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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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 阮雪棠體內仍殘存著藥效,沒過多久便倚著宋了知肩膀睡去。 見阮公子睡熟了,宋了知將人側抱入懷,下巴輕輕抵著阮雪棠額頭,格外珍惜這溫存的時光。 聽著有規律的馬蹄聲,脖間能感受到阮雪棠呼吸的暖意,那么多天來一直沒好好休息過的宋了知此刻也有些疲倦,但又舍不得入睡,滿心都是對未來的期待。 他想,既然如今一切都已塵埃落定,自己也該好好籌劃一下兩人今后的生活。 阮公子若是還想留在鈺京居住,那他就還是照最初的計劃去把那間小院買了;倘若不愿留在鈺京,他們便回南方的小院,不過還是要把那幾間房子重新裝砌一番才好。當然,阮公子要是對這兩處都沒興趣,那他就帶著阮雪棠四處游歷,領他去所有他想去的地方,只要兩個人總在一處,哪里都是他們的故鄉。 到了義莊,宋了知小心翼翼地抱著阮雪棠下了馬車,卻看見門前有個黑衣男子在等候。 或許是因為身著黑色,落在裴厲身上的白雪格外明顯,薄薄一層積在肩上,也不知到底在雪中站了多久。見被宋了知抱在懷中的阮雪棠雙目緊閉,裴厲快步走來:“他受傷了?” 宋了知搖搖頭:“阮公子只是在回來的路上睡著了。倒是裴將軍你,現在已能下地走動了嗎?” 前些日子宋了知一直忙著幫陸公子縫尸體,得空時曾去看望過裴厲幾次,兩人如今關系雖算不得好,但顯然比之前的針鋒相對緩和許多。裴厲原本也想與宋了知同去營救阮雪棠,但奈何傷勢過重,莫說拿劍,連行走都困難,只得讓宋了知獨自領兵前去。 聽到阮雪棠無事,裴厲冰封的神情這才有幾分松動,不自覺地放輕聲音,似是害怕吵到睡夢中的某人:“出事了。” 縱然宋了知的心臟已歷經千錘百煉,聽到這句話時仍是皺緊了眉頭 將阮雪棠抱回床上安置好,確保屋子里足夠暖和之后,宋了知與裴厲走到平日停放尸體的房間,林敏這些天都沒出現,房里空蕩蕩的,并無尸體。 “裴將軍,發生什么了嗎?”宋了知問道,同時從角落抽出矮凳,縱然裴厲永遠都是那幅冷冰冰的神情,但宋了知看他步履遲緩,便猜出裴厲定然是在硬撐,連忙讓他坐下。 裴厲并未接受宋了知的好意,背脊依舊挺得筆直:“詔獄里的那個人被查出不是阮謹了,皇帝震怒,不但下令全城追捕,并且在鈺京周圍幾條道路都設了關卡攔截。” “有說是怎么發現的嗎?” “尚且不知。” 宋了知臉色難看,也許是那些獄卒無意間發現的,但他當初也曾為了救阮公子把詔獄替身的事告訴過薛令修,那家伙既然告發過阮雪棠一次,保不齊會做第二次。 不過這些現在都不是重點,現在最重要的是要如何帶著阮公子安全逃離皇帝的搜捕。 繼續躲在鈺京城內只會是坐以待斃,但往外逃的道路都設有關卡,他總不能再帶著阮雪棠躲進雪山去當野人。 他思來想去,始終沒想到解決之法,看裴厲雖一言不發,但面無血色,只得先勸道:“再如何也不會今日就搜到義莊這兒來,裴將軍先回去休養,等阮公子醒后我問問他的想法。” 直到此時裴厲才克制不住地溢出幾聲咳嗽,倒是將宋了知的話聽了進去,阮雪棠心術不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說不定會有什么常人想不到的點子。 “照顧好他。”裴厲臨走前說道,拒絕了宋了知用馬車送他回去的提議,翻身上馬,獨自騎馬回到南軍為他安排的住處。 據仇珂所言,陸公子向來惜才,若非兩軍交戰,否則絕不會傷害裴厲這樣的將才,現如今既然裴厲沒有繼續效忠昏君的想法,那他們南軍自然不會為難他,反將裴厲奉為座上賓。 看著裴厲逐漸遠去的身影,宋了知總算明白南軍為何這樣得民心了,若是當真天下易主,說不定對百姓來說是件好事。 宋了知回到房中,發現阮雪棠還在昏睡,纖長睫毛如同小扇,落下一片淡淡的陰影,全然不知外界又起了波折。宋了知雖告訴裴厲自己會與阮公子商量,但看到阮雪棠這般恬靜的睡顏,恨不得什么風雨都替他擋去,哪舍得他再擔憂分毫。 不知過了多久,屋外突然響起一陣由遠及近的馬蹄聲,宋了知以為是裴厲去而復返,擔心他出了什么事,急忙出門察看,沒想到來人竟是仇珂。 她不似初見之時乘馬車前來,而是獨自騎了一匹適合她嬌小體型的馬駒,身后跟著三兩侍衛:“宋先生,詔獄之事我已聽聞,特地來幫你的。” 沒有仇珂引薦他去見陸公子,他根本沒辦法將阮雪棠救出,光是這點他就已對仇珂感激不盡了,如今見她那樣熱心地想要幫助自己,宋了知當真是不知說什么才好:“仇姑娘,你已經幫我很多了,我怎好再勞煩你......” “宋先生這話就見外了,原本便是你有恩于我,我如今所為不過是報答當日恩情而已。”她翻身下馬,“其實我也幫不了什么大忙,只是我想了想,以如今這種形勢,繼續躲在鈺京恐怕多有不便,還是逃去別處的好。” 宋了知亦是如此認為:“是這樣沒錯,但我聽裴將軍說路上設了關卡,只怕沒那么輕易離開。” “既是關卡,自然就有人多忙碌、換班接替之時,選定好的時機,再找個妥帖法子蒙混過去,應當也不是太難。”仇珂款款答道,“我已找手下去盜取他們輪值的冊子,一會兒便送過來。” 宋了知二十多年來一直循規蹈矩,從未有過盜取他人東西的想法,導致思維局限,一時陷入死路,如今得仇珂提示,他茅塞頓開,是了,若是按仇珂的法子,他只要想辦法與阮公子一同通過關卡——至于如何通過,或許可以逼重語冰再給他們做兩個人皮面具?不,既然朝廷已經發現詔獄的人皮面具,再用這招風險太大,還需想個別的法子。 宋了知逼自己冷靜下來,認真思索著如何蒙混過關。 阮公子樣貌那樣出眾,直接裝扮成商人走販定然是騙不過去的,可要是遮著臉,肯定更讓人起疑,許多想法還沒說出便被他自己否決,有那么一瞬,宋了知甚至有想過讓阮雪棠扮成未出閣的女子模樣,這樣就可以光明正大帶著帷帽出去,但想想阮雪棠那極要面子的個性,還是就此作罷。 宋了知腦子里亂糟糟的,目光漫無目的地亂掃,最終落定在義莊一口口擺放齊整的棺材上。 心里有了主意,宋了知還未來得及與仇珂細說,屋外卻又是一陣馬蹄聲響,宋了知抬眼望去,竟是十多天沒見的林敏回到義莊。 他還是第一次看林敏騎馬,見她紅裙翻飛,下馬利落,便知她馬術精湛,并非初學者。 宋了知無暇細想林姑娘何時學會了騎術,因為他忽然記起那天醫館年輕大夫給他展示的箭矢為何會眼熟了。 很久之前,他曾經在義莊見到過南軍特有的魚頭箭矢,但那時的他什么都不懂,只當那是極普通的羽箭。那會兒起義軍剛剛建立,戰火尚未蔓延到北方,南軍的武器無論如何也不該出現在他們的義莊當中。 再加之薛令修曾坦言派人監視過他,宋了知過去一直未能察覺,還以為是自己粗心大意,沒能發現跟蹤的人。可仔細想想,或許薛令修根本沒有派人尾隨他,而是通過別的方式知曉他的情況——因為要請假,許多事宋了知都會主動與林敏報備。 若林敏也是南軍的一員,許多事就解釋得通了。 她能夠獨自接手這樣大的義莊本就不大對勁,連仵作們都對她恭恭敬敬,又素來神秘,從不談及自己,時至今日宋了知都不知曉林敏家住何處,可有親朋。再想起林敏說她上山采野菜時恰好碰上在雪地昏迷的宋了知,他當時滿心記掛著阮雪棠,完全忘記細想林敏一個女子怎么可能將他從那么遠的雪山帶回義莊。 那么說來,有太多事都不同尋常,只不過是宋了知一貫不愛將人往壞處想,所以從未察覺異樣。 仿佛被人利用了一般,宋了知心中五味雜陳:“林姑娘,你......” 像是為了印證宋了知的猜測,林敏從袖中拿出輪班的冊子遞到宋了知面前,又拿紙筆匆匆寫下一句話:抱歉,我沒想到他會殺了那對母子。 從林敏口中再聽到譚大牛母子的事情,他依舊心痛不已,不過宋了知如今成熟許多,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林敏過去待他不錯,還幫了他許多次,光憑這些,他便不能像討厭薛令修那樣憎惡林敏。 “林姑娘,你讓我來義莊幫忙,是因為一開始就知道我與阮公子的關系嗎?”宋了知垂下眼,苦笑發問。 林敏搖了搖頭,臉上難得出現急色,在紙上寫道:你在義莊幫了一陣子忙之后薛令修才找過來的。 宋了知嘆了口氣,稍稍釋懷,至少林敏不是刻意接近他:“你是多久加入他們的?” 拿筆的手頓了頓,良久后林敏方在紙上寫下:南軍的主帥是我兄長。 “你和那個林世子是兄妹?!”話剛出口,宋了知便感覺自己問的傻話,這倆人姓氏都一樣,還能不是一家人么。 林敏點了點頭,不再言語了。 仇珂是知道林敏身份的,看氣氛如此尷尬,連忙轉移話題:“對了,宋先生不是剛剛說想到法子了么?是什么樣的妙計?” 宋了知深吸幾口氣,快速平復好心情,認真道:“算不上什么妙計,只是陸公子破城一事給了我啟迪,或許可以用棺材將人運出。” “可要是官兵掀開棺材來看......”仇珂抿了抿唇,面露擔憂。 “留些縫隙,直接用棺材釘將棺蓋封上,趁王孫出行或是人多的時候過去。” 宋了知見林敏點頭,知道同為縫頭匠的她已明白自己的意思,向仍然懵懂的仇珂解釋道:“棺材一旦釘死,需要好幾個人用特制的撬棍才能打開,那些官兵為了節省時間,應該不會如此詳細的檢查。” 林敏忽然想起什么,在屋里翻翻找找,尋出一塊染灰的令牌,在紙上寫道:給他們看這個,便說是義莊送出的尸體。 有了義莊的牌子,猶如多了一層保障,令宋了知安心不少。 仇珂讓隨行的侍衛去調查近日可有達官貴人出行,自己留下與宋了知等人繼續商議這個計劃的細節,原以為需要些時候,沒想到那侍衛回來得極快,匆匆在仇珂身旁耳語一陣。 聽完侍衛稟告,仇珂起身問道:“宋先生,你行李多不多?現在便可以收拾了!” “現在?” “對!”她重重地點了下頭,“就是現在。我剛得到消息,明日下午鏡鶴觀的那位親王要攜男寵出城游玩,聽說那位親王既講排場又有些迷信,那些士兵怕開罪他老人家,定然很快便會放你們通行。” 林敏和仇珂怕他收拾不完行李,想要幫忙,然而宋了知除了阮雪棠和大鵝外,其實也沒什么可帶走的,謝絕了她們的好意,約好明日出逃的時間,目送她二人上馬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