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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運日

    夜間的機場入境口,李燁已經在此恭候多時。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了,不過幾個月沒見,南和宥的頭發長而蓬亂,加上蓄著小胡茬,一看就是因為沒怎么休息而慘白的臉色,令他顯得比實際年齡滄桑。他肩上挎著一個LV棋盤格旅行包,再沒有別的行李。

    李燁迎上去,努力擠出一個歡迎的微笑,伸手攬了攬南和宥。這個身材高大的體育生此刻卻像極了泄氣的皮球,將臉埋在李燁的肩頭。李燁順勢安慰似地拍拍他的背,說:“好啦好啦,現在就帶你回家,上次你嫂子跟導師出國參加研討會沒見著,這次剛好介紹你們認識。吃了晚餐,再好好睡一覺。”

    李燁聞到和宥身上有一股清新的沐浴乳的味道,心想這小子這種時候都不忘記偶像包袱,忍不住笑道:“我還以為你不會有心情打理自己呢?”

    南和宥甩了甩還帶著些濕漉的頭發,固執地說:“我直接去找艾惜!替我和嫂子說聲抱歉,我下次一定登門拜訪。”

    這樣子像極了橫沖直撞的無頭蒼蠅準備去“送死”,李燁肯定不能放任和宥胡來,他一把拉住和宥的手臂像是生怕對方一溜煙跑了,“你去哪里找?”

    “哥,你輕點兒,我現在這樣子像是跑得過你的嗎?我必須現在去一趟atown!”和宥嘶啞著嗓子說。

    “你都這副半死不活的鬼樣子了?還心心念念你那未過門的媳婦兒?你先跟我回家!磨刀不誤砍柴工,先養精蓄銳,商量對策。”李燁不由分說拽著和宥的手把他一路拖到自己的車里。

    “他現在該多無助啊?會不會被關在小黑屋里?那些人會不會怕他跑了故意不給他吃飽?”南和宥痛苦地說。

    李燁皺著眉頭,他是真的怕這小子一時沖動做出過激行為,難不成他要半夜守在和宥床前,或者干脆將人綁在床上防止擅自行動。李燁只能妥協:“那好吧。我陪你跑一趟。”

    車駛入和宥指定的目的地,那里屬于華人聚集的街區。不同于白日的繁華,進入夜晚后格外僻靜,只有稀疏的幾盞路燈。一路都能聞到大麻刺鼻的燒焦的氣味,前方的電線上還懸掛著好幾雙運動鞋。李燁以緩慢的車速前行,他瞥了一眼路邊聚集的一群穿黑色運動服隱匿在暗夜中的身影,最終下決心找一個有24小時監控和保安的停車場,否則說不定他的車就要遭殃了。

    “你把我放下來就可以離開。”和宥說。

    “你想落單被搶?聽我的,我們一起行動。”李燁堅持陪著和宥一起前往。

    兩個人拐入了一條更加僻靜的小巷,里面竟然有一家商鋪還在營業中。李燁詫異,這種正常人不會踏入的犄角旮旯,竟然還開著店鋪,難道說是應了那句“酒香不怕巷子深”?他們走近一看,一塊破舊的招牌上寫著“xx同鄉會”。

    “竟然是華人同鄉會?”李燁嘀咕了一句。他們這些新一代通過留學和投資留下來的移民,當然和老一輩移民有很大區別,并沒有多少交集。

    和宥沒說什么,而是帶頭推門而入。里面的空間比想象的還要局促,擺著些桌椅,墻上還貼著一些落了灰的節日裝飾,以及水平不怎么高的字畫展品,墻角孤零零地放著一張臺球卓,李燁路過時看了一眼,黑球消失無蹤。

    有兩個吊兒郎當的亞裔青年站在屋子盡頭的門簾前叼著煙頭閑聊,門簾后有燈光。陌生人的闖入打斷了他們的聊天。他們警惕的目光落在南和宥與李燁的身上,將李燁考究的西服以及南和宥時髦的休閑裝上下打量了幾回。南和宥也沒打算理這兩人,拽著李燁的袖子徑直向里走。兩路人擦肩而過,其中一個小混混輕浮地朝著兩人吹了聲口哨,cao著不知道是哪里的口音調侃了句:“今晚有人要爽翻了!”

    和宥沒理會他們,繼續往屋內走,經過一條不長不短的走廊。這地方讓人渾身不適,不僅因為那兩個小混混不友善的調侃,還有到處彌漫的潮濕發霉的空氣,以及未知的恐懼和罪惡的氣息。李燁已經開始打退堂鼓,不應該一時意氣用事。怎么說也應該喬裝一番,等到天亮以后,帶上一些人手,哪怕只是為了壯膽。可是,現在后悔似乎有點太晚了。

    經過那條走廊,他們才看到了里屋的“別有洞天”。內飾像是一家酒吧,不過沒什么喝酒的客人。倒是四周的房間里傳出響亮的似是摸牌的“噼噼啪啪”的響動,還有喧鬧的人聲,透過虛掩的房門,可以確定這一間間都是牌室。

    南和宥大大方方地走到吧臺前。吧臺里窩著一個扎著馬尾蓄著八字胡的年輕服務生,他坐沒坐相地將腿腳架在吧臺桌面上,正全神貫注地快速敲擊手機屏幕,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有客人。

    “cao!”在一聲咒罵中,八字胡結束了游戲。

    南和宥少見地很有耐心地等他打完了,才帶著微笑問道:“小哥,我找一個叫安九的人。你認識嗎?”

    八字胡不耐煩地抬起眼皮,賊眉鼠眼的樣子,一看就不那么值得信賴。他沒好氣地說:“找錯了,這里沒這個人!”

    南和宥沒有因此面露慍色,詢問道:“請問代幣怎么換?”

    李燁不知道和宥究竟要做什么?他表面不動聲色,手卻在柜臺下扯了扯和宥的衣角,和宥順勢握緊了李燁的手,極其用力,大概是叫他不要擔心,這么做自有道理。可李燁心中依然沒底。

    “每注10刀,只收現金不加稅。”八字胡面無表情地說。

    和宥依然保持著迷人的微笑,從旅行袋里取出了一沓現鈔放在桌案上,“就換個我的幸運數字。”

    李燁更為疑惑,這南和宥不是帶自己來找艾惜的嗎?這是要做什么?難道千里迢迢來就是要和一群老頭打牌?他帶著滿腹狐疑,看南和宥換好了代幣。

    “上樓左拐第二間。”八字胡說,伸了個懶腰又一次點開手機游戲。

    兩個人踩著咯吱發響的樓梯上了二層。進了第二間,房間依然很簡陋,沒什么裝潢,只擺著幾臺游戲機。游戲機熒幕最上方寫著dragon spin,中間是三行五列的圖案組成的矩陣(卷軸)。圖案也是極具有中華特色的龍,福字,壽桃等等。機身上有兩排按鍵,一排控制bet(下注),一排選擇payline(支付線),旁邊有一個手動拉桿。游戲規則是玩家可以選擇下注的金額和線路,一次旋轉中選定的線路上有相同的圖案,就能獲得獎勵。

    李燁當然知道這游戲可不是什么憑借“玄學”或者“好運”就可以贏的,因為它完全就是個概率問題。舉個例子,假設這是最簡單的3x3的卷軸,而且可選線路只有三條橫線,也只有三種圖案龍,福和壽桃,且每一種圖案出現在每一格的概率相同(都是1/3)。那么同一直線出現相同圖案“龍”的概率就是1/3*1/3*1/3=1/27,三種圖案概率相加就是3*1/27=1/9=11.1%,也就是每一次旋轉獲勝的概率。可實際情況下,并不可能達到如此高的勝率。和宥面前的是3x5的卷軸,假設有五種不同的圖案,如果依然假設每種圖案出現的概率相同(為1/5),而玩家依然下注了3條橫線,那么三條線總共的勝率是3*(1/5)︿5=0.096%。結論是中獎率可能會隨著游戲復雜程度的加深而變得更低。

    況且,以上勝率計算的前提還是必須是在公正公平的監管之下。在這樣一個見不得光的地方,公正性有待商榷。

    李燁勸道:“阿宥,要是你缺錢就問哥拿,咱犯不著來這里賺快錢吧?你嫂子參與過一個設計這類游戲數學模型的項目,模型都是計算好了,如果玩家無限次數玩下去,會有一個固定賠率,所以是不可能靠這個賺錢的,只可能輸到血本無歸!”

    和宥并沒有要聽他勸的意思,而是塞了一把代幣進去,開始自顧自地玩起來。他隨機選擇了幾條線,拉下拉桿。伴隨著一陣電子音樂,屏幕上滾動的卷軸五光十色地閃了好一會兒,定格后,其中一條線竟然奇跡般剛好有五條龍。和宥沒有猶豫又按下第二次,這次雖沒有五格都相同的線,但似乎是觸發了什么秘密機關,游戲機開始歡快地唱歌,屏幕上“唰唰唰”地掉下虛擬金幣,累計獎金額翻了好幾倍。李燁看了個目瞪口呆,這家伙是走了什么狗屎運?

    李燁懷疑地問:“這機器是有機關?”

    “嘿嘿,今天是我的幸運日!”和宥對李燁綻放出一個久違的微笑。

    正當李燁以為他要再接再厲,乘勝追擊之時。和宥卻取出了代幣,“玩兩把就好,我們走吧!”

    “啊?”李燁本想再試幾把,他也好奇是不是如坊間傳說的,這是遇到了勝率高的機器?

    和宥他們下了樓,八字胡依然沉迷于游戲。

    “小哥,我贏錢了。”和宥將代幣撒在八字胡面前。

    八字胡抬頭以不可思議的表情看了和宥一眼,似乎是第一次見到沒把錢輸光的客人。

    “獎金可以不換回來,拿這些點一杯dirty martini。”和宥說。

    dirty martini是一種在干凈的martini調酒中加入橄欖和浸泡橄欖的酸澀鹵水的調酒。八字胡先是愣了愣,然后從酒柜里取了幾種酒,開始不怎么熟練地調制,但當他去冰箱取食材的時候,發現綠橄欖的罐頭不知道何時空了,便對客人說:“我們沒有橄欖了。”

    “沒有了橄欖的dirty martini怎么還能稱得上dirty martini?”和宥反問。

    “客人,是真的沒有了。要不你再點個別的?”八字胡建議。

    猝不及防的,南和宥揪住了八字胡的衣領,將人拽出了吧臺幾公分,按著頭壓在臺面上。那八字胡也不甘示弱想要拿手上的杯碟去砸南和宥。這舉動消磨了南和宥最后的耐心,他輕松繳了械,又擰著八字胡的手腕旋轉到讓人痛苦的角度,語氣冷冰冰地說:“你要跟我裝傻到什么時候?”

    正當李燁一頭霧水地看著這場莫名其妙的沖突,他們的身后某個房間里忽然發出一聲刺耳的“砰”的聲響。隨即房間里響起人們因為驚恐而發出的哭喊求饒。李燁反應速度快,攥住了和宥的手腕將人拉入了最近的洗手間,他們躲進了其中一間單間,將門鎖好。八字胡也抱著一盒錢緊隨其后。

    和宥與李燁屏住呼吸,在單間里大眼瞪小眼。李燁拉了拉和宥身上的LV包,里面裝著臨時湊到的用來贖艾惜的錢。雖然他們不清楚歹徒目的為何?不過,可想而知要么是為錢財,要么就是為報仇。這個人肯定不會和他倆有仇。李燁的意思是,一會兒等人進來,如果對方要他們拿錢買命,就把錢給人家。和宥不樂意地護住自己的包,連連搖頭。雖然他爹有錢,但是不代表他就有花不完的零用錢,這個還是從阿毓和他哥戶頭上挪用的“公款”,如果錢沒了,艾惜怎么辦?李燁見他竟然要錢不要命,怒目瞪了他一眼,用唇語說:“我會還你!”

    不一會兒工夫,門外響起了橡膠靴底踩在老舊木地板上的響動,腳步聲愈來愈近。“咯吱”洗手間的大門開了,進來一個中年男人,他的面容之粗糙和毫無亮點,仿佛是造物主因為趕進度潦草地涂了幾筆,而他的人生也正如那張布滿歲月痕跡的臉一樣粗糙不堪。換作平時,這樣的小人物連給和宥扶門可能都入不了他的眼。

    “砰砰砰”歹徒敲擊著廁所單間的門板,用低沉沙啞的嗓音吼道:“滾出來!”

    “媽的!你不出來!老子進去了!”歹徒不客氣地說。

    那歹徒抬起腿,猛地一腳踹過去,那扇單薄的小門板都被踢歪了。暴露出了單間里的景象,里面擠著兩個個子差不多高的男人,一個是白領精英的打扮,一個披著快要齊肩的長發。不過歹徒看不清長發男的面容,因為此刻那頭柔軟的秀發正在精英男的十指縫間凌亂不堪。而精英男也陶醉地閉著眼,完全沒有理會這個半路殺出的程咬金,而是繼續忘情地反手將長發男的后腦勺不斷地往自己的方向壓著熱烈地親吻。兩人的喉嚨間不時發出一陣陣不可描述的聲響。歹徒萬萬沒想到會看到眼前一幕,愣住了。

    李燁突然抬起眼,銳利的眼眸充滿了被打擾雅興后冒出的騰騰殺氣,他狠狠瞪了歹徒一眼,“看什么看?沒見過gay?”

    “對,對,對不起!”歹徒合上門。繼而轉向另一扇門,“九哥!我知道你躲在里面!”

    另一隔間傳出了八字胡發抖的聲音,嘴上卻依然不認輸:“我沒錢!又不是我私吞了你的錢!你自己要來玩,怪誰啊!”

    歹徒轉頭離開的一瞬間,李燁和宥趕緊松開了彼此。和宥毫不客氣地做出了嘔吐狀。李燁見他竟然如此做作,放著自己軟玉溫香的老婆不親,誰稀罕親你個胡渣男?

    李燁用唇語警告:“別告訴我老婆!”

    “你也是!”和宥無聲地回嘴。

    歹徒費了點勁砸開了門,手中舉著把槍瞄準著八字胡的臉,語氣充滿了怨恨,“老子在這里輸得傾家蕩產,拿回我自己的血汗錢不算過分吧!”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和宥他們交換了個眼色。趁其不備,兩人沖上前合力綁住了歹徒的手腳。那歹徒雖是壯年,但瘦骨嶙峋,也沒有兩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身強體壯,沒兩下就在兩兄弟手心里動彈不得。從危險中逃脫的八字胡好像突然恢復了神氣,他從地上撿起了那把槍,放在手心里端詳了片刻,帶著反敗為勝的傲氣,“威脅你九爺?不要命了!”

    隨著一聲“砰”,子彈射出槍膛,打在歹徒的額頭。歹徒被突如其來的打擊震得差點倒地,人已暈厥過去,腦袋上鼓起一個巨大的腫包。這是把仿真槍。

    八字胡耀武揚威地睥睨著癱倒的歹徒,完全忘了剛才自己嚇得屁滾尿流的樣子,“借過!”他打算找小弟把暈厥的歹徒拖走。

    可是,兩個小伙子擋住了他的去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南和宥猛然出手掐住了八字胡的脖子,將他按在廁所臟兮兮的隔板上,上面貼著一行標語“One person at a time”。

    “你干嘛?沒完沒了?神經病啊!”八字胡罵道。

    和宥靠得很近,近到幾乎貼著八字胡的鼻梁,呲著牙露出極其兇狠的表情,“你就是安九吧?應該是我問你,暗號都對上了,為什么不認我們已經拍板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