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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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逐漸轉涼,快到中秋,林青提前做起月餅。 他拿不準陸家人的口味,于是每樣都做了一點,端給陸文洲嘗。 迎著他期待的目光,陸文洲咬了一口,微微點頭。 林青綻開笑,纏著陸文洲把所有口味都試了一遍,將得到肯定的記下,做好后裝進精致的禮盒。 看他忙前忙后,陸文洲出聲:“不用這么麻煩。” “要的,”林青動作不停,一絲不茍地包裝,“是中秋。” 中秋節陸文洲要回陸家,林青送他出門,臨走前被陸文洲攬住腰,親吻落在額頭,“在家等我。” 房子空了下來,林青回房換好衣服,提上另外一盒月餅,等半小時過去,出了門。 從D市到A市開車需要兩個小時,林青坐上大巴,到了市區再轉公交。 時到中午,天色陰沉,下起毛毛細雨,林青提著大包小包,站在一扇深棕色防盜門前。 爸媽出事后,這所房子歸了他的小姨。 林家親戚不多,他印象中這位小姨經常帶著笑,身上香香的,口袋有糖,喜歡抱著他轉圈圈講故事,長大后依舊每年給他買新衣服,溫暖的關懷充盈他的心扉。 他掂掂手里的牛奶和水果,后悔沒能再多存點錢給小姨。 敲了兩下門,里面很快傳來應答,門被打開,飄出一股飯菜的香氣。 林青低頭看著多年未見的小姨,臉上化了淡妝,還是那般溫柔地笑著。 他遞上禮品:“小姨。” 女人抬起頭,笑容凝固在臉上,嘴巴張大,慢慢轉變為某種猙獰的神色,厲聲道:“你怎么來了?!誰讓你來的!” 林青愣住:“我我來看您。” “走,你走,滾!”女人不斷推搡他,嘴里發出可怖的叫喊,“你是不是想來搶走我的房子!都死絕了怎么還陰魂不散!” 林青被迫后退兩步,搖頭解釋:“不是的,我只是來看看您,今天中秋。” 說著,他又將手里的東西遞了遞,塞給小姨。 女人看著他,似乎漸漸平復下來,接過了禮品。 林青漾開笑,手伸進荷包,“小姨,我還……” 嘭! 瓜果滾了一地,女人用力踩踏月餅盒,對著林青嘶吼:“滾!你滾!我們家不需要你假心假意!死不要臉爛屁股!你怎么還沒被男的cao死!” 突如其來的惡意如當頭棒喝,林青無措地站著,久久無法將眼前滿嘴穢語的女人和溫柔的小姨聯系起來。 紅潤的蘋果滾了一圈回到腳邊,他捏緊荷包里的紅包,勉強維持臉上的笑,將方才的話說完:“小姨,我還剩點錢,這些您先拿著,以后我再來看您。” 紅包不算薄,裝了他四分之三的積蓄,女人視線在他和紅包間掃過,抓過紅包毫不留情關上門。 死寂與混亂被留在屋外,林青站了半晌,慢慢蹲下身,撿起散落的水果重新裝起來。 月餅精美的外盒已經被踩爛,他撫著盒上的凹陷,大門內傳來他姨夫的聲音。 “剛剛誰在外面?” “沒誰,”小姨回道,“我那侄子,來要錢。” “你給他了?” “怎么可能,打發走了。” 渾渾噩噩下了樓,林青站在垃圾桶前,看著手里的大小禮盒,咬緊嘴唇,全部丟了進去。 被踐踏的真心,他不要。 “你是林家那小子吧?”身后響起一個聲音。 回過頭,只見一老人站在身后,頭發花白,身形佝僂,杵著拐杖,一雙渾濁的眼睛在他臉上端詳半晌,“我記得你是叫……林青?這么多年真是變了個樣啊。” 林青:“是我……您是?” 老人點頭:“你父母有東西放我那,正好給你。” 跟著老人拐過幾個胡同,環境變得幽靜,老人推開院門,院中種了顆大樹,枝葉繁茂,遮擋了細雨。 進到里屋,客廳寬敞明亮,收拾得十分整潔,老人讓他在沙發上坐一會兒,慢悠悠走到房間拿東西。 林青忍不住好奇,四處打量,電視劇旁的柜子上立著一個相框,照片里面的人有點眼熟,不禁走近去瞧。 少年面容俊秀,眼睛下彎,笑得靦腆。 這是—— “這是我孫子。”老人走了過來,手里拿著一個信封交給林青。 林青拿著信封,看著照片上的少年,抿緊唇,沒有說話。 “這孩子爭氣又孝心,”說起孫子,老人語氣驕傲,帶著炫耀,“在外面掙了大錢,把家里裝修了一邊,逢年過節就給我寄錢寄吃的,這不,又給我寄了好些月餅。” 老人走到茶幾邊,拿了一盒硬塞給林青:“我一個人也吃不完,你帶些回去,慢慢吃。” 邊說邊看著林青嘆氣:“小時候你還來我家爬過樹呢,這些年你沒回來,東西就一直在我這兒放著,林家夫婦是好人,唉,好人沒好報啊……” 手中的月餅似乎重了幾分,沉甸甸捧在手心,林青對上老人的目光,輕聲說:“我認識容琴。” 老人神色一喜,眼角的皺褶堆到一塊兒,笑道:“你認識小琴?他估計不記得你了吧,這孩子,唉,也不知道回來看看。” “嗯,”林青也咧開嘴,“他……挺好的,也很想您,我會叫他多回來看看您。” “好好好,”老人連說三個好,“這錢啊是賺不完的,在外面好好保重身體,有時間和小琴一塊兒回來,我給你們做好吃的。” 離開老人家,林青去了市里的墓地。 父母出事后家里的錢財都賠了出去,張海德此時找到他,給了他一筆錢,才得以讓父母下了葬。 他仔細擦過墓碑,細細對著照片上的父母說了會兒話,表示自己過得很好,讓他們不用擔心,又把月餅拿出來給他們瞧,淺淺笑著。 從墓地出來,雨勢漸大,點點落在身上,林青裹緊外套,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行走。 身邊的路人形形色色,他們打著傘,或成雙結對,或一家三口,各自奔向自己的家。 冷風吹拂,遠方隱隱響起雷鳴,雨水不再滿足點點滴落,傾盆潑下來。 林青走累了,怔怔站在路邊,隔著雨幕看車來車往,接受人們奇怪的眼神。 他渾身濕透,仿佛感覺不到冰冷,固執地站著,靜靜等待天晴。 天地間,好像只剩他一人。 滴——! 一陣車鳴打破世界的寂靜,車門被人用力打開,深藍色雨傘遮住他頭頂。 “林青。”男人濕了大半肩膀。 林青呆呆抬起腦袋,雨水滑過眼睫,分不清想象與現實。 陸文洲用力拽過林青手腕,蠻橫地把人推進車里,空調開到最大,一路駛進自己的別墅。 他拿出車里常備的毯子,把人包了個嚴實,丟進浴缸。 熱水淋下,林青眨眨眼,終于回過魂,一把抱住男人的脖子。 陸文洲正給他脫衣服,不可避免被澆了一身水,他拍拍林青屁股,沉聲說:“放開。” 林青搖頭,竟難得忤逆他,越抱越緊,胸腔中隱約顫動著泣音。 陸文洲只好和他一起泡了進去,任他手腳并用扒在身上,繼續替他脫衣服。 脫到一半,林青突然竄起,褲子剛褪到膝蓋,他艱難地想要跨出浴缸。 陸文洲不悅,按下他:“鬧什么?” “東西,”林青左右張望,“我的東西!” 陸文洲蹙眉沉默,脫了衣服率先跨出去,隨意擦了擦,裹上浴袍走出浴室。 沒等多久,他折了回來,手里多出一個信封放在一旁,“月餅在外面,先洗澡。” 林青安分下來,目不轉睛地盯著棕色信封,生怕它飛了似的,等乖乖由陸文洲洗完澡,吹干頭發,再緊緊抱著信封。 陸文洲令他靠在床上,蓋好被子,出門端來一杯熱水,見他還抱著信封發呆,命令道:“喝了。” 漆黑的眼珠緩緩向陸文洲,林青下意識接過水杯,機械地灌下一大口。 “咳,咳咳——!”不出意外,熱水嗆進了嗓子里,他伏在床邊咳得昏天黑地,憋紅了臉。 陸文洲拿走水杯和信封,半跪在床輕拍他的背。 林青捂住臉,忽然一用力,將陸文洲拉下來,如同溺水之人拼命抓住一段浮木,死死纏了上去。 他環住陸文洲的肩,淚水剎那斷了線,爭先恐后奪眶而出。 他拼命呼喊那個名字,臉埋進陸文洲頸窩,瘋狂攫取他的氣息。 哭泣在寬闊的胸膛里肆意宣泄,灼熱的體溫驅散了寒冷,他愈纏愈緊,不肯放手。 陸文洲反摟住林青的腰,輕輕撫摸他后腦,感受洶涌的濕意逐漸轉成嗚咽,再化為抽泣,一個勁兒往他身上拱。 時間無聲流淌,窗外雨落滴滴答答,冷風呼嘯,屋內溫暖舒適,懷里人慢慢安靜下來,低頭去看,林青閉著眼,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