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若涵短暫離開，林祀的生活變成兩點一線。

    高三，校園似乎也有所變化。

    學校掛著橫幅，寫激勵的話，“提高一分、干掉千人”“十年寒窗苦讀，六月一朝夢達”“不苦不累，高三無味，不拼不搏，高三白活”“寧吃百日苦，不留終生憾”。

    誓師會放——“繼續跑，帶著赤子的驕傲，生命的閃耀不堅持到底怎能看到，與其茍延殘喘不如縱情燃燒吧”

    努力、焦慮、無措。百生百態。

    模考完。

    林祀被舍友拉著一起去看電影放松。

    科幻的abo世界，真實感極強的大戰。

    完備的世界觀與詳盡的細節設定，出乎意料又符合常理，仿若在平行時空里，真的有過這樣一個不同的世界。

    苛刻的影評人亦說，這是一部合格的商業片。

    “我愛死這個打斗了！”朋友說。

    林祀像沒有聽到，看著電影里的alpha父親坐在床前，滿眼溫柔地講：“人不可如羔羊被圈養。”

    場景極其細致，地毯的紋路，被子的圖案，到桌角尖銳處的護墊。

    只有彼此知道的畫面。

    ?

    尋出了通訊錄中的一個電話，撥過去。

    扣掉電話，覺著荒謬。

    ?

    大樓里，助理關掉電話，敲門進了辦公室。

    “您說，如果有人詢問那句臺詞，第一時間通知您。”

    驀然站起，椅子在地上拖拉發出聲響。

    助理迎著上司的目光，艱難地說：“是林祀。”

    不被他承認的，兒子。

    有些像命運開的玩笑。

    林宸是林祀這一世的生父。戀愛、結婚，也以幾乎撕破臉面的方式與妻子分開。

    我必須說明：如果結婚，我不想要孩子。

    懷孕是意外，年輕的母親輕撫肚子，怎么也下不了決心。

    怎么會有男人不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呢？

    而林宸卻表現出幾乎所有人都不能理解的決絕。

    在一起和孩子，只能選擇一個。

    母親選擇了孩子，林宸將財產、房子留下，遠走。

    林宸每月將撫養費打入銀行卡，卻吝嗇地不愿分一點愛和關注給這個孩子。

    他甚至不愿意見他。

    一個孩子不明白父親為什么不愛自己。

    親朋鄰里多閑話，林祀也在成長過程中不可避免的知道被認為是奇談的離婚原因。

    “小林祀要好好對你mama，她為你付出的可不少。”眼里是戲謔與憐憫。

    您，從未愛過我嗎?哪怕一點、一些。

    在母親再婚時，林祀去找過自己名義上的父親一次。

    在助理的陪同下等了許久。

    執拗不走，也在林宸下班離開時堵到。

    目光只落在林祀身上一眼，而后低頭看眼時間，說：“我希望我們沒有任何交集。”

    “助理應該已經將卡給你，如果有需要，聯系助理。”

    林宸不是不會愛人，只是執意不要愛他。

    林祀覺著自己做了錯事，強求了自己不應該占有的愛。

    他好像給別人添了麻煩。

    不被善良地對待，是因為我不值得嗎?

    祈求也無法得到，勉強他人是可悲吧。

    “需要紙巾嗎?”助理問。

    林宸和他一樣，活過兩世。

    在第一世，第一次做父親，在長成前全身心愛著父親的小孩子乖得不行，會抱著他的脖子親一大口，會躺在床上認真聽他講睡前故事，會從幼兒園將小紅花帶給他，會悄悄告訴他秘密——“這個世界上我最愛爸爸喔。”

    小孩捂著嘴巴笑。

    在過往的人生里，林宸以強硬的態度反擊一切試圖傷害他的人與事，林宸覺著任何事都可以被戰勝——孩子是他忽偏的人生里的一個未被預料的意外。

    這世上林宸也最愛他。

    他還那么小，他是林宸看著一日日長大的，聽他說第一個字、長第一顆乳牙、畫第一幅畫。他還只是是個小娃娃，撒起嬌來叫人忍不住偏心他。

    想要的不過是爸爸、糖和玩具。

    老父親看著教育類書籍，也杞人憂天，孩子大了的叛逆期、上學和工作走得遠、又或者愛上一個桀驁不馴的Omega，要怎么辦呢？

    可他還那么小，還來不及經歷往后的所有，沒去過其他星球，沒有駕駛過機甲，他還沒有好好看過這個世界。

    小孩躺在治療艙中，一日日生命力衰竭。

    被醫生宣判了結局。

    林宸強忍著情緒，對小孩說：“不要怕、不要怕。”

    所有治療手段，也只是在痛苦地延長其存活時間。

    也在一次化療后，痛且虛弱、抓著他的指頭：“老師說人死后會變成星星。”

    “mama成了星星，到了宇宙。如果我也成了星星，我的眼睛給爸爸好不好？”

    林宸因為戰爭失去了左眼，又要因為仇敵的報復失去自己的孩子。

    擁有聯邦最高榮譽徽章的戰士以手掩面、痛哭出聲。

    哪有父親受得住這樣的話。

    “人不可如羔羊被圈養。”

    林宸活過一世。將心里孩子的位子給了記憶中銘刻的一個人，不愿叫他人侵占分毫。

    人性帶有某種惡劣的基因，只有唯一才會被永遠銘記。

    林宸不愿再擁有第二個孩子。

    一些人認為撫平喪子之痛的最好辦法是再養育一個孩子，無處施加的愛尋見新的載體，被責任和生活捆綁著進入新的生活。

    林宸不愿。

    愛著又一個孩子，刻意或被動地模糊痛苦記憶，快樂、幸福且溫馨地生活。再在偶時飲了些酒時，忽想起自己過往，慨嘆聲無常？

    他不愿。

    ?

    他想將世界上最好的都給那個孩子。

    林宸執意虧欠命運賜予的禮物，也在今日才明白自己錯過什么。

    太、太可笑了。

    被命運所捉弄。

    ?

    深夜的電話。

    “林祀，你是不是想我了！”

    “想。游若涵，你在那邊怎么樣？”

    “特別忙，生活被訓練占滿了，還有些亂七八糟的雜事，時間排太滿了，睡覺時間不夠、我又覺多，困，我感覺我站著都能睡著。但前天我在基地遇到了我偶像，他也太酷了，小腿那個肌rou，簡直了，我還和他握了手，不洗手了，也不知道分別時跟他要個簽名能不能給我……”

    “真好。”林祀想。

    “林祀，你怎么樣？”

    “我也很好。”

    “林祀，你等我。”

    “我等你。”

    我有在好好學習，認真生活。

    用完的筆芯隨手放在卓兜，有一日打開，是堆積。

    記錄著過往，寫的每一個字，算的每一道題。

    總覺著看著這些莫名也像有了某種力量一樣

    人們相信跨過這一關會有更好的未來。

    所有困擾的不必在此刻糾結，值得期待的未來會像大雪一樣覆蓋世界。

    臟污看不見，傷痕看不見。

    林祀好像也被這樣的氛圍感染，看著抽屜里的筆芯和書柜堆積的題和列算紙，對自己說。

    我，會有更好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