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瑟爾一字一頓地指控，路西法只覺得可笑。

    “我弒殺神明的時候，你好像都沒有這么憤怒。”

    “神明并不是你殺的，否則你活不到現(xiàn)在。造物傷害造物主，會遭到反噬的。”蘭瑟爾冷靜地陳述，“何況，我也不認為你殺得了祂。”

    “原來你是這樣想的。”

    “我不知道神明因何而隕落，也不知道祂何時會才復(fù)生。但是無論如何，你還活著，活著好好的。是祂赦免了你。”

    蘭瑟爾的語速不自覺地加快，深吸一口氣，平復(fù)心情，才接著道，“你的怨恨還沒有平息嗎？”

    雅威已經(jīng)在楓樹下站了很久了，銀白與火紅交相輝映，令人驚艷的風(fēng)景人物畫。

    如此美景在前，他為什么要在這里糾纏煩人的陳年往事？

    “我的怨恨已經(jīng)平息了，但欲.望還沒有。很不巧，我就喜歡這個類型的美人，不可以嗎？”路西法隨手打碎了魔法結(jié)界，“我要繼續(xù)我的約會了，你要一起嗎？”

    “抱歉讓你久等，我的朋友話有點多。”他走到雅威身側(cè)，重新掛上溫雅的笑容，“其實這里就是一個餐廳，精靈們特別喜歡。”

    他念了一句精靈語的“打開”，粗壯的樹干上裂開一條縫，左右拉扯擴展成門。

    他們一起走了進去，蘭瑟爾猶疑地跟了進去。

    門后別有洞天，屋頂?shù)奶俾l上開滿了發(fā)光的淺綠小花，微光連成一片綠海，好像千萬只螢火蟲。

    垂下的藤蔓吊著一個個籃子，每個里面都擺放著不同的食物。

    路西法向墻上的獨角獸錢罐里投入一把金幣：“你想吃什么，都可以隨意取用，很方便。”

    他取下裝著烤鹿rou和葡萄酒的兩個籃子，放在從墻壁延伸出來的木桌上，桌面上生長并盛開著一叢金色的小雛菊。

    精靈崇尚簡潔素雅，樹屋一眼看過去似乎只有綠白金三個顏色。三三兩兩的精靈用精靈語交談著，悅耳動聽的聲音和韻律聽起來和歌聲一樣。

    一塊寬闊的幕布占據(jù)了一整面墻，上面正在播放著熱播的電影。

    精靈們聚精會神地看著電影，有的連手中的食物都忘了吃，更無暇顧及新來的客人。

    蘭瑟爾環(huán)顧四周，坐到了路西法隔壁。

    “這就是他們老往外面跑的原因？”

    “不止。人類總是有很多新奇玩意兒，不像白露森林，永遠都是一個樣子。”路西法片好一片片烤rou，整齊劃一地擺在新鮮的大葉子上。

    雅威隨手摘下一個水果籃子，好奇地望著大大的幕布。

    路西法為雅威倒了小半杯葡萄酒，送到他手邊：“嘗嘗看，很受歡迎的。”

    蝙蝠在黑沉沉的夜空下極速飛翔，轉(zhuǎn)了幾個彎飛進一座宮殿的窗戶，黑霧包裹下，化成一個身材修長的英俊男子，手里還拿著一朵紅艷艷的玫瑰。

    為他開窗等待的少女穿著輕薄的絲綢睡裙，激動地接過玫瑰，撲進情人的懷里，然后深情一吻。

    俊男美女，熱吻，大特寫。

    精靈們一片嘩然。

    “怎么突然就親上了，不是今天剛認識嗎？”

    “對方可是吸血鬼啊，她怎么一點都不怕？”

    “現(xiàn)在的人類都這么開放了嗎？”

    “也許他們一見鐘情？”

    “那也應(yīng)該先締結(jié)婚約才對吧。”

    小麥色的黑暗精靈店主正指揮著水果一個個跳進籃子里，哼了一聲：“少見多怪，人類和你們精靈可不一樣。”

    “你不也是精靈嗎？”有精靈回一句。

    店主翻了個白眼：“黑暗精靈要是算精靈的話，那墮天使也算天使嘍？”

    眾精無言以對，于是接著看電影。

    路西法覺得這個場景有趣極了，一群精靈看血族和人類談戀愛的電影。以前可見不到這么有意思的事。

    從他的角度看過去，蘭瑟爾和雅威的表情差不多，茫然、震驚和疑惑。

    更令他們疑惑的還在后面。

    血族正和公主你儂我儂的時候，國王帶著光明教廷的魔法師和吸血鬼獵人闖了進來，不由分說就開打。大戰(zhàn)場面異常火爆，各種魔法的光效華麗酷炫，又引起一片驚呼。

    “教廷是壞的嗎？”

    “不是吧？光明教廷，有光明兩個字，和我們是一個陣營的。”

    “可是吾王和路西法陛下關(guān)系一向很好，上次瑪門閣下還來采購藥草。我一直以為我們是黑暗陣營的。”

    “你們兩個都不看書的嗎？我們是中立的，哪個陣營都不是！”

    路西法瞥了一眼捂著臉的蘭瑟爾：“看來你需要給小精靈們開個學(xué)校了。”

    蘭瑟爾面無表情：“等我回去就開。”

    電影里的大戰(zhàn)告一段落，血族重傷掉進廣袤的森林里，光明教廷沒有繼續(xù)追捕。

    雅威舉起玻璃杯，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空了。路西法輕笑著，又為他倒了半杯：“精靈族的美酒，后勁很足，初飲者不可貪杯。”

    鹿rou皮焦rou嫩，沒有一點腥氣，甚至帶一點果香。葡萄酒入口酸甜甘冽，滿是葡萄成熟發(fā)酵的香氣。

    在這兩種美味面前，再好吃的水果也淪為了陪襯。

    電影進入了尾聲，森林的光線慢慢亮了起來，身材纖細的精靈幼崽在河邊玩耍，撿到了滿身是血的斷翅蝙蝠。

    教廷的搜捕隊站在森林邊緣，為首的是一位捧著水晶球的白袍魔法師。

    戛然而止。

    精靈們意猶未盡，議論紛紛。

    “怎么沒有了？”

    “這才第一部，第二部還沒上映。”

    “不知道他們在一起了沒有……”

    “只要心意相通，不在一起也沒關(guān)系吧。”

    “就是啊，我和我的伴侶雖然一千年沒見了，但我還是很愛他。”

    蘭瑟爾：“這電影是血族拍的吧，太明顯了。”

    眾精靈聽到了熟悉的聲音，齊刷刷地扭過頭去，驚呼出聲。

    精靈擁有漫長的生命，優(yōu)秀的外貌和天賦，性情淡泊而親近自然。他們不用像人類一樣經(jīng)歷戰(zhàn)亂和疾病之苦，一生悠閑自在。

    就算是溜到人族來看電影被精靈王抓了個正著……

    “吾王！”

    “您也來看電影嗎？”

    蘭瑟爾恨不得把手中的權(quán)杖砸過去，這丟精都丟到地獄去了。

    “都跟我回森林去，我有事要宣布。”權(quán)杖頂端的綠寶石迸發(fā)出強烈的光芒，剎那間大大小小的精靈們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黑暗精靈用家務(wù)魔法收拾著桌子，隱蔽地朝路西法鞠了一躬。

    路西法視若無睹：“你好像很喜歡這些精靈？”

    雅威目送精靈們消失，收回視線，嘴角噙著一絲不明顯的笑意：“很可愛。”

    “你是第一個評價精靈可愛的，大部分人都會用　‘美麗’這個詞。”

    “美麗……”雅威輕輕嘆息，“在我心里，只有路西菲爾才稱得上美麗。”

    “那只是一座雕像。”路西法完全高興不起來，好像路西菲爾與他毫不相干，他甚至冷酷地強調(diào)，“路西菲爾并不存在。”

    雅威認真反駁：“他曾經(jīng)存在過。”

    “你也承認是曾經(jīng)。他已經(jīng)不存在了。”路西法想終止這個話題。

    整個地獄都禁止談?wù)摗奥肺鞣茽枴焙汀皬涃悂啞保B口無遮攔的瑪門都在被迫深淵一游后，學(xué)會了收斂。

    雅威卻不知道何為收斂，他連委婉的社交辭令都不會：“但是路西法還存在。”

    “光耀晨星和地獄之主，你把他們相提并論？”路西法優(yōu)雅的笑容中暗藏刀鋒，強大的威壓含而不露，一觸即發(fā)。

    “我沒有把他們相提并論，事實上，他們就是同一個，無法分割。”酒精對人偶沒有什么影響，雅威平靜地敘述事實，就像故事里的旁白，“光耀晨星路西菲爾是過去，地獄之主路西法是現(xiàn)在和未來。”

    路西法沉默，墮天之后，他的身上再也看不到從前的影子。

    整整九天九夜，深淵的黑暗力量將他完全侵蝕。黑暗權(quán)戒象征地位，永夜之劍鑄就王座，地獄之火平定戰(zhàn)爭。

    他成為地獄真正的主宰。

    再也沒有人提起路西菲爾，就好像光耀晨星從來沒有存在過。

    時隔萬年之久，精靈的史書又翻過了一個紀元，區(qū)區(qū)一個失敗的復(fù)制品人偶，卻在路西法面前再度提起了這個名字。

    這一瞬間，路西法幾乎惡意地想要拆掉這個人偶的外殼，看看他里面的核心是什么結(jié)構(gòu)。

    怎么會產(chǎn)生如此謬誤？

    幕布上又換了一部龍族和人類少女的愛情故事。人們總是樂此不疲地創(chuàng)作奪人眼球的禁忌之戀。

    路西法只覺得厭煩。“我送你回去吧。你的朋友該等急了。”

    雅威答應(yīng)，安靜地跟著他走出了樹屋。

    外面陽光正好，潑潑灑灑，蕭瑟的秋風(fēng)也要為它避讓。

    沒有比光明更霸道的存在了，連路西法黑夜般的長發(fā)上都要灑上一點光輝。

    這也是神隕之后的諸多變化之一。——以前神只厭惡黑暗，所以光明從不眷顧黑暗生物。

    路西法很少白天到人間來，也很少遇見晴天，對陽光很不習(xí)慣。

    他硬生生忍住了這份不自在，和雅威并肩走在街道上。

    “我自天空之塔而來。”

    “你也在那里學(xué)習(xí)嗎？”

    “不，我只是暫住在那里。”雅威從不撒謊。

    路西法關(guān)切地問：“是遇到什么麻煩了嗎？也許我可以幫上一點忙。”

    “我沒有什么麻煩。是格林菲亞，他想讓我打開天堂之門，可是失敗了。”

    路西法難以理解：“為什么會讓你去打開？神只的諭令，是無法違背的。”

    真是癡心妄想，彌賽亞的腦子是進水了嗎？

    “人間的幽靈越來越多，他很著急。”

    呵，圣人。路西法隨口道：“著急也沒有用，除非神只復(fù)生，否則……”他突然意識到了彌賽亞白日做夢的原因，轉(zhuǎn)而仔細地端詳雅威。

    因為先入為主知道了人偶的存在，所以他從來沒有想過那個可能性。

    這樣仔細一看，路西法更覺得彌賽亞是喝錯了魔藥。

    傳送點近在咫尺，雅威停下來：“怎么？”

    “我能抱一下你嗎？”他笑笑，“作為朋友間的告別。”

    雅威不了解世俗的禮儀，沒有反對。

    路西法把他擁在懷里，像是環(huán)抱了一團月光。

    觸感冰涼，溫度不一樣。

    圣靈石的味道，那是人偶的核心。該隱雖然提供了最好的材料，煉金術(shù)師耗費了一百年的心血，也復(fù)制不出神只的味道。

    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了。

    水晶天的神殿就是由圣靈石鑄造而成，當他還是路西菲爾的時候，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地穿梭在神殿里，對圣靈石的味道熟爛于心。

    就像夏天開滿鮮花的山谷，太陽剛剛升起，還沒有那么熾烈，花瓣上晶瑩露珠的香氣。

    可是僅有圣靈石是不夠的，還有創(chuàng)世之書和世界樹。法則的清冷，樹木的清新，圣靈石的清香，混合在一起，才形成了獨一無二的神只的味道。

    只有離得很近，很近，才能分辨出這些味道都來自哪里。

    路西菲爾曾經(jīng)是最接近神只的天使，最近的時候是第一次創(chuàng)世慶典。

    璀璨的金發(fā)散在純潔的白袍上，碧藍的晴空與大海連成一線，水天一色的眼睛里只盛滿了神只的身影。

    美麗與圣潔的化身，光耀晨星路西菲爾，整個天堂最耀眼的風(fēng)景，神只最寵愛的造物。

    他的琴聲與歌聲，至今回響在參與慶典的無數(shù)生靈的夢里。

    創(chuàng)世慶典很盛大，神只決定給予他獎賞：“你想要什么？”

    “我想與您一起仰望星空。”

    “吾允許。”

    那是人間的一處山谷，還沒有人類涉足的秘境，漫山遍野開滿鮮花。湖水清澈見底，空若無物。

    小船漂浮在水面上，滿天星河就在船邊流轉(zhuǎn)，光輝燦爛，蕩漾著清波。

    神只枕在在路西菲爾膝上睡去，金色與銀色交織，星辰眷戀地圍繞在他們身邊。

    那是路西菲爾一生中最美好的光景，可他們說了些什么，路西法卻一句都不記得了。

    這不應(yīng)該。他連山谷里每一朵花的香氣都記得清清楚楚，怎么會忘記他們說了什么？而以路西菲爾對神只的傾慕，也不可能看了一晚上星星卻一句話不說。

    路西法突然意識到，他的記憶可能有一點問題。而有能力對他的記憶動手腳的，唯有神只。

    他松開手，向傳送陣里投入一枚金幣，與雅威告別：“有緣再會，我美麗的朋友。”

    雅威走進啟動的傳送陣，回答：“有緣再會。”

    天空之塔，第三層，實驗室。

    格林菲亞正在訓(xùn)兩個學(xué)生。“孩子們，離晚宴只有幾個小時了，你們是打算就這么赴宴嗎？”

    莎拉從魔藥成功的喜悅中驚醒：“我忘記回去拿禮服了……”

    普林斯無所謂地一攤手。

    “如果你們只是我的學(xué)生，那穿什么都可以。但是莎拉，你代表鳶尾城；普林斯，你還記得你是蔚藍帝國第一順位繼承人嗎？今晚結(jié)婚的，是你的親弟弟。”格林菲亞也不想說這些古板的話，但是不能不說。

    普林斯神色鄭重：“老師，我首先是普林斯，其次才是帝國的繼承人，如果要我放棄自由，那么這個繼承人不做也罷。”

    格林菲亞怔住了。

    “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樣子，公主要有公主的儀態(tài)，不能穿褲子，不能剪短發(fā)，不能出海遠行，不能選擇婚姻……憑什么？我又不是沒有感情的人偶……”

    “打斷一下。”雅威循聲來到實驗室，“人偶也是有感情的。”

    普林斯猛然扭過頭，將憤怒的心情一斂，轉(zhuǎn)瞬笑逐顏開：“雅威老師，你回來啦。”

    格林菲亞遞還百合花胸針：“我修改了一下符文，取消隱身效果，弱化存在感，用起來會更方便。”

    “謝謝。”他接過來帶上。

    格林菲亞擺擺手：“不必與我道謝。”他看向兩個女孩子，“你們自己決定的事，必然要為此承擔后果。明白嗎？”

    普林斯干脆利落：“明白。”

    莎拉小聲附和：“我也明白。”

    “好吧。我們不做馬車了，直接把塔移過去。你們做實驗時小心點。”格林菲亞無奈地改變決定，為學(xué)生們造勢。

    “謝謝老師，老師最好了！”

    格林菲亞帶著雅威下到最底層：“我聽到了該隱的聲音，被他絆住了很久。回店里的時候你已經(jīng)離開了。”

    “我遇到了鳶尾城的城主西利亞，和他去約會了。”雅威實話實話。

    “約會？”格林菲亞驚異，他慎重地說，“請等一下。”

    他打開天空之塔的樞紐，高塔突然劇烈震動了一下，然后向著王都飛速移動。

    “您方才說，約會？我沒有聽錯吧？您知道約會是什么意思嗎？”他反復(fù)確認著。

    “吃飯，散步，看電影。”雅威現(xiàn)學(xué)現(xiàn)用。

    “鳶尾城主告訴你的？”

    “嗯。”

    格林菲亞忍不住嘆氣：“那您知道，鳶尾城主的真實身份嗎？他其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