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
小裴很焦慮。 他本是裴氏旁支庶子,在潁川郡老家都算不上什么大戶,父母拿出全部積蓄給他湊了千兩盤纏送他到長安投靠裴氏宗家,本就希望他光耀門楣,可是初到長安時,他還安靜讀了幾天書練了幾天武,直到有一天鬼使神差地他琢磨著想試試長安最特色的貴族游戲——他進了不夜樓要嫖個小倌,于是一見代曈,宏圖壯志,萬事皆休。 如今小裴公子只能用落魄形容,銀錢散盡,裴氏宗家知道他把千兩銀錢都散在一個小倌身上,惱恨他不成器,已將他趕出了裴宅,如今小裴公子用僅剩的錢在客棧租了幾天房,腦中渾渾噩噩,也不知幾天后自己將何去何從?回潁川老家?只是卻有何顏面面對父母?況且也沒有回家的路費……留在長安?自己身無分文?難不成要去賣苦力? 唉,小裴公子長嘆一聲,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啊。 曈兒……小裴公子默念著這個名字,腦海里浮現出那個如玉的身影。 他想他,愛他,也恨他。 然而終究還是愛他。即使他拿走了他所有的錢,拿走了他的雄心壯志,拿走了他光明的前途。 因為最重要的,是他拿走了他的心。 婊子無情,戲子無義。這古話雖粗鄙但是很值得聽,小裴公子這些天來常常想到這八個字。 因為自從他沒錢去不夜樓后,代曈居然一次都沒找過他,連一句話都沒有捎來過。可是想來想去,最后小裴公子還是堅信,他的曈兒會來見他的。因為曈兒不是那樣虛偽貪財的小倌。 當代曈真的來見他時,小裴卻不知說什么好了。 一個普通的清晨,在小裴公子還在為住店錢只夠最后一日而犯愁得吃不下粥時,一個纖弱的身影推門走進了簡陋的客棧,晨光自他身后灑下,他仿佛是發著微光的仙人。 代曈看著有些灰頭土臉的小裴公子,良久,一聲長嘆?!吧蠘钦f罷?!?/br> 小裴公子臨時居住的房間很簡陋,但還有張床,以往他和曈兒遇見有床的地方,總是要那么酣戰一番??墒谴藭r此刻,兩人身份地位好像調了個個,小裴公子人窮氣沮,竟沒勇氣也沒心情與代曈溫存。 代曈也覺得氣氛不太自在,良久,才輕聲說:“抱歉,我不是故意讓你花光了錢?!?/br> “曈兒身不由己,我不怪你。是我自己情愿的。” “……我們都錯了?!贝鷷拥皖^盯著地上的一塊污漬,說:“我們不該相愛的。我不配公子?!?/br> 小裴公子一把將代曈摟在懷里安慰道:“別說了,曈兒能來看我,足見你我真情,我便是死了也甘心。曈兒,你不知道我這些天有多想你,事不宜遲,你這就隨我去吧。” “去哪兒?” “跟我回潁川。” 代曈一把推開小裴公子,“回了潁川呢?你怎么跟你爹娘交代?我的身體在長安看來還好,在潁川人人只會拿我當個怪物或者笑話,你到底有沒有替我想過?我是什么?是你的玩具或者寵物嗎?在你裴公子眼里我就只是和妓女一樣是供你泄欲玩弄的工具嗎?你帶我回潁川是打算明媒正娶我?只怕你爹娘丟不起這人吧?你是不是想在潁川租個小院子把我養起來,就像少爺樣的狗一樣?還是把我安插進你裴府做個仆役,晚上再給裴公子您暖床?你也太讓我失望了!” 這一串連珠炮一樣的吐槽句句誅心,裴公子自從和代曈在一起,代曈事事對他百依百順,哪有這樣疾言厲色的時候?一時間裴公子面紅耳赤,啞口無言。 代曈何嘗不是失望又心酸,他失望于小裴公子和他想的一樣,說到底是個草包,心酸的是他本意無論如何也不想這般決絕地同心上人說重話,可是沒奈何,此番留了情,只怕日后更不好收場,自當快刀斬亂麻才是,于是狠心續道:“我這里,還有自己攢下的白銀百兩,裴公子若心里有我,便拿這做盤纏,去軍中建功立業,日后公子功成名就,曈兒也替公子歡喜?!闭f罷又忽然朝他扮了個促狹的笑臉:“曈兒的心上人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可不是只會嫖妓的銀樣镴槍頭!”說罷徑自頭也不回地去了,再沒看小裴公子一眼。 小裴公子呆呆望著桌上的一張薄薄銀票,惆悵萬千。 代曈就是這樣決絕瀟灑的人,他強忍著淚水,飛也似得離開了偏僻的客棧,他相信小裴公子一定不會負了自己,一路上種種回憶,思緒萬千,竟沒注意腳下的路,信步亂走,回過神時竟然走到了西市的偏僻胡同。 壞了,代曈心想,久聞西市這地方是胡人聚居地,治安很不好,自己今天又沒讓小腿跟著,頓時有些心慌,忙掉轉頭打算回去,忽聽得胡同里,一處破敗院落有兩人說話聲,遠遠聽不清楚,卻隱約是一個人在急切哀求,另一個人大聲問著什么。 有時候,緣分就是在人群中,你多看了誰一眼。就是哪個大官人路過哪個石板街,樓上的小媳婦卻失手掉了扇子。此時代曈也是鬼使神差地,就悄悄走過去順著破墻頭往院里巴望了一眼。 他正好看見,一個魁梧的男人手起刀落,砍下了一個胡人的頭。那人頭仿佛熟透的西瓜搬摔在地上。 代曈一聲驚叫,院里的男人抬頭和他對視了一下,然后代曈就嚇暈了過去。暈倒之前他想的是,糟糕這下可醒不過來了。 然而代曈還是醒了,他醒來的時候已是夜里,沒等他慶幸自己沒被殺人滅口,就發現自己已經被綁住手腳,而那個男人就在不遠處盯著自己。月光下,那男人分明手中握著一把雪亮的尖刀。 代曈大叫:“大俠饒命,不要殺我,我什么都沒看見,什么也不會說的!” 那男人上前一步:“死人才最能保守秘密?!迸e起了手中的刀。 “我我我我和你一樣!你不能殺我!”代曈又胡亂叫著。 那男人一愣,下手稍有遲疑,“什么你和我一樣?” 代曈則純屬只是急中生智唬這人一下,否則他手起刀落,自己就真的成了冤鬼一只,見那男人真被自己一句話說糊涂了,趕緊接下來信口胡謅:“我看大俠您也是貧苦出身,我也是個苦命人,聽聞江湖上的大俠劫富濟貧,我就是貧賤人家的孩子,你是堂堂大俠,可不能欺負手無縛雞之力的貧苦孩子!” 男人笑了,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我不是大俠,我只是個強盜。” “……若非走投無路,誰愿意落草為寇呢?天下窮人是一家,咱們還是一家人,何況盜亦有道,我一文錢都沒有,您可不能殺我。白天那個胡人想來是個壞人,大俠殺得好,我一定會替你保守秘密的?!?/br> “說了這么多,你還是怕死罷了。也罷,我也不想殺你這小娃娃,明天我在長安還有事要做,說不得還要再捆你一天,后天天明,我就放你回家?!蹦悄腥耸樟说墩f道。 代曈死里逃生,長出了一口氣,忽然尷尬地發現,他嚇得尿了一地。生死關頭,就算是個男人都可能會嚇尿,何況代曈是個小閹人,本來就收束不住尿液,加上地上又涼,又受驚嚇,失禁也是正常。 “大俠……,你能不能給我找條褲子來……”代曈厚著臉皮懇求道。 我有那么可怕嗎?居然把這孩子嚇尿了,男人啞然失笑,道:“褲子是沒有了,不過你這樣在地上躺一天是會著涼的,這樣吧,里屋還有被子,你就脫掉褲子在被窩里躺上一天罷?!?/br> “也,也好?!贝鷷拥谋韭毠ぷ鞑畈欢嗑褪枪庵ü稍诖采咸芍?,躺一天有什么難?!翱墒俏沂帜_都被捆,這褲子脫不下呀,您幫我松了綁吧 。” “不行不行,你這小鬼說話油滑,心里不知打什么主意,我可不能松了你,我幫你脫了褲子就是?!闭f著就要幫代曈脫褲子。代曈說道,“聽您口音不是長安人吧,可別嚇你一跳。” 男人心想這是什么話?難道這小鬼褲襠里有什么暗器?但怎么看也都不像,又看代曈乖乖地不動,心里納悶,把代曈尿濕的褲子除下,果然愣住了。 這小鬼明明是個男子,但是下體確實什么都沒有!兩腿中間本該是男孩子性器的地方,只有一個圓圓的小洞,還在往外冒著尿水。男人恍然大悟,這是個小太監。饒是他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也是第一次看見太監的下體。 “大哥,你看夠了沒有???我說我是窮人家的孩子,這下您信了吧?” “你,你怎么……,你是宮里的公公么?” “我還婆婆呢我,我也不愿意這樣啊,可是身不由己,做了小倌,就被壞蛋們閹成了這樣,大哥嫖妓么?有空去不夜樓,我們那里全是這樣的?!?/br> 男子恍然,原來這小鬼是個小倌,聽說長安是有個青樓喜歡把小倌都閹了,沒想到會這樣遇上。 “大哥,你不會看不起我吧?” “誰是你大哥?” “我看你濃眉大眼的,一點不像個強盜,倒像我在幽國鄉下種地的大哥?!?/br> “你是幽國人?那怎么會到長安來做這個?你大哥也真狠得下心?” “不干我大哥事,事情說來話長,大哥你先抱我去床上,我慢慢講給你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