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辦公室里，質地優(yōu)越的木桌立在靠近落地窗的地方，夕陽的條條光線落在沙發(fā)的背面，色彩溫暖醇厚。

    嚴延在門外敲了兩下，帶著剛剛一位助理遞給他的材料推門進來。等他走到桌前時，才發(fā)現(xiàn)沈煜升正閉著眼靠在椅背上，像是睡著了。

    因為度假村的案子耽誤了很多事情的處理，自上次從南島回來后他們就加班不斷。他作為助理還能找到一些空閑時間，但他上司已經通宵了一周了。

    在他輕手輕腳地把文件放在桌子上后，沈煜升睜開了眼，用力抹了把臉后坐直，拿起他帶來的文件認真地看起來。

    “是姜律助理轉交的案子，說是比較簡單，他們現(xiàn)在手頭事情太多就想讓你看一看。”

    嚴延停頓了一下，又道：“老大，我看這個你暫時就別接了。你這些天也太拼了，小心猝死啊……”

    沈煜升翻了一下案卷，將眼鏡摘下來按了按xue位：“再說吧。今天事情都完了，我們都能下班了。”

    在助理走后，他便站起來慢慢整理桌面。

    其實與其他人的辦公桌相比，他的桌子已經足夠干凈，每天不管多忙，他都會在事情告一段落之后收拾一番。

    他喜歡井然有序和干凈整潔的畫面，這能滿足他的掌控欲，給予他安全感。

    在他拿起一沓文件后，發(fā)現(xiàn)下面躺著一串鑰匙扣。當時，他瞞著彭熙文從遺物中找出這個東西收了起來，不知道是什么時候自己將它放在了這里。因為長時間的磨損，圓環(huán)上面已經有了些劃痕，也再沒有光澤。

    他靜靜看了會，將自己的鑰匙拿了出來，把它套了上去。

    等他開車到達沈宅的時候，家里的阿姨已經做好了飯，沈煜成正在給他們母親做簡單的按摩。客廳的大電視正開著，略嘈雜的聲音讓整個屋子顯得更加溫馨。

    許湘見他來了目光便停留在他身上，看得出她很開心。

    沈煜成道：“你今天很準時啊。來，幫我給媽按按摩，我去端湯。”

    沈煜升點了頭，隨后來到他媽身邊坐下，將她的胳膊放在腿上輕輕地捏。

    許湘現(xiàn)在還不能流暢地說話，只能慢慢地一個字一個字說，但相比較以前的間歇昏迷和嘔吐噤聲，現(xiàn)在的狀況已經好了太多。

    “媽，你現(xiàn)在胃口是不是變好了？”

    看她輕輕點了點頭，他便笑了，“所里的事情告一段落了，接下來一段時間可以多陪你了。”

    他一邊按摩一邊絮絮叨叨說著，許湘就只是帶著笑看著他，偶爾喉嚨里發(fā)出幾個模糊的音節(jié)回應他。等到沈煜成來了，他便從他手里接過那碗特別處理過的易消化的湯，小勺小勺地喂。

    “媽經常說，小升怎么還沒來。我就在想，現(xiàn)在怎么換成是你忙得來不了了？你現(xiàn)在也有車就搬回來住吧，去錦發(fā)也沒多久路。”

    在沈煜升大學快畢業(yè)的那陣子，沈煜成就在這塊比較僻靜的地方買下了這套房子，讓一家人都住了進去。后來因為沈煜升工作的地方離得太遠，就在靠近律所的地方租了個房將就著住。沈煜成覺得，既然現(xiàn)在工作的地方換了，他弟也得準備搬回來家里了。

    “現(xiàn)在住的地方挺好。從這里去所里的路段太堵，浪費時間，”沈煜升挑了點rou絲送進母親口中，“接下來我就有時間回來了，不會讓媽等太久。”

    他哥看了他一會，冷不丁道：“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沒有。”

    沈煜成看他這樣白開水一樣的反應就有點不開心，道：“有就帶回家給媽看看，別總想藏著，你們倆擠這樣一個小屋子舒坦嗎？”

    “哥，我真沒有。”

    沈煜升懶得跟他哥爭，說完就想把最后一勺喂給母親，卻看到她此時正微微睜大眼看著電視屏幕。

    “……媽？”

    自從臥床后，他母親鮮少有這樣情緒外露的時刻，一直都是比較平靜的狀態(tài)。沈煜升順著她的視線望向屏幕，便明白發(fā)生了什么。

    電影頻道正播著一部幾年前在院線頗受好評的電影，畫面非常有質感，整體基調沉重而陰郁。他并不關注影視，更不知道最近最紅的是哪個演員哪個歌手，但是他也一眼認出了畫面中的人。

    那個人不用刻意去打扮就是中學生的面容氣質，在一群人中雖不突出但足夠入戲，跟他印象中的形象判若兩人。

    許湘吃力地抬手，張口道：“暢……”

    “嗯，是易暢，”他將她的手輕輕握住，“媽你別激動，這樣會傷到。”

    許湘沒聽進他的話，又想用手揪他的衣服：“他……”

    他知道她想說什么，柔聲道：“他很好，你放心。”

    她聽了微微點點頭，又似乎有心事一般看著天花板，而后慢慢閉上了眼睛。他想她大概是有些累了，便扶她平躺下來，蓋好了被子。

    在吃飯的時候，沈煜成說：“什么時候讓易暢來吧，我看媽也挺想他的。”

    “不行。”

    沈煜成驚訝于他如此決絕的反應，道：“……那件事你還沒過去嗎？都已經那么久了。”

    那一天在盛業(yè)遇到易暢讓他很意外，他一直不知道原來他是個藝人，而且還是他們公司旗下的。讓他更搞不懂的是沈煜升和易暢兩個人的反應，就像是完全不認識的兩個人一樣。

    在他看來，那件事也不是什么滔天大罪，世事變化總是有很多因素交雜著導致的，他不明白為什么他弟還是如此執(zhí)著。這幾年，他弟主動跟他說話的次數一只手都數得來，他有時根本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看面前的人那副不言語的麻木樣子就來氣……

    到底什么時候，能有個人過來把他敲醒？

    －

    “不好意思先生，醫(yī)生大概還有十分鐘才到，麻煩您再等候一下。”助理姑娘匆匆跑到咨詢室門口，對里面等候的人說道。

    今天，大概是第五次來到這里了。每次進來的時候，他都有種走進另外一個世界的錯覺。

    咨詢室內沒有裝飾，坐在椅子上時，視野里只有雪白的墻和那一面正對著湖泊的窗。窗外的湖面此時正波光粼粼，光亮刺目得讓他忍不住移開了眼。

    他當初聽一個圈內朋友推薦來了這里，那時候是剛徹底搬來上海不久，朋友看出他精神狀態(tài)很差，說可以到這個小診所試試。因為保密性強，很多圈內人都會選擇這里。

    醫(yī)生是個中年人，聽說好像有些背景，看起來資歷似乎挺老了。不過這些不是他在乎的，只要有個人聽他說話就夠了。

    “抱歉久等了，易先生。”

    醫(yī)生走進來的時候帶來了些夏末的暖風，他將有點發(fā)舊的皮包放下，坐在了他的面前。

    “最近怎么樣？”

    “還好，比以前輕松了一些。”

    醫(yī)生雙手交握放在桌上，道：“怎么個輕松法？”

    “噩夢變少了，食欲也正常了，也開始……自己解決了。”

    他支吾地說著。在來之前他有很多話想說，但是真正面對另外一個人的時候，他還是不太放得開。

    對方點點頭，低頭做了一點記錄，繼續(xù)道：“最近有發(fā)生什么事嗎？”

    “有好消息。我接到一個很好的戲，還可以和我姐一起演，還有……”

    他拿起手邊的水喝了一口，不自覺握緊了杯子：“我見到他了。”

    對方聽到這句話便停下了筆看向他，微笑著問：“是好事吧？”

    他也勾起了嘴角，道：“算是吧。他看起來像是不認識我，不過也是應該的。”

    “那你接下來想怎么做？”

    “……我不知道，我可能做不了什么。”

    醫(yī)生看他一會，將筆一下下點在紙上，過了一會正色道：“去追吧。”

    他猛地抬頭，問：“追？”

    “對。和他在一起，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嗎？這一次就做你想做的事，就那么簡單。”

    “……”

    他無言。他曾經聊過所有關于他們兩個人的事，他沒有料到在知道了他在感情面前的瘋狂和陰暗之后，醫(yī)生還會給出這樣的建議。

    “如果我這樣做了，會傷害別人，包括他的家人。更何況，他也不會接受我。”

    對方輕聲笑了，道：“為什么考慮那么多？你不是想救自己嗎？如果不是的話，你也不會坐在這里。在這里，我不會教你做個救世主，我只為你一個人考慮。”

    “……”

    “你覺得自己有罪，那這就是個機會。”

    －

    走出診所后，他拿出了手機，翻開了里面的備忘錄。

    遇見沈煜升的那天，他在他們下樓后就跟了上去，但一轉眼他就看見沈煜升走進了車庫，步伐快得他根本追不上。

    還好沈煜成還待在門口，兩個人寒暄了一陣后，他便直接問了沈煜升的聯(lián)系方式。沈煜成大大方方連帶著住址告訴了他，還讓他有空就來沈家做客。

    其實，他已經漸漸習慣了沒有沈煜升的生活，但當他毫無預兆地再次出現(xiàn)在他面前時，他又如此輕易地失去了冷靜。

    ……是好事嗎？

    這樣一個不假思索的定義，也許已經泄露了他最真實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