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村等了幾天，孫泠那邊一直沒有同意他的QQ好友申請，也就暫時把這件事情放下了。沒想到一周之后，孫泠在一個晚上再次上門了。

    臨近一年末端，陳村的公司接了許多企業的新春賀歲視頻，要在電視臺播，時間緊，就不分工作日和周末，陳村忙得腳不沾地，難得下了一個早班，打開門見到孫泠，很是意外。

    “你來得倒巧，這段時間我天天加班，就今天回來得早。”

    孫泠笑了笑，沒有說話。

    陳村將裝錢的信封遞給孫泠：“上次的醫藥費和買手機的錢，忘了給你。”

    “也沒多少錢。”孫泠沒接。

    陳村堅持要給，孫泠拗不過了，就說：“你給我轉賬吧。”

    兩人自然而然加了微信。

    屋里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陳村就帶著孫泠來到附近一家火鍋店。服務員問要什么鍋底時，孫泠說全辣鍋，陳村說鴛鴦鍋，服務員看著兩人拿不定主意，最后孫泠說：“那就來鴛鴦鍋吧。”

    “你不是不能吃辣的嗎？”

    “你不是很能吃辣的嗎？”

    兩人差不多同時開口，又一齊笑了。因為互相記得對方的口味，心拉近了，氣氛變得輕松了許多。

    店里水汽蒸騰，溫度很高，孫泠脫了外套，露出里面的米色毛衣，陳村夾牛rou丸子的時候，不小心掉下去了，湯汁四濺，孫泠胸前立刻盛開了朵朵紅梅。陳村很不好意思，之后夾菜的時候就不大放得開。孫泠倒是滿不在乎，先把菜在辣湯里煮熟，再放在清湯里涮一道，吃得津津有味。

    陳村想起上次聚會，孫泠都沒怎么吃菜，這次見他吃得開心，心里很高興。

    這天，陳村去醫院拍攝腫瘤科的宣傳片。先從護士交班的時候拍起，然后是查房，病房中有個護士，陳村多看了幾眼。

    攝像機架起來，拍攝護士照顧病人的畫面。有的給病人翻身，有的給病人喂飯，還有梳頭發和修剪指甲的。作為醫院的宣傳片，要精心攝取畫面，還要經過后期剪輯，幾個護士照顧人的動作嫻熟且流暢，看得出平日是經常照顧人的，只是不太習慣鏡頭，因此動作和臉上的表情就顯得有些刻意。只有一個護士例外，她像是完全忘了攝像機的存在，動作自然，臉上的表情，也是飽含關心的。病人是個老婆婆，看來和她相熟已久，很信賴地張嘴，努力吞咽食物，護士給她擦完嘴，她還和藹地笑笑。溝壑縱橫的臉舒展開了，像是干枯的花泡在水中重新綻放，有了剎那的生機。攝像機拍下了這動人的一幕。

    兩人的相處，不像是病人與醫護人員，倒像是奶奶和孫女。陳村心中一陣感動。他的外公是患肝癌去世的，死前極為痛苦。他那時候上高三，是學業最緊的時候，家人一直瞞著他，如果死前他能陪在外公身邊，外公大概也會這樣和藹地對他笑吧。他陷入在往事中，突然聽到幾聲急促的尖叫。

    他朝聲音發過來的地方看去，只見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跨坐在窗臺，半邊身子已經掛在窗外，剛才那個護士緊緊抱住他的腰。

    “你們愣著做什么，快過來幫忙啊。”護士回過頭，朝病房中呆愣的幾個人大聲喊道。

    陳村幾步跨向窗臺，那病人見有人過來，尋死的心越發迫切，用手推，推不開護士，就用腳踹，一腳兩腳，狠狠地踹在護士胸口。護士身體往后仰，始終沒有松手，直到陳村過來，與她合力把病人從窗外拉回來。

    中年男人跌坐在地上，渾身顫抖，嚎啕大哭。護士連忙蹲下來，好一番安撫，終于讓病人平靜下來。

    發生了這個意外情況，拍攝只得暫時中止。公司的攝像和陳村溝通，陳村說素材已經夠了，不用再拍了。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們的拍攝才刺激到那個病人尋死，愧疚讓陳村身上發冷，面色發白。

    大概是他臉色太難看了，那個護士走過來，把他拉出病房，壓低聲音，安慰他說：“不是你們的原因。這個病人平日身體很好，因為胸痛才上醫院，哪知道一查就是食道癌晚期。他這幾天悶悶不樂，情緒一直不對，大概，大概早就想尋死了。”

    護士咳嗽幾聲，捂住胸口，陳村想起來這女孩子胸口剛被人踹了兩腳，尋死之人突然爆發的力氣是極大的，剛才那兩腳，也不知道她有沒事，因此關心地問：“你胸口那里，要不要去看看醫生？”

    “不用了。”護士笑笑說：“那兩腳，力氣看著大，實際上不很疼。我冬天穿的衣服厚，吸收了大部分力道。”

    剛剛那兩腳，她身體都被踢得往后仰，怎么會不疼。陳村不想拆穿她，問道：“我看大家都呆住了，你的反應怎么這么快？”

    “這種情緒異常的病人，我們平日都是重點關注的。我在給婆婆喂飯的時候，眼睛余光也時刻注意他那邊，所以才來得及趕上去。”護士嘆氣，大概是看慣了生老病死，臉上顯露出與年齡不符的沉重神色：“開導工作和心理干預之前也做了許多，沒想到還是發生了這樣的事。”

    陳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陪著她靜靜地站了一會兒。

    護士開導了他，他卻開導不了對方，陳村心中又是感激，又是無力。

    中午趁休息的時候，陳村給那個女孩買了一杯奶茶。他本來想請那個女孩吃飯，又覺得刻意，最后決定買奶茶，公司的女同事都喜歡喝奶茶，說喝了心情會變好，他希望那個女孩子心情能夠好一點。

    兩人聊了一會兒天，陳村知道這個女孩叫孟寒露，是10月8日寒露那個節氣出生的，所以叫這個名字。

    寒露，寒露，真是個美麗的名字。陳村將這個名字在心中默念了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