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星遇表情怪異地坐在咖啡廳靠窗的位置上——準確地說，現在沒有人能發現他表情怪異，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面部肌rou此刻位置不太對。

    因為他帶著口罩和墨鏡，整個人捂得嚴嚴實實，手里握著唐靖湖的手機，看唐靖湖逼他拍的那條小視頻——

    其實也沒什么劇情可言，一堆亂七八糟粉粉紫紫的夢幻濾鏡在他臉上接連閃過。畫面里的唐靖湖楚楚可憐，蜷縮在天降男神裴星遇的懷抱里，一臉崇拜地看著他；裴星遇三分冷漠三分涼薄三分漫不經心，放大特寫的臉填滿了整個屏幕，然后他轉向了唐靖湖，滿臉深情；周圍的路人無一不看著霸道總裁裴先森，而欺負唐靖湖的惡霸，則早已瑟瑟發抖落荒而逃。

    裴星遇看著屏幕，尬到不能自已。屏幕上還在循環滾動播放這條不長的小視頻，旁邊的數字正在不斷的刷新。畫面里楚楚可憐的唐靖湖正坐在他對面，一腳踏在咖啡桌上，一臉豪橫：“你看看數據，火了吧，火了吧？我就說會火的吧？”

    “……”這東西居然真的有人看。裴星遇心里已經淚流成河。

    “裴哥，昨天好多M公司來問我們要不要簽約呢。”唐靖湖從裴星遇手里拿回手機，美滋滋地扒拉了兩下，然后撇撇嘴，“當然，主要還是問你。帥哥的行情真好，羨慕。我看看，都有什么公司，這家都是那種模特帥哥，但是好多挺油膩的；這家不行，這家是知名詐騙犯；這家好像是專門捧歌手的…”

    裴星遇抬起頭。

    唐靖湖看他抬起頭，有點困惑：“……？簽歌手的，怎么了嘛……？”

    “給我看看。”

    唐靖湖把手機遞了過去，不過她有點不安，用小勺攪了攪桌子上還沒喝完的焦糖瑪奇朵：“不會吧，裴哥，你要簽公司啊？我知道你想做樂隊，但是你也不用這么心急簽這種小公司捧你吧？”

    “要來不及了。”裴星遇回答。他的大學生活進入后半程了，按照正常計劃他是應該讀研的，到了那時候他就真的推脫不掉陪老爺子會給他安排的各種實習了。裴家夫婦確實是寵著他，但是這種寵著也不完全是無條件的——小事情上裴星遇可以隨心所欲，但是在大方向上，必須是裴老爺子指哪打哪。如果大學畢業之前還沒有在音樂上做出點成績來，他也就沒得選了。

    唐靖湖聽的有點迷茫，不過她也管不著：“行，回頭記得找個律師看合同哈，別把自己賣了。”

    裴星遇又看了一眼屏幕里走路帶風的自己，被尬到快速地一瞬間閉上眼睛，這個瞬間他突然想到——藺汝錚不會看到這個視頻吧……

    “cao。”鄭楷意笑到從沙發上滑倒地上，“唐小湖，這啥打扮啊，你睫毛都要戳腦門了哈哈哈哈哈哈！！唐靖川你快來看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是，裴星遇居然答應跟你拍這個？你拿槍指著他拍的吧？”

    “你能不能說點人話？”唐靖湖白了他一眼，“我怎么就逼他了，他自己愿意的，他還要簽公司呢！”

    坐在對面單人沙發上的唐靖川聽見這話，半合上手里的電腦，眼睛透過金邊眼鏡看了過來。唐靖湖看見唐靖川的眼神，趕緊解釋：“這事和我一點關系沒有，我可沒讓他簽！他自己要簽的……哥你那是什么眼神，我真沒有！”

    唐靖川盯了她一會兒，然后開口：“你說的最好是真的，以后少惹裴星遇。”

    “你不會告訴大哥吧？”坐在地毯上的唐靖湖撐起身子。

    “看你模考成績。”唐靖川的注意力又回到了電腦屏幕上，頭也不抬地說。唐靖湖不以為然的切了一聲。

    鄭楷意想了想，還是補了一句：“說真的，小湖，你聽你哥的，少惹裴星遇。”

    “你們怎么都不讓我和他玩？我覺得裴哥挺正常的啊？”唐靖湖轉過來看著說話的鄭楷意。

    “裴星遇那是真的瘋。”鄭楷意一臉“你可不知道”的表情，一邊說一邊瞪大眼睛搖頭，“你還是比裴星遇小了幾歲，不太知道他原來那些事，我跟你二哥可太清楚了。你離他遠點肯定沒錯。讓你大哥知道你和裴星遇在一起玩，你肯定得挨罵。”

    “哦……”

    鄭楷意想轉移話題：“你不眼瞅著要高考了嗎，以后想考什么專業啊？”

    唐靖川突然說話了，雖然還是沒抬頭：“S大法律。”

    唐靖湖翻了個大白眼：“二哥，你跟我大哥越來越像了，一樣不講理。”

    “那你自己想學什么啊？”

    “我想學編導或者數學吧……。”

    “這倆專業好像一點關系也沒有……”唐靖川吐槽，又收到唐靖湖白眼一枚。

    鄭楷意驚得露出了雙下巴：“你大學專業想學數學？”

    “停止性別刻板印象。”唐靖湖白眼三連，“我喜歡數學啊，而且我說了，我可能學數學可能學編導，我還沒想好呢！”

    “他不是性別刻板印象。”唐靖川揶揄地笑了，“你不知道你鄭哥高中數學有多差，他是理解不了這個世界上有人想花好幾年就想學數學。”鄭楷意被說中了，眼刀飛過去，一腳踢在唐靖川小腿上。

    “數學挺好的。”聞競從大廳那邊走過來，簡短地評論了一句，“想學什么學什么。”

    唐靖川看了一眼聞競，然后摘掉了眼鏡：“學數學以后做的工作太累了，我就是希望她能稍微輕松點。”

    “學法律就輕松？”聞競一臉質疑。

    “至少家里能……”

    唐靖湖跳起來打斷他：“你看，這就是我討厭的地方！我不需要家里幫我，目前我還挺想學數學，而且我都說了我還可能去學編導！”

    唐靖川舉起雙手投降：“行，數學。”

    “還有編導。”聞競加了半句。

    不過裴星遇有一個擔心至少是多余的——藺汝錚是看不到這段視頻了，至少目前看不到，他不怎么玩短視頻軟件。他正在對著鏡子穿衣服，凳子上已經擺了五六件襯衫。他先比劃了一件墨綠色的，后來又換成紫色，之后又比劃比劃藍色，后面又覺得墨綠色更合適。最后的最后，他還是選了那件藍色的。一件很深的普藍色，濃郁又高貴，質地摸起來很好，十年的衣服了，仍然有著很好的光澤，一看就價格不菲。

    這件襯衫他搬家后一直沒找到，已經三四年左右沒有穿過了，他以為這衣服丟了，一直想買一件一樣的，卻發現這個牌子找不到。這衣服是他大學畢業要出國的時候藍天熠打工攢錢送他的，當時藍天熠剛剛結束大三，藺汝錚還有點能想起那天的天氣是什么樣的。

    他穿好衣服，眼睛沒有目的的在房間里掃了一圈，然后看到桌子上扣著的相框，愣了一下然后想起來那是之前裴星遇來他家的時候扣住的。他走過去，翻開那個相框。那是他大學畢業典禮上的合影，左邊比他還高大，看起來并不面善的男人是他大哥藺汝鋒，當時二哥好像在國外，所以只有大哥來了他的畢業典禮，右邊就是當時剛升上大四的藍天熠，他穿著一件NBA的T恤，看著鏡頭，笑得特別燦爛。他和藺汝錚差不多高，長了一張很帥氣的臉，但是膚色特別白，因此和旁邊看起來有些張揚的藺汝錚比起來顯得整個人氣質更干凈一些，在藍天下面確實是熠熠發光。

    他和藍天熠約好今天晚飯見面，說不興奮是假的。大學時代他們關系特別親密，一直到藺汝錚在美國讀研還是這樣，本來藍天熠約好研究生也要去藺汝錚的學校，但是后來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沒有來，藺汝錚隱約感覺他家里有了什么變故，但是問他他也不說，兩個人的聯系慢慢越來越少——后來藺汝錚再聽說藍天熠，是聽說藍天熠去了頂級的名校跟著大牛讀博。他挺開心，但想了想還是沒聯系，一是兩個人沒那么親密了，二來那時候他已經快要回國任教了。

    直到昨天藍天熠聯系他，他才想起這些——一晃已經過去這么多年了。他一邊想，一邊往車庫走，不知道現在藍天熠長什么樣子了。

    ——藍天熠在餐廳坐了很久了。他留了陽臺上的位子，最近季節剛好，到了晚上外面清爽舒適，這附近能看見海，還有半座城夜里的燈光。橙色的燈光照亮了藍天熠半張臉，他和本科的時候幾乎沒怎么變，還是差不多的樣子，膚色也仍然白皙的出奇，眉宇間的氣質舒適的出奇，像個孩子一樣仰頭看著傍晚的天，臉上都被投射了一片夜空的藍色。

    藺汝錚走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幅情景，忍不住有點想笑。藍天熠也有三十出頭了，還是一點沒變，他天生就有種特別的氣質，像個和現實生活脫離的孩子。他刻意放輕腳步走近，然后一只手掌伸到藍天熠面前擋住了他的眼睛。

    藍天熠看到那只袖子，一眼就認出是自己買的衣服：“你還留著這件襯衫？”

    “嗯。”藺汝錚抽回手，坐到藍天熠對面，“你一眼就認出來是這件衣服？我之后想買一樣的，但一直找不到什么地方有賣這個牌子的。”

    “哦。”藍天熠了然地笑了，“你肯定買不到，這是我從我家自己的牌子買的，現在早就不開了。”

    藺汝錚眼珠向旁邊瞟了一下，雖然藍天熠說的輕描淡寫，但是這八成就是當年他沒能來美國讀研的原因了。他有點遺憾地表示這么好的衣服買不到了真的可惜，一邊說一邊打量對面坐著的男人，這時他才真的看清十多年不見的藍天熠的面孔：“……你幾乎沒變。”除了發型成熟了一些，藍天熠看起來和十年之前沒有區別，連身材都沒變。

    “一直做喜歡的科研，幸福感肯定高一點。”藍天熠笑了，“你也沒怎么變，除了……”他說著，歪著頭打量藺汝錚，藺汝錚比那時候膚色白一點了，雖然仍然是蜜色，身材好像更好，還比那時候多了一點優雅的氣質。藍天熠奇妙地發現藺汝錚的眼睛似乎更黑白分明了，“不，沒有除了，你哪都沒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