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了一陣古怪的毛骨悚然。

    事實上，“黑眼”的概念在這個國家曾大肆流行，成為人們口中的談資。與艾麗莎閑聊的時候，我便聽說過這種題材的都市傳說。主角大多在人煙稀少的野外、高速公路或夜半安靜的街頭遇到姿態(tài)詭異的人，對方往往穿著一身黑色的衣服，低垂著頭，表示自己迷失了方向，請求好心人將他帶到熟悉的地點。最初主角會心軟，然后覺得有些不對勁，在即將打開車門或正打算繼續(xù)向?qū)Ψ酱钤挼臅r候突然退縮。

    似乎意識到主角的抗拒，對方立即顯露出惡魔一樣的長相，尤其那雙全黑色的深邃眼睛，令人后背發(fā)冷。但在故事的結(jié)尾，主角并未被傷害，而是嚇傻了似的眼睜睜看著對方化作黑霧消失。

    他們稱呼這些黑眼的家伙為“惡魔的使者”。

    然而，都市傳說終歸是編造的，在媒體發(fā)達(dá)的如今，很多事情被證偽，人們對它們的興趣也隨之減弱。表弟的一番話卻使我不適起來，特別是留意到他失魂落魄的眼神，我更是渾身難受：“不過是一個噩夢，你何必——”

    “不，那不是單純的夢境！”表弟打斷了我的話，緊接著，他努力平復(fù)情緒，大口大口的喘氣，指節(jié)攥得發(fā)白，“第二天，我跟著教授，開始對洛德蘭家族的事情進(jìn)行調(diào)查……”

    正如我所想，剛開始，表弟沒有對那個驚醒了他、讓他冒冷汗的奇怪噩夢上心，以為是第一次在陌生地方留宿，受環(huán)境和自身體質(zhì)影響才有這樣的反應(yīng)。他很快就忘了這件事，專心投入到研究中，目光被城堡中隨處可見的珍貴古董緊緊吸引。那個表現(xiàn)怪異的管家一直在周遭打轉(zhuǎn)，很難說清是在監(jiān)視他們這群學(xué)生，還是好奇，總之表弟瞥見了他許多次，不得不回以禮貌的笑容。

    第二天沒發(fā)生什么特別的，唯獨在晚餐時，表弟發(fā)現(xiàn)自己的那份食物與旁人不太一樣，似乎多了一些明顯昂貴得多的東西，比如在弗朗郡不容易買到的深海魚。同組有個向來嫉妒他的男同學(xué)，見狀立馬露出了氣憤的神情，陰陽怪氣地暗示他得到了教授不正當(dāng)?shù)恼疹櫋Ｕ山淌诔撩匝芯浚慌c他們一起待在餐桌旁，而是單獨在房間用餐，因此沒有人阻止這位男同學(xué)。

    表弟皺了皺眉，正要反駁，管家卻先一步開口了：“這位先生的食物是我特別準(zhǔn)備的。”

    男同學(xué)一時語塞，隨即，又強(qiáng)撐住氣勢問道：“為什么？”

    管家笑了笑，不知為何，那笑容在燈光下看起來非常僵硬，簡直不像活人，而他的眼睛顏色也顯得格外暗：“他是……值得被這么對待的。抱歉，我想，我不需要向其他無關(guān)人士解釋，畢竟這些食物、用品都是由我安排的。”

    這話一出，在座的人都把視線投向了表弟，特別是那個挑釁不成的男同學(xué)，胸口劇烈起伏，仿佛要被氣到昏過去。他惡狠狠瞪了一眼表弟，卻不敢繼續(xù)說什么，低下頭草草吃掉了自己的東西。

    表弟非常疑惑，但管家已經(jīng)重新回到黑暗中，因此他只能咽下詢問的話。但無論如何，食物確實美味得過分，他作為得益者，聰明地選擇了沉默，怕引起旁人更多的心理不平衡。“或許因為昨晚聊得比較投契？”他這么猜測著。

    之后是自由活動時間，與前一天幾乎沒有區(qū)別，表弟整理了資料，又待在走廊欣賞了一陣掛畫與繪著東方紋飾的花瓶，正打算回屋，他忽然看見那個男同學(xué)站在樓梯東張西望，似乎想要上樓。第一天到達(dá)城堡的時候，管家便強(qiáng)調(diào)了他們能活動的地方只有二、三樓，更上方是從前主人居住的，不允許他們靠近。

    “嘿！”

    對方嚇了一跳，發(fā)現(xiàn)是他，馬上換成一臉欠揍的表情，惡聲惡氣說：“多管閑事！”倒是悻悻地退下來了。

    入睡前，表弟又得到了一杯熱牛奶，管家依然笑著，等他接過東西，才微微低著頭離開。他遲疑了一會，還是小口小口喝了，并很快感到困意，蜷縮在有些灰塵味道的被子里閉上了眼睛。

    這晚他沒有夢到那個男人，但夢中的他似乎站在城堡的某處走廊上，墻壁隔一段距離便是一幅人物油畫，他認(rèn)真辨認(rèn)下方的文字，發(fā)現(xiàn)都是洛德蘭家族的有名的人。走廊盡頭是無邊的黑暗，表弟不敢向前，回過頭看來時的路，卻猛然留意到，所有畫上的人物都有一雙全黑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他……

    他在慘厲的尖叫聲中醒來，起初他以為是做夢做懵了，但很快，門外的聲音證明是真實發(fā)生的。表弟趕緊披上衣服，和其他房間的人一起到傳來尖叫的地方查看情況，幾乎在同一個瞬間，眾人不約而同倒吸了一口涼氣——

    血，大量的、黑紅色的血流淌而下，仿佛蜿蜒的溪流，而源頭靜靜躺在通往四樓的樓梯口，渾身皮rou綻裂。最古怪的是那雙不能合起的眼睛，是全黑的，只是不能分辨到底是黑色的血充盈了眼白造成的錯覺，或是的確變成了與最初截然相反的顏色。

    幾個膽小的女同學(xué)已經(jīng)受不了，要么腳軟地靠在墻根，要么跑到一旁嘔吐，就連男同學(xué)們也覺得恐怖，紛紛后退了幾步。教授年紀(jì)大了，禁不住折騰，被攙扶到房間休息。這時候，管家才姍姍來遲，好像對面前可怕的景象熟視無睹，說：“真是不幸……我已經(jīng)報警了，現(xiàn)在請各位聚到大廳里，不要隨處走動。”

    在驚慌的人群中，表弟不知為何，總感覺這詭異的死亡與昨晚他喊破了的試探有關(guān)，否則，這家伙怎么會待在“禁區(qū)”的入口？他又想起了噩夢，黑色，到處都是黑色，這讓他感到一股寒氣從脊背迅速鉆上來，灌入大腦。

    雖然城堡的位置在弗朗郡里算是偏僻的，但警察來得不慢，迅速做了檢查。出乎意料地，他們表示死者死于心臟性猝死，除了皮膚上密密麻麻的裂口外，沒有其他外傷。至于那些看起來嚇人的傷痕，實際上不能造成多么嚴(yán)重的后果，就連滿地的暗色鮮血，也被證明是某些動物的血液，并非來自死者本身。

    “請，請問，他的眼睛——”始終無法釋懷，趁警察準(zhǔn)備離開，表弟悄悄跟上去，低聲問了一句。

    對方似乎很驚訝，不明白他為什么會有這種奇怪的疑惑，回道：“不，先生，你應(yīng)該好好休息。那只是錯覺，我知道你們很難過，但這確實是一宗令人悲傷又非常無奈的意外。”

    表弟沒有勇氣反駁，只好沉默地目送他們遠(yuǎn)去，等他回到城堡，教授已經(jīng)平復(fù)了情緒，表示這次的調(diào)查工作或許要暫停，明天一早他聯(lián)系的人便會過來，把他們送回學(xué)校。除了表弟，其他學(xué)生大多贊同，少部分人惋惜自己手頭的資料還太少，連忙又回屋里整理了。

    在這個過程中，管家安靜地觀察著他們，對上表弟的眼神，他才像先前那樣，露出一個和印象中弧度一致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