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把在孫泠家里待的這一段時間當作休息，日子就不會那么難熬。陳村擺正心態，和孫泠正常相處，像他們重逢之后拘禁之前那樣，但比那時，無疑多了一份熟稔和默契。兩人已經共同生活過一段時間了。

    孫泠不是一個讓人討厭的人，他可以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不驚擾任何人。陳村無論做什么，他從不打擾，只除了天黑時提醒他回到地下室這一點。

    溫暖的晚風中飄著草木越發濃郁的味道，夏天快來了。白日一天比一天長，到了晚七點，黑暗還未徹底降下來，白云鑲著金邊，遠處的街燈卻已經亮了。

    “進去吧。”兩人在陽臺上并肩站著，溫柔的暮色像一件大衣裳，披在他們身上。

    “再待一會。”陳村在孫泠越來越軟化的態度中，很自然地說出這句話，好似確定他會同意。

    半天沒有聽到回音，他偏過頭：“怎么，你不愿意嗎？天還沒有黑。”

    “不，不是。”孫泠吶吶地說。說出這話讓他有些羞愧，好像他欺騙了陳村一樣。他當然是不愿意的，天黑得越來越晚，他不是很開心，總覺得兩人的時間又被偷走了一些。在地下室的時間，才是屬于兩個人的，他什么都不用想，只活在當下。而在地下室之外的日子，他總是擔心陳村趁他不注意時消失不見，并預想陳村離開之后的事情了。

    人在對面，還是想念，還是在糾結他是得到他抑或是失去他。如一桿天平的兩邊，左邊是得，右邊是失，他的心在得失之間反復搖擺，縱然日子是怎樣平靜美好，他也無法享受。相反，陳村最近對他的態度好了很多，兩人晚上還會躺在床上聊天，黑暗的空氣里，有時還會有笑聲在鼓蕩，像蝴蝶振翅，讓他心中滿是蕩漾的春情。他希望這樣的時光久一點，最好天永遠不要亮。

    這種心思，想想就不應該。他臉上發燙，像被小火燒過。還好天色昏沉，陳村看不出來。

    陳村轉過頭，手臂托在欄桿上，望著遠方，那里有三三兩兩的人在歸家，每個人都是芝麻綠豆大的小點，捉迷藏似的，在蓊郁的樹叢中時隱時現。

    “現在這樣也不錯。”

    “什么？”孫泠睜大眼睛，不可置信。

    “以前工作，沒辦法看到這樣的天空。通常下班走出辦公樓，天已經黑了，也有例外，出來時天還是亮的，那時心情就會很好，然后恍然大悟，夏天快到了啊。”

    “是啊，夏天快到了。”在這一瞬，孫泠覺得夏天也沒那么討厭了。

    有一天，陳村翻書時，發現一張藥物說明書，那是抗抑郁的精神藥物。以前他們公司做過精神病院的宣傳片，他看到有人服用過這種藥物。宣傳片選取光鮮的一面拍攝，給人的感覺好像精神病院是一個溫馨的私人會所。攝像拍攝的時候，他也去了，醫院管理嚴格，如同監獄，病人面色呆滯地坐在床上或者倚在墻壁上，看到有外人進來，眼睛就直愣愣地望過去。孫泠大概也有某種精神類的疾病吧。孫洙上次的那番話，以及他們第一次去醫院時見到的那個精神科醫生，這些事情都很容易聯想到。而孫泠當時緊張的反應，無疑表明他害怕這件事被他知道。

    他便裝作不知道，把說明書夾在原來的地方，剛放在書架上，孫泠就走過來，手上拿著鍋鏟，有些焦急，臉色發紅，額上還有幾點汗珠，身上有隱隱的油煙味道。

    孫泠是想到什么突然從廚房跑出來的，陳村心知肚明。他看到孫泠不安地朝書架上瞟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樣子，就說：“想找一本書，不知道看什么好，在這里站半天，盡看書名了。你的書真多，吃完飯給我推薦一本吧。”

    “好。”孫泠笑著說，轉身回到廚房。他的背影很窄很薄，如一柄尖而長的刀刃。陳村發了好一會兒呆。

    三菜一湯，紅綠黃白都有，顏色煞是鮮艷。

    “要不以后還是少放點辣椒，清淡點好。”他喜歡吃辣，以前吃麻辣香鍋，里面紅色的辣椒段都會挑出來吃。大概孫泠知道這點，所以常常在菜中放小米椒。每次吃飯，他自己吃得很少，身體的消瘦和他不好好吃飯也大有關聯吧。

    “嗯。”孫泠嘴里含著飯，含糊不清地回答。

    “蔬菜原本的味道就很好吃，像我們當時聚餐吃的白菜，非常鮮美。”話一出口，陳村就笑了：“我說錯了，那不是一般的白菜，又是雞湯又是魚rou，做工復雜，很名貴。”頓了頓：“不過莼菜我是沒有弄錯的，味道細膩，圓滑的口感，讓人聯想它在水中招搖的樣子，這才是原汁原味呢。”

    兩人形影不離，如果他留意，孫泠的動作瞞不了他。盡管孫泠喝藥時有意相避，他還是找到了孫泠裝藥的袋子，花花綠綠的盒子，各種一長串的藥名，大多是精神類藥物，還有一些胃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