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深夜，剛敲過五更，楊柳枝還在琴房彈琵琶。

    門外沒有守夜的小廝，連小婢女也都去睡了，西偏殿只有這一間房亮著燈。

    琵琶聲一直沒有停過，似乎不知疲倦，彈的是一首佛門曲子——，曲調低沉、單調、重復，仿佛無盡的咒文，將整個琴房包裹起來。

    曲聲在沉靜中伏伺殺機，如同一只白龍臥在茫茫雪海，雪浪與龍鱗一同波動、閃爍，再分不出你我。

    萬寄從曲聲中聽出了這殺機，他多少次與死亡擦肩而過，身體的本能讓他無法產生困意。

    他不明白楊柳枝為什么要彈這首曲子，還彈得如此危機四伏。

    楊柳枝低眉輪指，神態自若，燭光下他的眉目清圣如同神佛，幾案上的小漆盤內放著一只飽滿的、帶枝葉的香櫞，另一邊的博山爐里點著白檀香，淺淡的香氣可祛除燥熱，香屑在爐中忽明忽暗。

    在彈了七七四十九次之后，他感到一股寂滅，將琵琶放在一旁，脫下外衫，在一旁的小榻上歇息一會兒。

    不多時，房間側面的窗子動了，很輕、很快，緊接著，一個身穿短衣的蒙面人悄悄從窗子潛入，如同一只墨色的靈蛇，將熱風也帶了進來。

    楊柳枝甚至沒有動，他沒有從榻上起身，只是靜靜地望著那個不速之客。

    “小心！”有人異口同聲。

    楊柳枝的榻下瞬間鉆出三個護衛，飛奔上前將那刺客拿下，卻發現，那人已經死了，有人一劍刺穿了他的胸膛，鮮紅血色染紅了那人的手和劍。

    萬寄從窗子跳進來。

    血珠順著指節、劍刃滴落，在地上發出溫熱黏膩的聲響。

    “公子。”那三個護衛行禮道：“我等奉王爺之命捉拿細作，不料竟是公子在外接應，只是王爺有令，要活口……”

    萬寄抽出了他的佩劍，對手上的血渾不在意，只問楊柳枝：“嚇著了？”

    細作橫豎已經殺了，倒是楊柳枝，不知道有沒有受到什么驚嚇。

    楊柳枝不答話，只是看著他，眼神里有驚愕，和一閃而過的恐懼，并沒有劫后余生的樣子。

    萬寄有點看不懂楊柳枝的眼神，他覺得他可能是被嚇壞了。

    自己在他面前殺人了。

    萬寄用玄色衣襟的衣擺擦了擦手上和劍上的血，邊擦邊對那三個護衛說：“是我父親的主意，讓楊公子做誘餌，引那個細作前來，然后你們捉活口？”

    “這…”一個憨厚的護衛問：“公子難道不知？”他說完，另一個細瘦的護衛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他別再說下去。

    “把尸體拖出去?！比f寄揮了揮手，指縫里仍有腥熱的味道。

    三個護衛只得照辦，把尸體弄了出去，去向王爺復命。

    萬寄又擦了擦手，想拍拍楊柳枝的胳膊，又怕血色沾污他的衣衫，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好指了指幾案上那盞早就冷掉的茶：“喝杯茶，壓壓驚?！?/br>
    “多謝公子相救。”楊柳枝將手帕在銅盆里浸了浸，遞給萬寄擦手。

    一張素白帕子染得通身血紅。

    楊柳枝暗自思忖，今夜他做餌，本以為王爺的意思是引細作上鉤，沒想到，王爺居然沒有告訴萬寄捉拿細作之事，而是用自己做餌，一箭雙雕，讓萬寄也上鉤了。

    從剛才萬寄和護衛的話來看，萬寄并不知道內情，單純是來救自己的，如此便暴露了萬寄就在附近，不然無法解釋他為何來得這么快。

    上次聽曲是湊巧，這次救人又是湊巧？怎么會有這么多湊巧？

    萬寄本應該走的，但他卻坐著慢慢把手擦干凈，他怕又有危險找上楊柳枝，特地多陪一會兒。

    正在這時，王爺披著中衣進了門。

    “我說怎么沒留下活口呢，”王爺笑道：“原來是救美心切。沒想到今夜除了找到了細作，還有意外收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