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身寶殿內，地藏菩薩像前，顧九不自覺地往墨衣男子靠近，直到來到男人的身后半米的距離，他的呼吸變得有點低沉，他喚了一聲：

    “月華……先生。”

    他自然一見到男人便知道，那人便是忘月軒的月華先生。他沒有想到，竟然會在這里和他不期而遇。

    古月歌回過頭來，略顯詫異：“九少？”

    顧九點了點頭：“沒想到竟然在這里遇到先生。”

    古月歌故作感慨：“是啊，九少，自從賞菊大會后，好久不見了。”

    顧九心頭一顫。也對，自那次賞菊大會后，他們有兩個月沒有見面了，如今再見，顧九卻已經不是原來的顧九，而是淪為另外一個男人的奴隸。曾經他以為，一直出現在他夢境之中的墨衣男子，是月華先生，可自從主人出現后，主人給予他的感覺，雖然令他喪失了做人的尊嚴，但也讓他感到無比心安。更何況，他還有他必須完成的任務，即便是要深陷其中，無法自拔，他也認了。

    面對月華先生，他茫然無措，也回避了為何這兩個月他不再像之前一樣頻繁找他的原因，他只道：“不知先生為何會出現在此？”

    古月歌笑道：“小人偶然聽聞了關于九華山的一些傳聞，對于數百年前發生在此地的一些舊事頗有興趣，因此前來膜拜膜拜。”

    “九華山舊事？”顧九想起了九華山月身寶殿中地藏菩薩像的由來，難道月華先生說的是這些？

    “非也，非也！”似是看出了顧九的猜想，古月歌道：“九少可知，這地藏菩薩藏有舍利，曾經引發了數次戰爭嗎？”

    月華先生這一說起，顧九似乎也想起來，早在多年前，他便知道九華山之地，曾經是中原和南蠻征戰之地，并且征伐不斷，早在兩千多年前的東朝便有東華將軍率軍與南蠻交戰的歷史了。可具體原因，顧九尚不可知，而如今的地藏菩薩舍利，他也是頭一回聽說。

    為了不打擾到其他香客，兩人便走出了月身寶殿。外面來來往往的人絡繹不絕，難以想象，當發生戰爭時，那種鮮血染紅大地的驚駭場景。

    古月歌解釋道：“或許后世之人還有聽說兩千多年前的東朝，東華將軍打敗南蠻的戰績，可有誰知道，當時和東華將軍一起并肩作戰的，還有他的愛人，月牙子，一名伶人，也是琴師。而那月牙子，確實一名男子。將軍與男子相戀，自然被當時皇帝所不能容忍。可是好巧不巧，皇帝見到月牙子第一眼，便也喜歡上了月牙子。即便東華將軍立下赫赫戰功，可他也絕不會任由自己的愛將和心愛之人在一起。東華將軍和月牙子，他們兩個人，曾經在九華山海誓山盟生死與共，卻也注定了他們之間，只有別離。”

    顧九恍然。那是曾經多次出現在他夢境之中的畫面。那個墨衣男子被另一個黃袍男子肆意欺壓，而他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墨衣男子無助地吶喊著，無能為力。原來這些事情，都是真實存在過的。

    古月歌繼續道：“九少可還知道，在數百年前的這里，中原和南蠻也有一戰，而最終的戰場，便是月身寶殿前。”

    “也是為了地藏舍利？”顧九下意識道。

    古月歌道：“沒錯。雖然當時迎戰的，是風無極將軍，可那一戰發揮了重要作用的，卻是另外兩個男子。一個白衣男子，一個墨衣男子。面對南蠻的蠱巫，他們并肩作戰，毫不退讓。那白衣男子，持劍御敵，名叫霍重華，而那黑衣男子，御琴而戰，名叫古月歌。”

    霍重華，古月歌，霍重華……為何霍重華這個名字，他似乎在哪里聽過？

    白衣男子，墨衣男子……他突然望向月華先生，他這才注意到，他和月華先生兩人，此時站在月身寶殿前，不也正好是一黑一白嗎？月華先生所說的舊事，仿佛出現在顧九眼前，恍若間，數百年前的畫面再度呈現，那持劍御敵的白衣男子，還有那御琴而戰的墨衣男子。

    “九少，九少！”

    顧九飄忽的思緒，被古月歌的呼喚拉回現實。他微微一顫，對上的是古月歌詢問的表情。他臉一熱，一向沉穩自如的他，卻在此人面前頻頻失態，他說不清是什么原因。不過他又恍然大悟，好像還有另外一個人，也讓他方寸大亂，而那個人，不是別人，便是他的主人。

    “抱歉……”顧九不知道應該說什么，只能道歉了。

    可月華先生毫不介意，他戲謔道：“無妨，只可惜九少手中沒有佩劍，不然，我們兩人此時，豈不是像極了當年的古月歌和霍重華？”

    “先生……”聽月華先生這樣直接挑明了顧九方才的猜想，顧九內心波瀾四起。

    古月歌哈哈一笑：“哈哈，是小人不自量力了，還望九少不要放在心上。”

    顧九故作鎮靜：“不礙事的。”

    古月歌道：“九少可忙完了？那我們現在下山吧！”

    顧九點了點頭：“好。”

    然而，當他們離開月身寶殿時，天色驟變，烏云密布，剎那間便下起了瓢潑大雨。這雨越下越大，沒有停止的趨勢，所有香客被迫停留在九華山上。這場雨下得很久，到了晚上都不見得轉停。因為下雨天山路滑，為了保證香客的安全，寺中人決定將客房安排出來給香客們暫住一晚，等明天雨停了再下山。

    “方丈。”顧九找到了九華山的住持，一起幫忙安頓香客。顧九這些年每次來九華山，都會拜會這位住持，他聽顧老丞相說，當年他出生時，這位住持還抱過他，顧九這個名字也是住持取的。這位住持看起來相當年邁，皺紋爬滿了臉頰，眉毛胡須都長得到了腰部，背部佝僂，約摸都有上百歲了，給人一種仙風道骨的感覺。顧九一直很敬重他。

    此番顧九拜會住持，身邊自然跟了古月歌。然而他并不知道，當住持和古月歌見面時，他們兩人心中皆是一凜，雖然不動聲色，可內心卻不在平靜。

    住持手中仍然攆著一串佛珠，他朝顧九微微施禮。

    顧九雙手合十，恭敬回了一禮。

    住持道：“阿彌陀佛，九少，今日上山的香客眾多，客房恐不夠用，不過老衲已吩咐寺中僧人盡量騰出一些禪房，九少是否需要先行選擇？”

    顧九道：“無妨，先給大家安排好住所，若有剩余房間，再給顧九即可？”說罷，便回過頭問月華先生：“先生，是否要和其他香客一道先行入住？”

    古月歌平靜道：“不用，小人可以和九少一道，方丈先給其他人安排吧！剩下的給九少和小人就好了。”

    顧九猶豫了一下，隨后向住持道：“方丈，那就先這樣吧！”

    住持道：“好。九少，老衲先下去安排了。”

    顧九恭敬道：“麻煩方丈了。”

    住持離開時，和古月歌擦肩而過，兩人不著痕跡地相視一眼后，便各自忙活去了。

    客房和禪房很快就被安排滿了，最后還剩下一間特別小的房間，而且還是多年廢棄的，如果要住的話必須好好打理一下。此時帶領顧九和古月歌來到房門口的小僧是萬分抱歉的，畢竟他是方丈那邊的人，也知道這位九少和自家方丈關系不一般，看這相貌必然是貴客。如今卻要他住這樣的地方，委實有點說不過去。顧九卻道：“無妨，打掃一下即可。”

    “是啊，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古月歌說罷，便取下身后的琴放置一邊，卷起袖子就動起手來了。

    一直以為月華先生是個斯文人，沒想到干起活來特別利索，還不忘回過頭對小僧說：“麻煩小師傅幫我們拿兩床被子吧！”

    “哦好的，小僧這便去！”小和尚回過神來，隨后便馬上跑開了。

    小和尚這一走，顧九也加入打掃行列了。雖然顧九一直以來都有人伺候，但手腳還算是利索，不過比起古月歌還是稍遜一點。古月歌手腳麻利，很快就打掃好整個房間。隨后他嗅了嗅鼻子，道：“九少，這里應該太久沒有人氣了，有點味道，小人去向寺中要一點檀香去去味吧！”

    顧九道：“好，那顧九陪先生一道。”

    顧九擺了擺手：“不用不用，九少暫且好好休息，小人快去快回。”

    “那好吧。”

    古月歌袖子還沒有捋順呢，就樂顛顛地跑開了。當他沿著回廊走到盡頭拐角處時，腳步變得緩慢下來，神情也沒有之前那般愉悅，而是漸漸平靜下來，漆黑的眼眸甚至涌上了一道寒芒。他緩緩向那個等候已久的人靠近，直到與他并肩而立。他負手身后，望著眼前嘩嘩啦啦下個不停的大雨，輕聲道出：“沒想到時隔兩百多年，還能在九華山遇到舊人，兩百多年了，沒想到您還活著呢，您可是老當益壯啊，方丈。”

    那人便是九華山住持，兩百多年前，九難入境時，阻止古月歌前去尋找霍重華的那位方丈。

    住持轉動著手中佛珠，布滿皺紋的眼簾微微睜開，不疾不徐道：“老衲也沒曾想，竟然還會再見到古施主，兩百多年過去了，古施主越會隱藏自己身上的氣息了，老衲說的是與不是？魔界墨麟域，古月歌域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