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暗地里將所有能問的人都問了一個遍，還是對于艾爾的心思一無所獲，于是他只好告誡自己不要太在意這方面的事，繼續按照他一直以來得生存方式生活。

    等到艾爾康復以后，對于他而言生活又回到了以前，如果不特意去回想，魔王甚至有種這魔藥事件從未發生過得錯覺。

    縱使心里也有過不安，但最終魔王還是選擇了不繼續過問這件事得消極態度。

    但真得就能當成什么都沒有發生過嗎？起碼對于凱西來說并非如此。

    曾經小小魔法師很渴望能夠交到新朋友，童年時代的她失敗了，敗得十分慘烈，甚至被禁足不能再去家鄉附近的城鎮里游玩。可沒想到來到深淵以后又認識了艾爾，老天又再給了她一次交朋友得機會。她想要好好珍惜這種機會。

    從艾爾開始住院起，她就花費更多的時間去關心這位狀態不好的朋友。她每天將原本在自己房間里看書的時間拿出來，帶上書陪伴在艾爾的病床前度過。其實她能理解為什么世人都說法師孤僻，因為無論是誰每天擁有的時間和精力都是有限的，陪伴朋友們的時間多了，自己學習魔法的時間就少了。所以法師才通常都與同樣的法師來往，這樣他們可以待在一起學習魔法。

    而艾爾雖然無法使用魔法，并且他明白自己在這方面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后陷入消沉，但他在絕大多數時候都很安靜。安靜到讓魔法師少女覺得相比那些總是聚集在一起熱熱鬧鬧的尋常人類，他更像曾祖父養得那些黑貓魔寵。

    換個視角去思考問題，少女突然意識到了在她面前和藹可親的少年其實也十分另類，于是她問：

    “艾爾你跟班尼堡里其他人怎么樣？關系融洽嗎？我記得以前好像還看到過打架的場面，之后還有過那樣的事嗎？”

    躺在純白的床鋪中穿著白色病號服的少年無端得給人一種脆弱感和距離感，他輕輕搖搖頭：“以前關系不好也不壞。現在他們因為陛下的原因，不敢欺負我也不敢跟我有太多接觸。”

    凱西：“那你在這個地方除了我還有別的朋友嗎？”

    少年又繼續搖了搖頭。

    少女活躍氣氛一般地笑了笑：“原來跟我一樣啊，我也沒有別的朋友。這樣的生活你會覺得孤獨嗎？”

    金發少年皺眉思考了一會：“......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覺得現在這樣的生活就已經很知足了。”

    凱西看著這樣的艾爾嘆了一口氣，愛憐地撫摸了他的頭發，就像撫摸一個呆呆的人偶似得：“原來有些事我不問，只看表面去猜想真得就沒法知道。艾爾你要多關心你自己啊。人總是會因為很多事產生痛苦與難過得情緒，你要發現這些情緒并調節這些情緒......不然總有一天會被情緒壓垮的。”

    因身體不適而缺乏血色比以往看上去更像人偶般缺乏生氣的少年臉上浮現出一層薄霧般得困惑：“可是我自己并沒有什么特別得感覺啊......”

    “也許等你能意識到不對得時候就已經晚了。”

    “嗯，”少年點了點頭，“我不會再做這種讓陛下討厭的事了。”

    少女扶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你要更關心自己。只有你自己過好了，周圍關心你的人才會感到安心。”

    金發少年聽著她的話將自己瘦弱的身體陷入后背的枕頭里，那雙略顯空洞迷茫得大眼睛望著繪有漂亮圖案的天花板逐漸陷入沉思并走神：可是真得有誰會那么關心他嗎？這在他的生活中是難以理解的事。他見過對他最好的當屬魔王陛下了，沒有原因也沒有所圖得將他從寒冷的街上撿回來，住在溫暖舒適的地方，給他豐衣足食的生活，連親生母親都沒這樣對他好過。可是陛下又會像凱西說得那樣關心他嗎？他并不這么覺得。

    從過去到現在金發少年都是在察覺“家長”情緒上十分敏銳的孩子。他感覺到了陛下對待他得寵愛中暗含著難以打破得距離感與某種消極態度，正如他因為喝了有毒的魔藥身體虛弱而每天躺在病床上休息得這些日子里凱西會天天來陪他說話解悶，其他認識的女仆、同學、老師也都出于同情好奇又或者禮節帶著禮品前來探望過他，只有魔王陛下沒有來過。

    倒不如說如果魔王陛下真得像其他人那樣帶著什么禮物關心地來看他，守在他的床頭安慰他，那少年反而還會受寵若驚，過于激動緊張而沒法好好休息呢。雖然他也......很想念陛下，暗自在夢中期待過陛下能來看他。但是他要做個讓人喜歡得乖小孩啊。

    過去得苦難終歸還是在小小的少年生命里留下了沉重得痕跡，讓他將自己的真心深深隱瞞起來。然而過去的經驗只教會了少年如何在險惡得環境里生活，卻沒有教過他在豐衣足食之后如何對朋友敞開心扉，又如何向家長撒嬌，又或者該怎么正確引導自己得不良情緒。

    在不曾對誰述說過的夜晚夢境與走神時的幻想里少年總用十分極端得思想去解決問題。他也會擔憂自己無法繼續學習魔法而被朋友拋棄，也會憎恨自己得弱小無力，也會有一股不愿意承認但卻無法消除的嫉妒，還有那深深得害怕被再次拋棄的恐懼。

    相比起所冒的風險，艾爾會更加害怕被拋棄。就連曾經強烈得死亡念頭也殘留一絲余念揮之不去地徘徊于他的心中。至今金發少年仍舊會在夢里回到那潔白空洞的雪花所覆蓋得破舊貧瘠街道，仍舊會驚嘆于“賣火柴得可憐小女孩能笑著死在幸福的幻境里”這個美好的故事結局。這些心事都太過于沉重，不是別人愿意看到的，他也不會與任何人說。

    不過幸運得是他得身邊還有想要開導他的少女存在。在那段不得不待在床上養病也見不到最喜歡的陛下得時間里他也并沒有覺得像他原本想象得那么難受。

    或許是凱西這段時間得關心起到了效果，讓少年稍稍放低了一點高高筑起的心墻裝做不經意地問出了一些埋藏累積在心底很久的問題：“使用魔法得感受，跟陛下學習得感覺，擁有力量去實現愿望得感受，到底是什么樣得呢？別擔心我沒有什么別得意思。我知道我不行，我已經放棄了，只是想問一問。因為不能自己親自去體驗了所以才想聽人講講那是什么感受。”

    聽見他這么說，少女心里升起了一種強烈得憐憫和同情，更加耐心語氣更加溫柔的與他講述了自己學習魔法時一路上得感受。

    這里不得不承認一下他是故意這樣說的。艾爾對周圍人的情緒變化很敏銳，也十分擅長用適當得方式表達自己，獲取周圍人得好感同情或憐憫。這也他一直以來能順利存活下來的技能之一。

    “真得都是些我原本難以想象的生活經歷呢，”少年在安靜聽完魔法師地講述后露出了幾絲宛如被遺棄的小狗般得失落難過，“如果不能再繼續學習魔法了，以后還能一起聊這些事嗎？還有......陛下那邊會不會也......”

    其實類似這種問題，少年已經反復問過很多次了。他害怕別人會感到厭煩，很少就著一個問題反復提問來尋求安慰。

    凱西也隱約察覺到了他心中得恐懼。

    “關于這個我有一個計劃。”身為提倡深謀遠慮的魔法師一族，凱西在這個時候就開始暢想未來，設計未來藍圖了，“魔法不行，你還可以學學別的，這世界上能做的事那么多，總會有一個適合你！艾爾也可以去試著學學武技啊。再過幾年等到我們都長大成年了也該離開深淵回到地表之上的人間去了。到時候完全可以一起組成一個冒險小隊，靠打魔物和接委托任務為生嘛！還可以結識或招募各種各樣的人。冒險團隊里每個人都是不同的、各有所長的，但也都是非常重要的伙伴。而且我怎么說也是個高階大魔法師跟著我混肯定也不至于太差吧。至于那位大人嘛......我不太清楚他的想法，我也不太敢去問，但以我的家族對于魔族得了解，他們往往不會在意這么細節得小事。”

    “抱歉啊，凱西jiejie，明明你為我考慮了這么多。但是我長大了以后也不想回人界......”

    “啊？為什么？！就算在深淵曾有過多少快樂的回憶，我們也是人類啊？地面上那片陽光照耀的土地才是最適合人類生活的地方嘛。”

    “可是那里也沒有我想要回去的地方。我覺得現在這樣的生活挺好的......又或許我單純得討厭住在那里吧。”

    “真的嗎？”凱西驚訝極了，甚至睜大了眼睛和嘴巴露出一副難以相信得樣子。

    “嗯。”少年鄭重地點了點，這確實是他發自內心得真實想法。剛剛少女在無比興奮得暢想未來，她所策劃的未來里有考慮到他，少年知道少女對他的關心并不作假，為了對這份關心展示同等得敬意，少年覺得在這種大事上還是必須要告訴她自己真實的想法。

    “可是、可是，人類世世代代都生長在那片陽光照耀下的土地上。人族得生理結構就是為了適應那片土地而誕生的，深淵的環境又比較惡劣.......”

    “哎，”少女甚至急得還跺了一下腳，“你不知道嗎。以前有一群運送貨物的商人迷路誤入了妖精的森林，找不到回來的路。只能在那里安家，等到那些壽命悠長的妖精慢悠悠地發現他們并將他們送回人類世界得時候，他們全都已經死了，甚至連身軀都詭異得一下變為了白骨。這就是因為人類脆弱的體質在不做準備得情況下適應不了異域的氣候，那些人壽命大幅度減少，才不過過去了二三十年就變成了這樣。他們死的時候甚至沒有一個人年齡超過六十歲。這可絕對是真人真事，因為當時出事后還有許多法師花大價錢收這些人的遺骨回去做研究！我家里都有一些。

    連妖精的森林那么像人間的地方都是如此，長期住在深淵肯定更加不好。你看看歷史書，以前魔族對人類不夠友好，現在雖然有所改觀，但也都還沒有人在深淵從小一直待到老過！這里充滿了魔力的古怪空氣到底會對人體產生什么影響誰也不知道。就連身為魔法師的我來這里之前都是做了很多準備，而且我也打算待幾年學到了我想要學的內容后就回去——”

    “嗯，我知道。對不起啊。”少年平靜又堅定地打斷她。那樣子太過于淡然而讓少女感到不解，她懷著探究低下頭望進了少年那雙青綠色得大眼睛里，那眼神意外得十分清澈如同隱藏在山谷中得一汪清潭，其中沒有對自己未來得恐懼也沒有迷茫動搖只有一種平靜一種坦然一種無畏一種執著，出現在此時此刻讓少女感覺簡直不夠真實似的，就像將一些不可能出現的東西拼湊在一起那般。

    少女與這雙眼對視了很久，最終卻感覺到自己被打敗了一般移開視線：“我不明白你到底為什么這么想，但是如果你真得這樣堅持的話.......當然我隨時歡迎你改變主意，總之不管你做出什么決定，作為朋友我都會盡力幫助你。”

    在之后得很多年里，魔法師都常常會想起這一幕，想起那雙奇怪的但又仿佛蘊含著某種力量一般的眼神。她想，也許那時候還那么小的艾爾內心深處就懷著某種強烈得覺悟，也許他在很早之前就已經好好思考過了生與死，思考過人得這一生，并找到了屬于自己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