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黑發的大雄蟲伸手輕揉了路里的頭頂一把，站起身掃了一眼桌上，問飛英：“小家伙們吃完甜點了？”

    “沒呢，”飛英笑著搖頭，“說是要等您回來一起吃。”

    “不餓嗎。”洛秋筠無奈地捏了捏央央的小臉蛋，轉頭吩咐管家，“塞爾，把點心都端上來吧。”

    塞爾答應著下去準備，他則帶著客人們去會客廳。

    夫夫倆跟萊素閑聊著幻族雄蟲們遷居帝國之后的狀況，斐喜歡小孩子，就在一旁逗著兩只小的說話。洛少爺的孩子多大他自然是清楚的，便放柔了聲音問一直靦腆安靜的小雌蟲：“路里，你今年幾歲啦？”

    “五歲。”他雖然是雄蟲，但長得溫柔可愛，音色也和緩友好，路里便也不害怕。

    “比央央大些呀。”斐瞇著眼笑起來，“難怪個子也高呢。”

    斐是從小營養不良的幻族雄蟲，不清楚雌蟲的發育狀況，可洛秋筠再清楚不過。

    聽到斐提起身高，他的目光掠過坐在小沙發上的兩只小雌蟲，心下疑惑更甚。

    蟲族的幼年期并不長，發育速度非常快，路里比央央大兩歲，按理說不應該只比央央高這么一點兒才對。而且，五歲的孩子怎么才剛剛入學？他跟央央一個班都不應該。

    想到這里，他低聲問身旁的飛英，“聯系路里的家長了嗎？”

    “接他們回來之前我就讓老師發過信息了。”飛英微微蹙著眉，“等您回家的時候我撥了通訊過去，但是沒有蟲接。”

    “我再去撥一次？”說起這事兒他也覺得奇怪，哪有孩子放學這么久了還聯系不上的。

    “唔。”洛秋筠抬起手腕，“你把通訊號給我，我打個試試。”

    “好。”

    他們在試圖聯系路里親屬的時候，兩只小雌蟲已經快樂地吃上了。

    亞雌侍從們把冰淇淋面包塔和央央心心念念的蒜香面包丁端了上來，給孩子們配的是露香果汁，成年蟲的則是沏好的紅茶。

    甜點上來的時候路里就移不開眼了，硬是靠著幾乎刻在腦海里的禮儀忍住了沒伸手，等央央迫不及待地送了一塊塞進嘴里，才握著手里的叉子小心地戳了一塊。

    冰淇淋面包塔是將一整塊吐司挖空然后把食材填進去的，留作底座的一層被烤得焦脆，外圍的一圈金黃面包邊則被廚師巧手雕琢出個城墻模樣，簇擁著里面層層堆疊的小塊面包丁，壘出個寶塔形狀。每一層面包丁都是不同的口味，從下往上依次是霧蓮、香芒、馥莓、青果，味道層層變淡，最頂上的就是口味最輕的。

    寶塔的頂部，擺了三顆擠擠挨挨的碩大冰淇淋球。每一顆的顏色與味道也不一樣，但為了避免口感沖突，口味相差并不大，不過是香草、香芋和香桂罷了。

    路里學著央央的樣子，連著一小塊冰淇淋挖下來，帶著一小塊面包丁送入口中，不由得輕輕“唔”了一聲，睜大了眼。

    面包丁被微微烤過一次，外脆內軟，被融化的冰淇淋浸透之后幾乎是入口即化，是帶著冰爽的清甜。他挖的這一塊冰淇淋恰好是香草味的，合著第一層的青果味面包丁，一開始是滿口的香草甜，咽下去之后，舌尖才慢慢泛上那一絲微微的青果香來，一點兒也嘗不出奶油的甜膩，只叫人想繼續往下挨個兒挖過去，吃遍了所有的搭配才好。

    路里抿著嘴，細細品著舌尖上那點味道，即使已經饞得口水泛濫了，也并不敢像央央那樣一塊接著一塊的大快朵頤，只敢保持著央央吃三塊他吃一塊的速度，慢慢往嘴里送。

    倒是央央吃著吃著停了下來，有點疑惑地問他：“路里，你不喜歡吃這個嗎？”

    “沒有。”路里的回答毫不遲疑，“我很喜歡。”

    “那為什么吃這么慢呢？”央央看了看他空空如也的盤子，又看看自己堆了好幾塊不同口味面包丁的碟子，“還有很多好吃的哦，你不用擔心會沒有！”

    說著，他大方地把自己盤子里的甜點分了一半給小伙伴，“待會米利叔叔他們還會做很多好吃噠！”

    他下意識的覺得，路里是因為擔心吃完了食物就沒了，才會很珍惜的小口小口慢慢吃。

    “...謝謝。”路里垂著眼道謝，順著他的意把分過來的面包吃掉。

    可剛剛咽下嘴里的，餐盤里又被塞了一大勺冰淇淋。

    塔頂的冰淇淋球快要化完了，還剩了一點保持著固態的形狀，央央熟門熟路地換了個小勺子，將頂上那一坨香芋味兒的冰淇淋舀進了路里的盤子，“給你！”還順手也給他換了個小勺。

    小雌蟲的動作自然極了，白白嫩嫩如藕節般的小胳膊靈活得很，一邊往自己嘴里送吃的，一邊還能抽空往他這里分。

    “……”路里抬起眼，沖這軟軟甜甜的小伙伴露出個笑容，“謝謝徐行。”

    “不謝哦！”央央眉開眼笑地吃完了自己那一份，抬頭往雙親那邊看了看，就立刻捕捉到了自己面前沒有的食物。

    除了冰淇淋塔和蒜香丁，雄父他們的桌上還有幾碟顏色不同的糕點，看起來就很好吃的樣子。

    央央不由自主地盯著那幾個盤子，有點想吃，但又有點不好意思開口要。

    但洛秋筠的精神場何其敏感，他回頭看向自家的小雌蟲，“央央？沒吃夠？”

    央央下意識地點頭，又搖搖頭，“夠啦。”他知道等一下還有正餐，餐前點心的量是安排好的。面包塔看著大份，其實蘊含的有效能量并不多，純粹是滿足口舌之欲罷了。

    注意到他的目光，洛秋筠笑了，“饞這個呢？”他微抬下巴，示意了一下桌上做成花形的糕點。

    “一點點啦。”央央咽了咽口水，“好像沒吃過哦。”

    “你呀。”洛秋筠聞言輕輕笑了，隨后用自己的碟子盛了幾枚不同花色的點心，給他放到小桌上，“跟路里分著吃，別吃撐了。”

    “好噠！謝謝雄父！”央央瞬時眼睛就亮了，立刻拿起小叉子跟路里分起糕點來。

    路里也小聲向洛叔叔道了謝，安靜地看著央央認真地在每一塊糕點上用叉子劃線，然后對半切開，放到他的餐盤里。

    三歲的小雌蟲做一些精細的動作還不太穩當，眼看著央央要切歪的時候，路里就伸手稍微幫一下，握著他的手把點心干脆利落地分開。然后收獲一個暖融融的笑臉。

    他下意識地跟著露出個笑，隨后才緩慢地意識到，自從踏進這個家的門，他已經“笑”過很多次了。

    不是為了討好誰，而是發自內心地，流露出笑意。

    陌生的情緒綿密地涌上來，一直持續到正式的家宴餐桌上。

    路里知道洛徐行是只很特別的小雌蟲。

    一開始是因為只有他注意到了經常食不果腹而萎靡不振的自己，還大方地將自己的所有食物送給他。后來是因為其他小雌蟲們艷羨的私語，說洛徐行有多么多么受雙親寵愛，連雄父都常常來學校接他。再后來，大概是他臉上總是燦爛的笑，和眼睛里清亮的光，讓路里根本無法拒絕他的示好，從而放任這只小蟲越走越近，成為路里從未期望過的朋友。

    可縱然他聽聞過洛徐行倍受雄父喜愛，也沒料想過小雌蟲在家里是這番光景。他自己從來是最不被重視的那一個，雌父在遠征軍里久未歸家，雄父自是不會管他的，唯一能搭手照顧一二的哥哥也自顧不暇，他也習慣了在學校等到所有同學都走光，再被無奈的老師送回家去。

    所以路里從來不像其他的小雌蟲一樣，放學之后就去走廊上翹首以待，他不期待有誰會來，也不想看到別家的歡樂幸福。

    何必呢？再用別人的歡聲笑語，在自己心上插一刀。

    那他自然也不知道，令所有同學羨慕的洛徐行，是如何跟雄父雌父相處。

    可如今他見到了，卻奇妙地升不起一絲嫉妒，唯余心底的艷羨。

    他喜歡這個家的樣子。

    央央的雌父看自己的眼神柔和溫暖，并沒有同情，像是對待普通的幼崽一樣；央央的雄父那么漂亮，憑直覺他就知道那不是一般的雄蟲，卻那么友善溫和，似乎一點也不介意一只掙扎在溫飽線上的、完全稱不上體面的小雌蟲前來蹭飯。

    他們甚至在飯桌上像對自己的孩子一樣，給他布菜，問他食物的喜好，連他們的朋友和侍從，都一樣的和藹可親。敏感如他，也感受不到一絲異樣。

    終究只是個五歲的孩子，路里再怎么早熟，也不至于在洛家這么和樂融融的氣氛下持續繃著神經。再加上整個洛家都在洛秋筠的精神場籠罩之下，慢慢便讓路里卸下了心防。

    彼時他們已經用完了晚餐，洛秋筠讓央央帶著路里上樓去房間里玩，成年蟲族們則溜達去了花園，散步閑聊，享受餐后時光。

    門鈴響起的時候他們正好走到大門附近，見到門口的蟲，飛英不由得驚訝：“夏？”

    站在門口的，正是飛英曾經的同學，夏·朗格，和他的雄主，盧瓦·尤諾。

    洛秋筠見狀微微挑了挑眉，出聲打了個招呼：“尤諾少爺。”

    他一出聲，盧瓦眼見著就高興了起來，笑著道：“洛少！現在可難得有機會見到你！”

    “尤諾少爺來我家，也是稀客。”洛秋筠輕扯了笑意，言辭間并無親近，他還記得這蟲虐待身邊的雌蟲來著。他這么冷淡，倒讓盧瓦有些訕訕。

    “那個，我們是來…”他回頭看了身邊的雌奴一眼，夏立刻接道：“來接我弟弟。聽說路里來您家做客了，我們來接他回去。”

    “路里是你弟弟？”飛英訝然，他之前沒撥通通訊，自然也不知道那一頭就是夏。洛秋筠倒是知道了，可他只覺得面熟，沒想起來這只雌蟲是誰。現在看到一起來的盧瓦，才回憶起夏就是當時被虐打的雌奴來。

    “是的。”夏仍然保持著微微低頭的姿態，雄主就在身邊，他一舉一動都謹慎非常。

    “路里是我的親弟弟，雌父兩年前加入了遠征軍，路里留在朗格本家，學校留的聯系方式是我的。”

    “那監護權在誰那兒？”洛秋筠皺起了眉，他不太能理解，雌父不在不應該是雄父或者至少是本家的蟲負責照顧孩子嗎，怎么責任還到了已經成家的哥哥頭上？

    “在…在我這兒。”后頭傳來一個弱弱的聲音，洛秋筠這才注意到，盧瓦和夏身后還跟著一對夫夫。

    雄蟲看起來早已不年輕了，此時帶著一臉討好的笑意迎上來，“您好洛少爺，我是路里的雄父，拉瑞·朗格。”

    嚯，平時跟死了似的，這下發現孩子被接到了洛家，就聞風而動詐尸了？

    洛秋筠瞇了瞇眼，周身的氣息頓時不善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