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景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猶如電影中的畫外音。

    “找到楚傲精神動蕩最嚴重的場景，現在離開。”

    怎么離開？

    rou身分明沒有動彈，黎景卻好像聽見了他的聲音，回答：“一個人做夢往往會有多個回憶碎片交雜，找到夢境不和諧的地方，就能沖入下一個夢。”

    不和諧的地方？是指什么？

    “盲區。越是夢里關注的部分，細節就越詳細；相反，不關注的部分就很粗糙。比如打開一扇楚傲沒有在意的門——”

    是一片漆黑，對嗎？

    白雙語推開門，睜大眼睛，心臟狂跳的同時雙腿發軟。那是人類印刻在本能之中的，對未知的恐懼。

    黎景冷漠無情地指揮：“跳進去。”

    白雙語額上滲出冷汗，身子好像麻痹了，他深吸一口氣，轉移自己的注意力般在腦海里發問。

    你可以直接探尋我的想法？

    “這就是精神觀察者的能力，有興趣我可以教你。”

    白雙語已經聽不到了，他咬緊牙關，縱身一躍，瞬間整個人沒入黑暗。

    他感覺自己好像被一個深淵大口吃掉了，又好像在全無防護的情況下漂流在宇宙。

    所有光線都被吞噬，一切聲音被壓縮，有的只是無窮無盡的空茫，仿佛下一刻就會死去......

    “......白雙語，白雙語？”

    一個悶悶的聲音響起，好像從深海中傳來，白雙語猛然睜開眼，眼前已然一片大亮。

    好像溺水的人浮到水面，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眸中滿是驚悸。

    黎景的聲音還在繼續：“可能有點難受，多嘗試幾次就會習慣了。”

    他的聲音平靜無波，好像在讀什么專業性的論文。

    這個時候不該溫柔一點嗎？白雙語難得地吐槽起來，不舒服的感覺減輕許多，注意力終于集中在了面前的場景。

    空蕩蕩的走廊，破碎的窗戶，一輪巨大的月亮。

    楚傲腹部一個拳頭大的洞，鮮血止不住地往外流，他卻管都不管，仰著頭看向窗外，仿佛正在等待著什么。

    少年的腳步聲驚動了他，楚傲抬起頭，皺眉：“快走吧，這里很危險，隨時會被蟲族襲擊。”

    “那么你呢，”白雙語禁不住問，“你會怎么樣？”

    “我......”男人的眼里顯出一絲茫然，低聲道，“我在等待救援，老大說過，會第一時間來救我的。”

    就在這時，忽然一道嘶啞的笑聲響徹整個大樓。

    “他們不會來了！”那笑聲非男非女，非老非少，說不出的詭異刺耳，可每一句卻好像根植于腦海一般，即便捂住耳朵也無法不聽。

    “傻小子，你被拋棄了！”

    楚傲一瞬間狂躁起來：“狡猾的蟲族，即便殺了我，我的同伴也會替我報仇的，等死吧！”

    “我說的是真是假，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嗎？”頭頂的聲音放肆大笑，無情地嘲諷著楚傲可憐的希望。

    這句話仿佛駱駝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他的堅持。

    男人情緒不穩地喘息著，身體發抖，面容扭曲：“住口，住口，住口！”

    “承認吧，你在等一個永遠也不會來的人！”

    沒有人能夠平靜地接受絕望，楚傲逃避一般抱著頭，發出一陣憤怒的怒吼，整座建筑物隨著他的吼聲不住搖晃。

    “就是這里！”黎景語速加快，“抓住機會，想辦法幫他抗衡蟲族！”

    可是白雙語根本來不及說話，面前的場景已在瞬息間轉換。

    城市的角落佇立著一群破敗的建筑物，滿月，月光如漲潮的海水盈滿天地。

    荒蕪的停車場，楚傲壓著腹部的傷口，鮮血卻不斷從指縫溢出，隨著他的挪動在地上留下一道駭人的血跡。

    去樓上，將敵人引上去，他們早有埋伏。

    拖著受傷的身體往上爬并不容易，楚傲幾次磕到傷口，劇烈的疼痛令他難以呼吸，最糟糕的是精神力的潰散，他幾乎以為自己會暈倒在臺階上。

    一層，兩層......就快到了！

    楚傲精神一振，好像連身體的痛楚都減弱了幾分，加速向上攀爬。

    腰間的激光槍在移動的過程中跌落下去，楚傲彎腰去撿，折疊身體的動作卻讓鮮血溢出得更快了，幾乎抽走了他所有力道。

    “呃啊！”楚傲低吼一聲，顫抖的指尖終于觸及搶柄，一吸氣把槍拿到手上。

    借著這股子悍勇之力，他猛地撐起身子，大吼：“蟲族追來了，殺了他！”

    聲音回蕩在走廊里，沒有激起任何波瀾。

    楚傲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眼前只有一輪巨大的月亮，以及玻璃破碎的窗戶。四周都是空蕩蕩的，而原本的計劃中，這里應該有大量的軍人以及觀察者。

    “你被騙了，嘎嘎嘎嘎——”虛空中再度響起蟲族的怪笑，“那群懦夫已經跑了！”

    不是這樣的，不要相信它！

    白雙語拼命大喊，然而聲音卻仿佛被隔絕在真空，任憑他如何吼叫，楚傲都沒有反應。

    仿佛在一瞬間，他全身所有的活氣都被抽干了，直愣愣地望著前方，可眼神卻是渙散的，空洞絕望得令人心悸。

    在戰場上奮死拼殺，卻被深深信任的隊友拋棄，沒有人能夠承受被背叛痛苦。

    傷口一陣抽痛，男人伏在地面上，劇烈地喘息著，身體不斷抖動，仿若低泣。

    幻境震蕩，大樓徹底坍塌。

    場景再度轉換。

    楚傲被一腳踹倒在地，嘴角被磕破，流出鮮血。

    一只穿著軍靴的腳踩在他頭上，有人寒聲嘲諷：“不就是考了個第一名，拽什么拽！”

    遠處，卻有人走過來，一道熟悉的聲線響起：“你們在做什么？”

    奚落踢打的人群作鳥獸散，穩重有力的步伐一步步走來，顧戰鷹彎下腰，將他扶起：“為什么挨打？”

    冷不丁和多年來的偶像近距離接觸，楚傲整個人都傻了，咧嘴一笑：“他們就是嫉妒，我不怕。”

    顧戰鷹略微訝然，盯了他幾秒，拿出一張手帕遞給他：“說得不錯，他們的確嫉妒。但你不該在這里挨打，要打，去戰場。”

    楚傲心中涌出一股熱流，當即立正敬禮：“是，將軍！”

    “嘎嘎嘎嘎，你真以為他這么好心？”蟲族不懷好意地笑，“聽聽他跟別人怎么說的吧！”

    畫面一轉，是顧戰鷹和幾個軍官開會。

    “挑幾個誘餌，將蟲族引誘出來。”

    “但誘餌只怕九死一生，誰愿意去呢？”

    “最好是家庭條件一般的，又理想主義的。這種人只要多說幾句好話哄哄，扛著炸藥包也會往前沖。”

    始終一言不發的顧戰鷹忽而開了口，云淡風輕道：“有個人選。”

    白雙語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和楚傲一樣呆在那里，腦子里一片空白。

    不，不可能的，將軍不可能是這種人......

    他是藍星的戰神，是至高無上的代表，是純潔無瑕的、理想的化身，更是所有軍校生的指路明燈。

    這樣的顧戰鷹不可能會......

    “叫楚傲，很好用。”

    仿佛為了打破他們的幻想，顧戰鷹不冷不熱地開了口，眉眼之間俱是漠然，就這么輕飄飄地將一條人命扼殺在手中。

    也同時親手毀滅了楚傲的憧憬與幻想。

    夢境現出裂痕，鏡子一般片片碎裂，夢境再度轉換到那棟廢舊的大樓，窗外的月亮依舊那么圓，月光一成不變地潑灑進來，那么冷。

    一道黑氣從遠處漸漸收攏，將楚傲整個人籠罩其中，蟲族磔磔怪笑：“乖孩子，聽從我的號令吧，從此以后，想如何報復全憑你樂意！”

    楚傲不愿相信，掙扎著爬向窗口，卻撕裂了傷口，血流得更加洶涌，身上的血rou已經開始片片剝脫。

    “呃啊——”

    男人一手捂著傷口，一手握拳重重捶在地面，發出歇斯底里的痛吼。

    “老大，我做到了，我聽您的話全都做到了！完美的誘餌，我做到了啊！”

    “為什么要逃走，為什么拋棄我，為什么騙我啊——”

    充滿絕望與憤怒的吼叫震動天地，白雙語心臟抽疼。

    楚傲渾身都在發抖，發出悲戚的嗚咽，好像寒風中一片落葉，脆弱得隨時會被撕碎。

    “老大，你一直在說假話嗎，老大......”

    他整個人難以克制地打著抖，臉色蒼白，曾經的熱忱一點一點，逐漸冷卻。

    黑霧越來越濃，逼入他的身軀，楚傲悶哼兩聲，卻連反抗的意志也沒有。

    也就是這個時候，那種被禁錮的感覺消失了，白雙語放聲大喊：“楚傲——”

    被這聲響驚醒，楚傲不可置信地抬起頭，隨著他的動作，黑霧震蕩了一下，不甘地略略散開。

    黎景聲音忽地拔高：“快出來，太深入了！”

    白雙語恍若未聞，幾步沖上前，一把抱住楚傲的身子，厲聲怒吼：“給我滾，不要靠近他！”

    少年強大的精神力宛如黑夜里的燭火，瞬間驅散一切邪祟，黑霧怪叫著退開，幾次試圖撲身上前，卻始終不敢接近。

    黎景沒料到他會不聽指揮，急切道：“白雙語，立刻出來！”

    “再給我一點時間，我已經找到他了！”

    白雙語扶著楚傲的肩膀，柔聲道：“我來了，楚傲，我來接你了......跟我回家吧。”

    楚傲睜大了眼，一雙漆黑的瞳仁呆呆地望著他，眼淚忽然盈滿眼眶，跌落下來。

    他抱著纖瘦的少年，那樣一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竟是啕號大哭。

    “我等了好久，為什么現在才來，為什么不早一點來......我等了那么久！”

    白雙語心中說不出的酸澀，感同身受地哽咽：“對不起，是我來晚了，對不起......”

    黑霧漸漸散去。

    黎景的聲音也放松了許多，訝然：“你居然真的做到了......出來吧。”

    精神力少許分散到實驗室的rou身，白雙語聽見黎景正快速地敲擊鍵盤，應當是在確定蟲族的位置。

    白雙語松了口氣，正打算跟楚傲告別，男人卻瞬間變了臉色。

    “快走，它重新來了！”

    白雙語抬起頭，緊縮的瞳孔映出反噬的黑氣。

    楚傲正要推開他，卻見少年身上籠著白光，自無名指的戒指散發出來，柔和地將兩人包裹。

    下一刻，卻是光芒萬丈，斥退黑暗！

    黑霧發出嘶吼，連退數米。

    可他們的反抗卻徹底激怒了蟲族，黑霧驟濃，向兩人撲去！

    黎景意識到不對，連忙注入精神力，卻被猛然彈出。

    他臉色大變，轉過頭，看見白雙語眉頭已經緊緊地擰在了一起。

    與此同時，玻璃墻外的四個alpha都感到了精神聯結另一端的震動，捂著腦袋發出低低呻吟。

    夢境中，白光無法抵御狂暴的黑霧，漸漸弱了下去。

    白雙語cao控精神力的能力并不熟練，方才那道驚人的光芒已經耗盡了他的心神，他喘息著，強忍著疲憊，將精神力一波又一波地灌注進戒指里，卻笨拙至極，全然不得章法。

    楚傲脖子上隱約現出黑色的紋路，漸漸蔓延到臉上。

    他痛苦地扭曲著面容：“快走，你快走......”

    少年不住搖頭，閉上雙眼，竭盡全力逼出精神力，試圖擊退黑霧，卻只是徒勞。

    “走啊！”楚傲怒吼，“你也想變成我這樣嗎！”

    白雙語抵著他的額頭，為自己的無能為力咬緊牙關：“等我，我會再來找你的！”

    蟲族的笑聲回蕩在走廊里：“想得美，誰都走不了！”

    楚傲捧住少年臉頰，用力吻住他的唇，下一刻，又猛然將他推了出去——

    夢境崩潰！

    白雙語只覺身子一輕，整個人已然從崩塌的大樓跌落下去，墜入無盡黑暗。

    黑霧動作奇快，已然纏住他的腳腕。剎那間，白雙語感覺整個人都被撕裂了，靈魂被強行侵占，大腦痛得快要炸開，他不由得發出一聲凄慘的叫聲。

    “啊——”

    白雙語猛地從床上彈起，渾身冷汗，捂住腦袋，喉嚨里發出一陣壓抑的痛呼。

    黎景抬手便是一巴掌：“醒醒！”

    白雙語被打得偏過頭去，眼神渙散了數秒，方才漸漸聚焦。

    “長官......”

    “沒事吧？”黎景手指按上他的皮膚，探入精神力試圖檢查，卻再次被彈了出去，不由得震驚，警惕地望著他。

    果不其然，很快少年脖頸處的皮膚便現出一片黑色的紋路——那是被蟲族精神污染的標志！

    黎景臉色變了，正要聚集精神力進行凈化，卻見那紋路仿佛融化在熱水中的雪團，迅速消散。這一次，黎景再去探尋時，少年的精神干干凈凈，全無污染的痕跡。

    這是怎么回事？難道他自我凈化了？

    黎景腦子飛速運轉，忽然間想到一種更可怕的可能性，倏然抬起頭，看向玻璃墻外。

    研究員和軍官們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而標記過白雙語的四個alpha全都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