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上來喝咖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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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竟遙習慣了睡覺開燈,等他早晨一睜眼,臥室大亮,恍然分不清是夜里還是白天。 拿起鬧鐘看了一眼,才七點半點。 昨晚睡得比較晚,心里堵了些事,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著了,他一缺覺就精神不好,所以養成了早起喝咖啡的習慣。 周朗推薦他喝黑咖啡,對段竟遙來說咖啡都很苦,如果不加糖的話。所以他不介意喝什么品種的咖啡,哪怕是純質的黑咖啡他都能兌成糖水出來。 咖啡壺和咖啡豆都是周朗送的,和周朗的講究不同,段竟遙懶得去學他那和泡功夫茶似的十八道工藝,簡簡單單的洗好豆子加水就煮。 反正煮出來都是苦味,還要給誰煮得最苦分個等級不同? 誠然段竟遙承認自己煮得比周朗的差了點滋味,當然了,那不重要,找機會去喝周朗煮得就好了。 說來他倒是比較佩服大哥和周朗,在費城的時候他頭一次發現大哥居然對以前看都不看一眼的苦瓜大快朵頤,更能忍受灌下大壺純正極苦的黑咖啡,果然是時年易改人啊。 ——真實情況是周朗不喜歡浪費,而和他同居的段竟權不得不處理掉周朗總是把控不好量的余量。 在費城段竟遙學會很多東西,但就是學不會吃苦,他本性嗜甜,本來不覺得,和周朗一比他就堅信自己是甜食愛好者了。 段竟遙喝咖啡的標配是:只杯底五分之一的黑色苦汁,大半杯甜牛奶,加入四塊方糖后變成淺系焦黃色的液體都要溢出來了。 從周朗身上學會的技能之一則是每次都會剩余幾乎所有的黑咖啡,按照慣例是要倒掉的,但今天在倒掉之前段竟遙接到了一個電話。 是他的心理醫生梅塞爾助手拜倫打來的。 “梅塞爾先生昨天下午心臟病發作,已于晚上三點去世了,我打電話來是為了通知你星期五的預約取消了,如果你有空的,可以在下個星期的工作日來結清賬款。” 段竟遙懵了足有一分鐘才消化了這個事實。 陪伴他近三年的心理醫師去世了,一剎那段竟遙感覺很難受,說不出來的難受。 他長這么大,會為了別人產生如此強烈的情緒其實很難得,但是梅塞爾是他特別重要的人,他不敢相信上個星期他們還約好這個星期五談一談他的未來規劃,突然間就通知他人不見了。 沉默的時間太長了,拜倫想確認段竟遙在不在聽,“段先生?你聽得到我說話嗎?” “我在聽。” 段竟遙一開口發現自己的嗓音很干,他動了動嘴唇,好半晌才輕聲問了句:“那我的治療怎么辦?” 他的聲音很輕很輕,似乎不是在問拜倫,只是不知所措的一句茫然自語。 他有些茫然,明明他的治療尚未結束,好不容易和梅塞爾建立起穩定的關系,他該怎么辦呢? 拜倫對于這些顯然早有準備,流暢的回答,“如果你需要的話,這邊會為你轉介心理醫生,我們需要面談詳細的事宜。” 手上的馬克杯嗑到流理臺上的大理石邊,發出一聲清響,段竟遙這才仿若如夢驚醒般,“拜倫,我可以……我可以參加梅塞爾的……的葬禮嗎?” 拜倫有些為難,“段先生,按照規定,是不可以的。” “我就想看一眼也不行嗎?” 拜倫說:“我無法做主的。” 心理醫生和病人應該保持單一的社會關系,建立起來的一切聯系僅限于在治療的房間,段竟遙也清楚這一職業準則。 但是不一樣啊…… 對梅塞爾來說,段竟遙只是眾多的病人一個,或許他的案例比較特別,但是他相信在梅塞爾的資料袋里,能找出比他還要驚世駭俗無數倍的檔案。 可是對于段竟遙來說,梅塞爾醫生給他帶來的影響極大,甚至可以說完全影響到了他的人生。 一段效果良好的治療,心理醫生必然會在病人的生命里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甚至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完全會取代所有,超越一切重要的角色。 這很正常,但只是階段性的。 很不幸,段竟遙的治療剛好卡在這個階段的末尾,他尚未從對梅塞爾的“依賴”中走出來。 對一個陌生人敞開心扉很難,哪怕是在專業的心理醫生面前,段竟遙也難以啟齒心底最深的秘密。 他們足足耗了兩年的時間,才取得一點進展,突然之間戛然而止,仿佛是樂篇達到最高潮時不知被誰插進來一個不和諧的休止符,給人一種荒謬的不真切感。 拜倫突然想起來醫生的叮囑,“段先生,醫生病發后提到你的事情,他說有點對不起你,并且讓你不要擔心,他都安排好了,你放心,葬禮結束我再聯系你。” “謝謝你,拜倫。”聽到這句心里的難受才消減了點,段竟遙試探地問:“梅塞爾醫生已經給我安排好了醫生嗎?” “他打了個電話,我暫時還不知曉具體是誰。” 段竟遙輕聲道:“這就夠了,拜倫,謝謝。” “那就再見吧。” “嗯。” 掛了電話,段竟遙洗干凈杯子,洗干凈手,窗外吹進來一陣冷風,飄雜著雨絲,已經下雨了。 烏云不知不覺遮蔽了太陽,絲絲縷縷的雨線飄揚入戶,倫敦多雨,段竟遙看了看天,目測這雨得下好一會兒。 住了小三年,段竟遙習慣了多雨的倫敦,卻怎么都喜歡不起來,他同樣也不太喜歡雨水綿綿的江南,何況江南還不像倫敦這樣的雨水過分充足。 關窗戶的時候,段竟遙不經意間低頭看到了樓下停著的一輛熟悉的車還沒走,車頭一條眼鏡王蛇的標志被他良好的視力捕捉了。 段竟遙有些吃驚,段川凌居然沒走嗎?他在樓下待了一整夜?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態,段竟遙提著垃圾下樓不忘打量了一眼車內,段川凌靠在駕駛位上睡著了,手里還捏著一根燃到了盡頭的煙蒂,那只骨節分明,修長有力的手就這樣架在了車窗邊沿上。 段竟遙丟了垃圾,主要是怕和段川凌一對眼尷尬,連個借口都沒有。 現在段川凌睡著了,他猶豫了一會兒走了過去。 尷尬是沒了,但時值四月,氣溫不算高,晚上會冷,他這樣睡一夜,不怕著涼嗎? 剛一靠近,也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怎么的,段竟遙居然覺得有點涼意襲來了,他小聲的試探性叫了聲:“爸爸?” 段川凌沒反應。 又叫了幾聲,還是沒回聲,段竟遙不免擔憂了點,伸手推了推,心下一沉,段川凌的在冷風中放置了一晚上的胳膊浸透了寒氣,冰寒入掌。 “快醒醒,爸爸,別睡了,回生病的。” 加大了推搡的力道,成功將人推醒。 段川凌從喉嚨里發出一個低沉的音節,剛一動就覺得脖子僵硬得難受,酸疼極了,整個人就像落枕了。 “遙遙?”段川凌抬手要揉揉脖子,夾著的煙蒂掉進了他的領子里,同樣的冰冷,可寒透的脖子已經感覺不到了。 段竟遙覺得他要瘋了,“你一晚上都在這里?你怎么不開暖氣?生病了怎么辦?” “不小心忘睡著了。我沒事,別擔心。”段川凌的臉色不大好看,沒有一點血色,扯出一個微笑,啞著聲音道:“遙遙在關心我?” “哼,廢話。”段竟遙快要被他氣死了,“你就是生病也不要在我樓下,我不想看到你這樣!” “哪樣?” “你……你快走吧,我也要去學校了。” 段川凌活動了會兒脖子,僵硬感隨之緩解,但還是很不舒服,他感覺身體都變得不像自己的了,握拳都找不到指頭在哪兒。 “你不是沒課了嗎?” “你怎么知道?”段竟遙的警惕心純是條件反射,他實在是被段川凌的無孔不入搞怕了。 段川凌有些無奈,苦笑道:“遙遙,我關心一下你的學業應該不過分吧?” 段竟遙自知反應過激了,他的學習情況差不多半個月一個月就會被反饋到段川凌的面前,反感談不上,當然段川凌要是不關心才最好不過。 “一會兒要下雨了,你快走吧。” “我沒帶傘。” “……你不是有車嗎?” 段川凌利落的下車鎖門,“沒油了。” 段竟遙被他睜眼說瞎話的本事驚到了,“……你覺得我會信嗎?” “遙遙,爸爸嗓子疼,可能是感冒了。”說著段川凌還咳了幾聲,好似真的邪風入體,免疫力扛不住了。 “那就要去醫院。” “我想喝杯水,熱的,好不好?” “喝什么,我給你買,便利超市就在前面。” 小孩油鹽不進的樣子讓段川凌心麻麻的疼,他嘆了口氣,“遙遙,爸爸連上去喝杯水的資格都沒有嗎?” “我……”段竟遙一時無語,他習慣了段川凌的強勢和不要臉,還真不知道怎么面對示弱的段川凌,拒絕的話卡在了喉嚨口,硬吐是吐不出來了。 段川凌低聲道:“你要是不高興,給我杯涼水也好啊,自來水也行啊。” “你非缺這一口嗎?” “遙遙,爸爸真渴了,不騙你。” “你……” “遙遙,我喝完水就走,好不好?” “好……好吧,那你上來吧。” 段竟遙最后還是沒法子,只得把人領回家。他沒看到身后的男人洋洋得意的樣子,像極了一只修煉成精的老狐貍。 段竟遙對這個結果也是意料之中的意外,他清楚自己下去是不太放心段川凌,果然對方一示弱他就退讓了底線,之前放狠話死都不讓人進門來著,不然就要斷絕關系,才讓段川凌收斂。 但是真開門讓段川凌進來,段竟遙卻什么都沒想,他反倒覺得如果自己再堅持下去好像才是不應該。 嚴格意義上來說,這是段川凌第一次正式登門拜訪。 他之前都被堵在了門口,最近的距離也只是和貓眼兩個眼貼著眼了。 段竟遙低頭換鞋,打開鞋柜看了看,沒有預備的脫鞋,他的段川凌穿不上,拿了兩個鞋套給他,起身走向了廚房。 段川凌跟著他身后打量著公寓,很一般,低調內斂,家具都很簡單,布置得清雅舒適,很符合段竟遙的性格,兩個書架子上全是書。 客廳屏風柜子上有一個白瓷花瓶,里面插著一把假花,是滿天星和薰衣草,還有兩朵玫瑰花和一束百合。 段川凌不動聲色收回貪戀窺探的視線,臥室看不到,有點可惜,但是不妨礙。 這間公寓的格局布置他比自己的臥室都清楚,已然到了閉著眼睛走都不會撞到桌桌角角的地步。 “遙遙喜歡花嗎?為什么不買點鮮花回來?” “不喜歡。” “哦。”段川凌沒聽出段竟遙是不喜歡花還是不喜歡買花,沒關系,他以后就知道了。 段竟遙邊倒咖啡邊問:“你喜歡喝黑咖啡嗎?” 段川凌接過馬克杯,隨口說:“沒喝過。” 他看了看手里的馬克杯,印著一只黑貓,又看了看掛在杯架上的白貓馬克杯,忽然覺得這咖啡很香,上來真是對了。 段竟遙昂了昂下巴,語氣里有一絲絲期待,“現在試試。” 以周朗的段位,一般人還真受用不了他的特供。 段川凌喝了一動,不動聲色的舒展欲皺的眉頭,張嘴胡說已經是標配了,“好喝,還不錯,挺香的。” “苦不苦?” “還好。” 段川凌的表情看不出一絲挑剔,他喝得津津有味,段竟遙有點失望,抄手就把臺面上的甜牛奶和糖罐放回柜子里,表情冷淡下來。 “剩下的都給你吧,喝完了就走。” 段川凌莫名,他不知道怎么就惹到了小祖宗。 段竟遙轉回身,白皙尖尖的小下巴一抬,淡淡吩咐:“喝完洗干凈壺和杯子。” “嗯。”段川凌摩挲著杯面上的小貓,有點愛不釋手,暗忖偷走。 段竟遙一看段川凌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補充一句,“不可以帶走。” “……知道。” 沒事,他可以買一個一模一樣的。段川凌開開心心的喝著黑咖啡,老實說,味道真不怎么樣,苦得要命,堪比中藥。 要不是清楚小家伙不預備自己會上來,他都要懷疑他是故意的。 但只要是段竟遙給的,別說一壺黑咖啡了,就是一碗辣椒油他都能面不改色的灌下去。 不過——段竟遙怎么會喜歡喝這么苦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