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爾林，來玩！」麥爾斯對於家里有客人非常興奮，一有機會就想來敲門。

    德維特總是會在不遠處監視著。他規定只有他在場的時候，麥爾斯才能和亞爾林接觸，對這個規矩亞爾林樂得輕松，他本來就沒有特別喜歡孩子。

    只是孩子們喜歡他。

    走在人類的地盤里時，人類的幼獸都會用晶亮的眼神盯著他看，有機會就想爬到他身上，亞爾林并不喜歡引人注意的感覺，只能盡量保持友好，等待幼獸的父母快點把他們的孩子拎回去。

    有時會發現，他們的父母不怎麼想帶回自己的幼獸。

    亞爾林後來注意到，相對於人類的壽命，他們的幼年期未免太長了一點，人類的父母會對育兒感到疲憊似乎情有可原。

    亞爾林在曬衣場收拾衣服，麥爾斯在旁邊上竄下跳，想和他玩捉迷藏，亞爾林偶爾回應他一下，就會發出興奮的尖叫。

    「麥爾斯，下雨了，回來。」德維特喊道。

    天色倏然轉暗，天空迅速烏云密布，響起隆隆雷聲，豆大的雨點落下，眼看立刻就會轉為大雨。

    亞爾林一手抱著洗衣籃，一手牽起孩子，朝著德維特跑去。

    「喏。」亞爾林將麥爾斯還回去，轉身便回他的小屋。

    麥爾斯發出失望的抗議聲，被他的父親抓起來，直接扛回主屋。亞爾林才剛進門，屋外已經變成一片白色，大雨如瀑布沖刷而下。

    要不是抱著衣服，亞爾林其實挺喜歡淋雨的。

    雨天的街道總是沒什麼人煙，城市會像被洗刷過似的，散發一種濕漉漉的特有氣味，空氣也會變得清新，亞爾林喜歡雨天。

    他走到窗邊，望著被雨水迅速浸濕的草地，視線一隅瞥見主屋的後門，那扇門才剛匆匆關上。

    不知道那對父子有沒有淋到雨。

    人類在很多方面總顯得異常脆弱，只是受了點風寒，輕而易舉就會病死。

    亞爾林突然感到有點焦慮。

    相較於屋外嘩啦作響的雨聲，屋內顯得安靜，亞爾林身處屬於人類的地盤，這個空間如今是他的暫時住處，卻處處都有戴納的生活痕跡，有著戴納的味道。

    戴納每天都會來看他。即使不能過夜，晚上也會和他待一會，一起吃點從飯店廚房帶回來的小糕點、喝點啤酒聊聊天，有時就只是躺著他身旁看書，純粹來這里消磨時間。

    亞爾林知道戴納想讓他在這邊自在一點，有意識地在跟他培養感情。

    聽著窗外的雨聲，亞爾林開始覺得有點不太自在。

    他很少跟人類長時間相處，他在房里踱步，懷疑起這是不是個好主意。

    戴納不在家。他沒有騙亞爾林，兄弟倆的工作真的很忙，戴納的值班時間很長，一天十二個小時是家常便飯，一周有一半的時間值夜班，甚至不會回家過夜。

    德維特總是比較早回來，可是看麥爾斯興奮的樣子，就知道這是個特殊狀況，這幾天男主人是為了監視他，才總是盡可能準時回家。

    門口傳來敲門聲。亞爾林嚇了一跳，屋外的雨勢不知何時稍微減弱，他走到門邊，小心地將門打開一條縫，屋外站著德維特。

    亞爾林意外地看著男人。

    「讓我進去。」德維特板著臉，顯得不太自在。

    他被淋濕了，焦糖色的頭發濕漉漉的，水滴從那張雕像般的成熟男性臉孔滑下，棉質的白色上衣貼著身體，厚實的胸膛若隱若現。

    無關乎情感好惡，德維特是很有雄性氣息的那種男人，舉手投足都帶著性吸引力，這不只對女人適用，那種屬於成熟男性的性感，對於亞爾林來說也飄散著好吃的味道。

    然而，難得看到男人的身體，亞爾林只覺得驚慌，連忙退開身子。

    這是一個禮拜以來，德維特第一次主動靠近他，甚至是獨自走進倉庫小屋，亞爾林無暇寒暄，連忙抓起一條毛巾，往男人臉上按去。

    「……謝謝？」被魔物青年拿著毛巾對待落水狗似的搓揉，德維特面露古怪的表情，接過毛巾自己來。

    「你淋濕了！」亞爾林不知為何顯得很緊張，德維特從沒聽過這只魔物的聲音里透著這麼強烈的情緒起伏。

    德維特單手抓著毛巾擦頭，「只是淋一下，不會死人的。」

    魔物眨了眨眼睛，安靜了好一會，才睜著眼睛問道，「不會嗎？」

    空間陷入短暫的安靜。

    德維特感覺得出對方話語里真實的疑問，突然意識到亞爾林望著他的眼神像在看脆弱的娃娃。

    「……不會。」他努力忍著詭異的感覺，否認道。

    「你們會得肺炎，發燒。」死掉。

    「──如果是小孩子，像是麥爾斯那樣的孩童，有可能會這樣。不過這里氣候暖和，大家都吃得飽，不太會發生這種事。」德維特解釋道，「別讓麥爾斯在雨中玩，進屋里把他弄乾，就沒事的。」

    魔物青年聽完後，用很認真看待的神情點了個頭，「我知道了，謝謝你告訴我。」

    德維特頓時又陷入糾結情緒。

    這是他和亞爾林接觸以來，第一次明確抓到對方有著非人類的思考模式，與他們是截然不同的物種，然而，這種差異，卻又讓他發現對方似乎不是個壞魔物。

    「你來做什麼？」發現他不會死掉後，亞爾林恢復那種疏離又帶點戒備的目光。魔物青年只會對他露出這種眼神，看著戴納和麥爾斯時都不會。

    「我記得這里有個地方會滲水。」德維特說道，這才朝著角落走去。

    順著他的視線，亞爾林才發現有一塊屋頂顏色特別深，已經隱隱約約滲進水滴，放著不管，晚點屋里可能就會下起小雨。

    德維特從房間一隅翻出工具箱和梯子，三兩下就爬上靠近屋頂的地方。

    亞爾林原本想靠過去幫忙，看著男人敏捷的動作，又停下腳步，站在一段距離之外。德維特給他的感覺不像一般人，活動肌rou的方式，讓他聯想到那些受過訓練的人類。

    這讓亞爾林感到困惑，戴納告訴他德維特是做文職工作的，平時也都是朝八晚五的白天工時。

    「只能暫時這樣了，祈禱這個夏天不會太常下雨吧。」德維特敲打修補了一陣，坐在梯子上方煩悶地呼出口氣，「我們可負擔不起請人修繕老屋的費用。」

    「你和戴納，每天都花那麼多時間工作了。」亞爾林訝異地說。

    德維特瞪了他一眼，知道yin魔沒說出口的後半句是「為什麼還這麼窮？」

    然而，那雙烏黑的眼睛里毫無嘲諷之意，帶著像麥爾斯那般的純真。

    「──麥爾斯的托育中心費用占了至少三分之一的薪水，另外三分之一要替他存大學基金，我不會讓他沒有選擇，只能干體力活。」德維特不情愿地解釋道，「我們就用剩的三分之一生活，包含醫療和修繕，房子的繼承人是我，我不會讓戴納出這種錢。」

    亞爾林不是很理解人類的長程規劃，可是能從談話的情緒感受到沉重壓力，思考了下，「所以戴納比較沒那麼窮。」

    「……可以這麼說。」德維特鯁了一下，想想這總比被同情他孤家寡人很辛苦要來得好，去接麥爾斯常遇到非得說個幾句話表達憐憫的太太。

    德維特從梯子下來，一邊說道，「但他要負擔你那部分的工資，以後也不會那麼逍遙了，希望能讓他少喝點酒。」

    亞爾林只是笑笑，沒有出賣戴納。昨晚戴納才藏了一手啤酒在他的床底，說自己在家喝比較省錢。

    「我該回去了，省得麥爾斯把自己摔得頭破血流。」德維特將梯子和工具箱收好，前後不到十五分鐘便完成工作。

    亞爾林點點頭，禮貌地說道，「謝謝你。」

    德維特愣了一下，撇開視線，一邊大步走向門口，一邊冷硬地說道，「沒什麼，這是我的房子，不是為了你。」

    魔物青年沒有回話。德維特走到門框前，又回過頭，對上那雙沉靜的視線。

    這個會道謝的魔物沒有生氣，眼神里那種隱晦的防備是擔心德維特會傷害他，而不是出於厭惡或看不順眼。

    一周以來，對方對待他的態度就是「麥爾斯的父親」或「戴納的兄長」，并沒有花任何力氣想挑釁或反擊他，搞得像他是這個情況里唯一的一個野蠻人。

    亞爾林垂下視線，搓了下手臂。

    下雨讓氣溫變低了，空氣透著一絲寒意，短時間里雨都不會停，這間倉庫的墻壁會滲進寒風，又沒有保暖設備，濕氣重時，有時氣溫甚至比戶外還要低。

    德維特看著亞爾林那件沾了點雨水的單薄襯衫，猶豫了半晌，開口問道，「你要不要來主屋烤個火？」

    麥爾斯平安無事，好端端地還坐在積木圍起的結界里，拔著地毯的毛，一看到亞爾林進門便興奮地歡呼，彷佛要圍繞著他跳一支祈雨舞，五歲的小孩都知道這是多麼難得的情景。

    德維特升起壁爐里的爐火，整個空間頓時被火的氣味籠罩，溫暖的氣息撲面而來。

    火光驅逐了濕冷寒氣，麥爾斯拉著亞爾林，等不及屋內的溫度升高，想站到壁爐前烘暖衣服。

    「別靠太近。」德維特低聲喝止，抬頭對著亞爾林說道，「看著他，別讓他把自己烤熟。」

    亞爾林扶著麥爾斯的肩膀，往後退到一米遠，德維特這才起身進房，他來回淋了兩趟雨，整個人幾乎成了落湯雞。

    德維特很快換好乾爽的新衣服，還拿了一套有點舊的棉質睡衣給亞爾林，從身形和殘留的氣味像是戴納留下的。

    「去洗手間！」看到魔物青年抓著衣服下擺就要往上掀，露出了一截窄瘦的腰部，德維特粗聲說道，「走廊盡頭左轉。」

    亞爾林換好衣服回客廳時，麥爾斯和德維特不在，不遠處傳來男孩興奮的聲音和杯盤敲響聲，他們似乎在廚房里。

    「他的點心時間到了。」德維特端著餐盤回來，上頭擺著小山高的餅乾和三個馬克杯，「你吃甜的吧？」

    這一周戴納讓他們一起吃了好幾次晚餐，德維特知道他會吃人類食物，也能嚐得出味道，似乎認為漏掉他的份不太禮貌。這讓亞爾林有點意外，這個男人比想像中要來得細心。

    「謝謝。」穿著舊睡衣的亞爾林接過杯子，那聞起來是很濃的熱可可。

    還加了很多的糖和牛奶。

    「是不是太甜了？」看著亞爾林嗅聞的舉動，德維特有點遲疑，他為自己準備黑咖啡，沒多想就泡了兩杯熱可可。

    亞爾林啜了一口，表情整個亮起來，「很好。」

    那顯然很符合他的喜好，德維特端詳著魔物青年捧著馬克杯啜飲的模樣，心情有點復雜。

    一只喜歡熱巧克力的魔物，聽起來似乎很難是個壞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