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劇的宣傳海報被安排在了離公司不遠的大樓拍攝，易暢一大早就去了化妝室作準備。

    這次的劇本貼近生活，屬于他喜歡的寫實風格，和公司里最有經驗的新生代季子昊的搭檔也讓他非常期待。在拍攝的間隙里，他和季子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慢慢地也擺脫了困意。

    說到剛結束的影展，季子昊對他道：“其實我早猜到你會拿到新人獎，恭喜。”

    他笑道：“我完全沒想到，對手都太強了。”

    “那些不過繡花枕頭，現在興這個。還好這次評比挺公正，你是實至名歸。”

    前幾年的影展因為摻水頗有爭議，于是今年主辦方特別邀請了幾位國際影星和比較有聲譽的藝術家加入評比隊伍，為的就是讓結果更能反映影展的藝術訴求。

    那部電影拍得并不輕松，其間因為資金問題也有過一些糾紛，那時易暢以為這次合作終究會流產。沒想到不僅最后成品順利出產，還能得到業界那么好的評價。

    “聽說你是編劇出身？”季子昊突然問他道。

    “只是以前的專業，還沒寫過正式的劇本，三腳貓功夫。”

    對方點點頭，表情若有所思：“半路出家不容易，還有很多基本功要學。這口飯也沒那么好吃，我認識的幾個轉行做演員的很快就放棄了。還是多加油吧。”

    肩膀被拍了拍，在他開口前對方就走開了。在他琢磨這話中意味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身影向他走了過來。

    “明帆？你怎么在這里？”他有些驚訝。

    “我的工作室就在這個樓啊，今天拍海報也有我一份，”陳明帆晃了晃手里的小三腳架，“過來參觀一下？”

    距離上次陳明帆邀請他來拍藝術照也過去了幾個月，他一直沒能抽空過來。工作室的裝潢非常簡潔，但也能看得出用心布置的格調，是一個能讓人靜下心的地方。

    他環顧了一遍四周，道：“這里跟你很不符合啊。”

    “果然我還是太活潑了嗎？”陳明帆挑了挑眉，帶他走進了他的辦公室。

    一走進門，只有兩個人的空間開始變得有些不自然。

    “喂，什么表情啊？”對方看了一眼沉默的他，“上次不是說好了咱們還是哥們嗎？”

    他點了點頭，笑道：“嗯，當然了！”

    在好友的安撫下他也舒了口氣，拿起桌上的幾幅作品看了起來。

    陳明帆看了他一會，道：“那給哥們講一講，你的那位怎么樣？”

    他抬頭，反應了一會才想到他指的是誰。

    思考了一會后，他說：“他……挺古板一人，不愛笑，沒什么表情，挺無趣的。”

    “原來你喜歡這個型的……”陳明帆撇了撇嘴，“你們什么時候認識的？”

    “高中的時候，很偶然認識的。”

    倒在沈家門口的那天，記憶猶新。失去意識之前的渾身冰冷，到后面被帶到溫暖的空間用毛巾慢慢擦拭著，許湘用看孩子的眼神看著他。進門的大男孩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在衛生間門口表情冷淡地遞給他一套柔軟的睡衣。

    想到這里，他不禁勾起了嘴角。

    陳明帆把玩著手中的鏡頭微微出神，過了會道：“易暢，我過幾天要去新加坡了，參加一個項目。”

    他有些驚訝，道：“這么突然？待多久？”

    “大概半年。我爸媽移民到那了，我打算先參加完這次項目再考慮要不要留。”

    周圍文藝界的人很少有移民的打算，畢竟以本土的文化安身立命，自然是在本國比較便利。不過這也是好友自己的選擇，他微嘆了一口氣，道：“好吧，那你要保重。”

    “在走之前我可以討一個擁抱嗎？這樣你就不用請我吃飯了。”陳明帆向他敞開雙臂，表情吊兒郎當的。

    他笑了，道：“還有這么便宜的事。”

    兩個人像很久不見的朋友那樣緊緊相擁了兩秒，就如當初他到車站給他接風時一樣，那時的陳明帆正拽著兩大箱行李，好奇地環視著周圍的人潮。

    兩個人都是帶著夢來到了這里，不過也許也快到了分叉的時候了。陳明帆對他來說是難得的知己，也是讓他在圈里感覺不那么孤獨的一個人。好朋友走那么遠，說舍得是假的。

    臉被對方用力捏了一下，好友對他朗聲道：“好好照顧自己。混得累了，不開心了，就來找我玩吧。”

    －

    在工作結束后，易暢去買了些菜，準備做個魚湯和一些沈煜升愛吃的菜。

    自從成為鄰居的“租客”之后，兩人相處得意外和諧。平日兩個人都各忙各的，只有晚上可能見得著面，有時候見著了他就纏著討一些甜頭，即便對方一臉不情不愿，但能隨他胡鬧也就夠了。

    就像上次沈煜升生硬地同意他住進來一樣，其實主動權總是掌握在他手里。準確一點說，沒有他的主動，可能他們之間就什么都不存在了。

    想到這里，他就覺得自己挺賤的。也罷……誰叫他吃定了這個人？

    提著菜剛走進一樓的大門，他便聽到了急躁的說話聲，像是有人在吵架。

    “你們這些狗雜種只看錢，不管我們死活！我忙了那么多年的生意你們都他媽要賠我！”

    有人很重地吐了一口氣，道：“先生，這我真的沒有辦法，您要是有意見就去找盛業……”

    “我呸！就他媽會推得干凈！我告訴你，今天我就跟你拼了！……”

    他一聽見沈煜升的聲音就加快了腳步。到了兩個人面前時，他就看到那個一臉兇狠的人從外套里拿出了一把尺寸不小的刀，直直地往沈煜升身上捅了過去。

    “別！……”

    他心猛地一緊，沒有多想就沖了上去把那個人的手用力擋了開來。

    刀偏了角度滑過他的手臂，拉出了長長一道血口，他吃痛地悶哼了一聲。在他想使狠勁奪下那把刀時，一只手很快伸了過來揪起了男人的領子，接著便是重重一拳，砸得那人倒在了地上。

    沈煜升握住他的手站在他身旁，冰冷地對地上的人道：“發瘋也要有個限度。”

    隨后他哥抬起了他的手臂，問：“傷得重嗎？”

    他搖頭道：“沒事，小傷。”

    后來將人完全制服也花了點力氣，失去理智的人罵罵咧咧地說了不少難聽的話，引得后來經過的居民都紛紛側目。等到警察過來后，沈煜升跟他們說了情況，人很快就被帶走了。

    兩個人一起回到家后，沈煜升讓他先坐下，拿出紗布和藥水給他處理。

    “那個人是誰？你的當事人嗎？”

    “是對方當事人，南島的居民，對我們做法不滿來找事的。”沈煜升的語氣有點疲憊。

    他看了眼桌上的東西，突然笑出了聲，引得對方疑惑地看著他。

    “……笑什么？”

    “我是在想，一個禮拜里我們用了這堆東西兩次。哥，我一直想問你，你家這些醫療用品怎么那么全？”

    沈煜升一邊專注地幫他作最后的包扎，一邊道：“以前接過一陣比較復雜的刑事案，一次碰上看不慣刑辯律師的受害人家屬，就被劃了一刀。后來這樣的事情偶爾會有，我就覺得家里應該備個醫藥箱。”

    “……你以前接的是什么案子？”

    “幾次是給精神病患辯護。他們很多人請不起律師，基本靠的指派，實際上對結果也沒抱什么希望。”

    易暢不了解律師行業，不過也聽說過律師被受害人譴責或是報復的事情，特別是針對特殊群體的辯護，一直存在這樣那樣的爭議。

    今天是他第一次聽沈煜升說起過去的經歷，除了有些后怕之外更多是佩服他的勇氣，因為愿意接下這些案子的人總要承受相當大的壓力。

    當他問沈煜升當時為什么選擇做這個的時候，對方沉默片刻，說：“以前葉黎在課上提過，當時覺得挺感興趣就去問了他，他說我可以試試。”

    他心沉了一沉，一時無言。

    這是沈煜升第一次提起葉黎，語氣平常得像是對一個普通的故人。他腦中突然浮現了那個充滿文人氣節的形象，見到他的人總是會忍不住仰望。

    這個故人引導著沈煜升走上了職業生涯，相信也是他一直以來的明燈。雖然難掩心里的妒忌苦澀，但他仍然慶幸那些過往被無意觸及之時，兩個人之間不再是腥風血雨。

    見氛圍開始變得古怪，他便轉移話題道：“那現在的工作呢？”

    對方把藥盒關了上去，道：“我哥一開始就反對我做這些，勸不了我就告訴了我媽，后來我就把工作換了，現在做的都是企業的案子。”

    “哦……”

    他松了口氣。但想到剛剛那個人，他還是心有余悸。

    要是他晚一步到，是不是那把刀……

    沈煜升剛想站起身，卻感覺到手被握住了。那雙手細細撫摸著他的指尖，感受著其上的脈絡和心跳。

    這雙手，是不是差一點就握不到了？易暢不敢想，但又控制不住地去想。

    凝視眼前的這張端正的面容片刻，他湊上前，含住了那雙微張的干澀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