕自己說了算？朕若是一個都不選，他們難道還有膽子強迫朕挑一個么？”慕容臻心里打定了主意，便也答應在大婚之后舉行秀女遴選。

    凌霜徊從不主動打聽朝堂之事，但是慕容臻總會撿著些有趣的告訴他。不過，“選拔秀女充實后宮”這種事情慕容臻當然不可能告訴凌霜徊，雖然這并非出自他的本意，但凌霜徊若是得知此事必然會難過。

    然而幾日后凌霜徊還是知道了。

    由于要和皇帝成婚的緣故，凌霜徊化名為“凌玉”出現在人前。如今他即將封妃，又日日宿在皇帝的寢殿里，只要腦子清楚的都能看出他的得寵。因此每日對著凌霜徊獻殷勤的宮人不計其數，與他從前在冷宮的待遇簡直就是天上地下的對比。

    凌霜徊不擅長應付這些待人接物的事情，他又非天生伶牙俐齒，于是大部分時候只是端莊地坐在主位上，對每個前來拜見的人都惜字如金。

    有些人見到“凌玉”如此優雅端麗的模樣，心中暗暗贊嘆他姿容絕世、風華無雙；然而也有一些人覺得這位男妃太過高傲冷淡、不近人情，在心里暗暗嫉恨他。

    宮人們消息靈通，這些人在嫉恨“凌玉”的同時又得知了皇帝即將在大婚后舉行秀女選拔的事情，因此他們仿佛得了什么天大的喜訊似的，有意無意在“凌玉”面前提起這事。甚至有些膽子大的還直言他生不出孩子，應當為皇帝多多選些女子充實后宮才顯得他賢德大度。

    凌霜徊面無表情地聽著，那些人見他沒什么反應，便也無趣地退下了。

    雖然凌霜徊表面上似乎沒有什么情緒波動，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一顆心已經痛得快要裂開。

    其實凌霜徊早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慕容臻是皇帝，即使自己是女子也不好霸占帝王全部的寵愛，更何況他只是一介沒有生育能力的男子？

    這燕國的江山需要優秀的繼承人，可他沒有辦法為慕容臻生下孩子。他注定要和其他人一起……分享心愛之人。

    然而即使凌霜徊想得再明白也無法壓制心里的悲傷，他沒想到這一天來得竟是這么快，快得讓他措手不及。

    凌霜徊站起身渾渾噩噩地往龍床走，掀開床帳慢慢傾倒下去。昨晚他與慕容臻激烈歡愛的氣息還殘存著一些，他忍不住將臉埋在被褥間呼吸，仿佛沙漠里瀕死的旅人一樣汲取著一點甘甜水源。

    慕容臻回來后，看到愛人蜷縮在床上抱著被子還以為他在睡覺。正好慕容臻這幾日被朝堂上的事情攪得煩心，于是也輕手輕腳地脫下外裳上了床，想陪著凌霜徊睡一會兒。

    結果，他剛躺下就被旁邊的人抱住了。慕容臻有些驚訝地看著凌霜徊，笑問：“我還以為你睡著了。怎么，一直在等我回來么？”

    凌霜徊將頭埋在他的懷中，悶悶地“嗯”了一聲，然后就沉默了。

    慕容臻以為他是神思困頓所以懶得說話，便回抱住他，溫柔哄道：“是不是白天見了太多人感覺累了？乖，我陪你睡一會兒。”

    凌霜徊蹭了蹭他的胸口，猶豫再三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宮里，是不是要舉行秀女遴選了？”

    聽他這么問，慕容臻先是感覺一陣心虛，然后胸中泛起一絲怒意。

    “確有此事。”慕容臻回道，“我本不想告訴你，想來是那些多嘴多舌的下人在你面前說了些什么。讓我知道是誰在亂傳閑話，我非拔了他們的舌頭不可。”

    凌霜徊道：“即使別人不告訴我，我早晚也會知道此事。秀女遴選……這也并非什么壞事，你為何要故意瞞著我？”

    慕容臻皺著眉頭看他：“并非什么壞事？你是這么看待此事的么？”

    “我……我如何看待并不重要。”凌霜徊咬了咬唇，努力讓自己冷靜客觀地評價，“你是皇帝，多娶些女子生育皇嗣本就是天經地義。”

    慕容臻退開一些，伸手掐著他的下頜將他的臉抬起，語氣里不辨喜怒地開口：“我只問你心中是如何看待此事，其他的我并不想聽。”

    凌霜徊看著他的眼睛，只覺得里面幽遠深邃，仿佛要把自己的心神都吸進去似的。

    他閉了閉眼睛穩定情緒，然后仿佛下定決心一樣睜開眼與慕容臻對視，坦蕩地表達自己的心意：“我自然是十分抗拒這件事的。我不愿同任何人分享你，我希望你只看著我，我希望與你一生一世一雙人，我想與你山盟海誓、白頭偕老。”

    慕容臻聽了他的剖白，心里終于覺得滿意。

    他在凌霜徊的額頭落下一吻，輕聲道：“傻玉兒。既然你是這么想的，卻為何要說選秀女是一件好事？我還以為你是心甘情愿把我推給別人的。”

    “于國于民，這確實是一件好事。”凌霜徊神情落寞，“我即便不愿又能如何呢？我只恨自己身為男子，無法為你生兒育女。”

    慕容臻聽得心尖一疼，安慰道：“不能生孩子又如何？我對你的愛不會少一絲半點。”

    凌霜徊搖搖頭，失笑：“不，我不是為這個困擾。”

    他重新伏到慕容臻的胸口，低聲說：“即使我能生孩子，你的后宮里也不可能只有我一人——這便是帝王的責任啊。其實我從一開始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你不必對我隱瞞選秀之事的。”

    “并非我有意隱瞞你。”慕容臻撫摸著他的秀發，解釋道，“因為我并不打算選任何一名秀女入后宮，既然結果已定，告不告訴你也無任何區別。若是讓你知曉，惹你不快反倒不美。”

    聞言，凌霜徊并沒有感覺釋然一些，反而嘆息道：“你呀……你這次若是不選，朝臣又要吵翻天去。你登基沒多久，納我為妃子已經惹了眾怒，若是這次選秀再不能安撫眾人，恐怕會惹得底下人怨聲載道。”

    慕容臻如何能不知道他說的這些？只是他生來倔強，有些事他一旦決定了，即使天崩地裂也無法讓他改變心意。

    凌霜徊看他不說話，也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于是繼續說道：“即使你這次不選，那么下次、下下次呢？或許這次他們會容忍你，以后難道也一樣會容忍嗎？再者，作為你唯一后宮的我，在他們眼中又會是怎樣的形象呢？”

    “一個男人獨得皇帝專寵……旁人會如何看待你我呢？”

    慕容臻靜靜地聽他說完，反問他：“那么，你是希望我多選幾個秀女充實后宮嗎？”

    “我……”凌霜徊神情有些痛苦，卻還是點了點頭，“是的……我希望你能……”

    慕容臻打斷他，道：“你一直在說你怎么想，可曾問過我怎么想嗎？”

    凌霜徊愣住了：“什么？”

    “你愛的是皇帝，更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或許你覺得你方才說的那些都是在為一個皇帝考慮，可你是否為我慕容臻考慮過呢？”

    “這兩者有何區別？”凌霜徊不解。

    慕容臻嘆息一聲，道：“我承認，作為一個帝王，你方才說的都對。可是我慕容臻卻并不愿意娶任何除了你之外的人。”

    凌霜徊的臉上浮起淡淡的笑容：“能有你這句話，我便心滿意足了。”

    “莫急，我還沒說完。”慕容臻在他嘴唇上輕吻一記，繼續說，“我慕容臻從小就倔強頑劣，旁人逼迫我做的事情，我若是心中不愿，即便是死了也不會去做。”

    “我慕容氏開國至今兩百余年，包括我在內的皇帝已經換了十多個。江山社稷自然重要，然而這皇帝由誰來當我卻并不在意。之前的皇帝也并非皆是上一任的親子，從宗族過繼而來的也有三位。”

    “可是……”凌霜徊想說什么，卻被慕容臻用一根手指按住了唇阻止了接下來的話語。

    “聽我說完，好嗎？”慕容臻無奈地看他，見凌霜徊乖乖地點點頭，慕容臻這才松開了手指。

    “或許你不知道，我名義上的母親麗妃并非是我的親生母親。”見凌霜徊眼中有著驚訝之色，慕容臻笑了笑，繼續說，“我出生沒多久生母就亡故了，我連她長什么樣都不記得。后來在我五歲時麗妃求先帝將我記在她的名下，自此她便成了我的母親。”

    “一開始麗妃并不喜歡我，因為我并非她親生的孩子，這不怪她，畢竟也是人之常情。可后來日子久了，我與她的關系越來越親近，心中也逐漸將她當作真正的母親來看待。”慕容臻神色懷念地回憶著，“我從小調皮搗蛋，喜歡舞刀弄劍。母妃一開始會訓斥我，后來卻只關心我有沒有把自己弄得受傷。”

    “我也不愛讀那些四書五經，換做別的皇子這樣怕是早就被狠狠罰著抄書，可我的母妃卻只是在認真詢問過我的想法之后，便讓人搜羅各種我愛看的兵法、刀譜、劍譜。”

    “我不僅愛戴她尊敬她，還十分感激她。對我來說，她就是我真正的母親。常言道：血濃于水。可在我看來，即使子女并非親生，也一樣可以對養父母孝悌有加。”

    “當年我外家謀逆，母妃為了保我一命，在自己的寢宮里投繯自盡了。而先帝……雖然他是我的親生父親，卻從未給過我任何關愛，也沒有阻止過先皇后對我的追殺。可見，父母與子女之間的血緣關系也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

    凌霜徊聽了慕容臻早年間的經歷，唏噓的同時也深有同感地說道：“……我與你一樣。我因為身子怪異，從小不被君父喜歡。羌月國的皇子們在五歲便該進學，而我到十五歲還沒人提起此事，全靠幾位好心的先生給我幾本書，又在講學的時候替我偷偷留個門縫，讓我識了些字。再到我十八歲時便被送來燕國和親，從始至終……君父都毫不在意我這個兒子。”

    慕容臻看他落寞的神色，不禁嘆道：“你我都是被血緣至親放棄的人，所以，子女是否是自己親生又有什么重要呢？”

    凌霜徊靜默了一會兒，說道：“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若要從宗族過繼子嗣也并無不妥，可是這選秀還是……”

    慕容臻笑著親了親他，說：“選秀之事我自有成算。你且附耳過來，我說給你聽。”

    凌霜徊好奇地湊過去，慕容臻便咬著他的耳朵細細講述了一番。聽完之后，凌霜徊的耳朵又開始發燙。

    “你真是……胡鬧！”凌霜徊紅著臉瞪他。

    慕容臻毫不在意他的瞪視，臉上依然掛著壞壞的笑：“是，我就是胡鬧。你就說行不行？”

    凌霜徊雖然覺得慕容臻的計劃過于胡鬧，但確實是可行的。更何況這辦法還能讓他與慕容臻永遠廝守，因此他心里自然是答應的。

    慕容臻看他紅著臉不說話的樣子就知道他是同意了，于是笑著將他抱住，按在懷中狠狠親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