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的人從始至終沒有一個出來送人的。

    林良侯覺得不錯，沒有人礙眼，林清芷卻是憂心忡忡，他了解顧家人陰暗自私的品性，只怕此事不能善了，當他怕林良侯也擔心，表面也不顯。

    等出了城門，林良侯和林清芷聊起了顧小宜。

    “那孩子為了救你真是不得了，豆丁兒大的人就能跑來林家村，也不知他在路上走了多久，我被嚇了一跳。”林良侯說起來仍舊驚嘆。

    林清芷也是心驚rou跳：“他……”

    “難道不是你叫他來求救的？”林良侯見狀問。

    “我不曾叫他去尋你，但我從前帶他去林家村一次，算起來也是幾個月前，哥哥你被大哥二哥他們逼迫奪走阿姆阿爹留下的家產，我作為一份子也被里正尋來……”

    林清芷嘴角苦澀，冰涼抽痛的心臟緩回一點溫氣兒：“其實小宜很是懂事早慧，我進門兒前他就被苛待，過的日子一如顧家的下人，于是把他記在我名下，我生育榛兒后待他也有所疏忽，他小小年紀，是我……是我的錯，連累了他。”

    “是你平時結下的善緣，否則，你死了我還被蒙在鼓里，嘿，小弟你不錯，咱們也算里應外合了。”林良侯覺得十分痛快。

    退伍后，他很久都沒有這么快意恩仇了。

    “哥哥，你貿然接我們過去，還有小宜，嫂夫郎他會不會不高興？畢竟你們是新婚，是弟弟拖累了你們，哥哥成婚弟弟也不曾早早去拜訪。”林清芷無比愧歉，眼睛潮濕。

    好不容易才忍住淚意。

    “弄那些沒用的干啥？你別怕，商青鸞和我也算不得真夫夫，無非是呃……需要長時間在一起合作過日子，那叫啥來著？對，合伙人而已，他出身比咱們這些屁民高出不少，現在不過是眼前落魄，不得不嫁給我，但他這個人其實心性是個好的，對你那庶子小宜很是慈愛呵護，雖然傲氣矯情，也不失可愛敏捷，總而言之，不用怕他。有我呢！”林良侯大喇喇的說著。

    就這么一句話，包涵了哥哥對弟弟許多的偏袒維護之意，令林清芷感動的紅了眼眶，更不愿意因為一己之私誤了哥哥和嫂夫郎之間的感情，暗下決心一定要尊重愛戴嫂夫郎。

    林良侯把車趕進村里，有些猶豫：“我家還在蓋房，現在只住個小木屋，留你和兩個孩子住太簡陋不便，不如在村里租憑間屋子暫時安身。但，我又怕，老大老二那幾個找你麻煩，村里的人歧視你，更擔心顧家的人來……嘖……”

    “哥哥，你把我送到村里楊姆姆家吧，他家并不住在村里，而是靠近村北的一片花木中，他從前對我多有照拂，也孤身一人。且問問他，能否收留我幾日。”

    林良侯努力回憶：“靠北的花木？你說的是靠近北山的一戶栽種了許多花草盆景的小院？我只記得他們家薔薇養的極好，開的滿墻都是，那里距離我住處也不遠，離村子也不遠，不錯，是個好地方，走，問問去，不行你就直接跟著我回我那小破屋，反正車到山前必有路。”

    臨接林村北郊的小院，只用高刺薔薇木搭建的籬笆院子，能欣賞到滿院子里種植的各色盛放的桃花、菊花、薔薇、開的姹紫嫣紅，嬌艷欲滴。

    整潔漂亮的小院子里只有兩間對角建的小青磚瓦房，還有一間土房房頂蓋著厚厚的干茅草。

    “咚咚咚、咚咚咚……”楚江敲門。

    “有人在嗎？”

    “汪汪汪……汪汪汪……”一陣小狗兒的奶氣的叫聲。

    “來啦。”蒼老和藹的聲音，接著門打開，一個衣著整潔，白發蒼蒼梳著個圓髻，發髻戴著青玉頭飾，眉目慈善依稀可見年輕秀美姿色的老阿姆拄著拐杖出現。

    他身量矮小，腳邊是只黃白花兒小黑臉兒的圓滾滾的小狗兒，狗子憨頭憨腦，討喜可愛。

    “楊老姆姆，我是林家的五栓子……我……”林良侯很是尷尬，這么貿然的投奔人家太尷尬。

    “這不是阿芷嗎？”楊老姆姆看他一眼瞅著陌生，卻揉了揉眼睛看到林清芷時眼神清亮，立刻認出，笑來。

    林清芷兩眼泛著濕意，抱著嬰兒，給楊老姆姆蹲身福禮：“老姆姆，清芷給您請安。”

    “哎呦，你這孩子還知道抱著玩兒來瞧我這老不死的，還不到一歲的小東西，長得真像你，有股機靈勁兒，快快進來。”楊老姆姆湊前輕輕撫摸襁褓，看看小娃兒，滿心滿眼的歡喜，給他們兄弟二人拉開門，熱情的讓進屋里。

    老人家一下子看見了外頭的矮腳馬板車，不做聲色的幫拴好馬。

    進了屋里，只分內大間和外小間，并沒有堂屋，只見窗明幾亮，對窗一張大炕，擺置一張胡桃木挨桌還擺著一只針線簍子和沒做完的針線活，院內的明艷潑辣的花枝旁逸斜出進屋，地磚地還灑落些許花瓣兒，令人看著就舒服心情愉悅。

    楊老姆姆讓他們上炕，熱絡的擺好茶碗倒茶，還去切了些配茶的點心酥果。

    “讓我抱抱娃娃，人啊，歲數一大，就喜歡小孩子，可惜我福薄，無兒無哥兒，偏偏喜歡別人的孩子，別人也不肯讓我多親香親香，唯有你小不點的時候時常來看我，幫我侍弄花草。”楊老姆姆笑著要抱抱小寶寶。

    林清芷勉強平復欲哭的情緒，紅著眼眶把孩子交給楊老姆姆。

    “慢點、慢點……哎呦好孩子怎么沒什么精神，白白嫩嫩的，好俊俏可憐兒樣，也不夠胖。”楊老姆姆一肚子的憐惜心疼，輕輕拍拍襁褓。

    林清芷心中酸楚，低頭不語。

    “小孩子只吃奶水是不夠的，未滿三歲前都要日日喝補些羊奶牛乳的，你身子這么瘦，　喂孩子只怕也虧空了你自己。”楊老姆姆嘆氣看著林清芷蠟黃憔悴的臉蛋。

    他看看在一旁左顧右盼的林良侯，和藹和親的臉略沉重：“你當哥哥的，也要多照應些小弟弟，雖然不易，多少也去看看，有小舅子在，清芷在夫家也不會太受欺負。”

    林良侯“噯噯噯”地滿口答應著。

    林清芷艱難開口：“楊祖姆姆，五哥哥一直都有照應我，其實我……”

    還沒說完，潸然淚下。

    楊老姆姆心里一沉：“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良侯按住林清芷，自己說了：“老姆姆，實情是這樣的……”

    添油加醋外加想象的把林清芷夫家顧家如何寵妾滅妻，苛待嫡妻嫡子，重男輕哥兒還把林清芷和孩子關在柴房里不給飯吃，家暴，休妻棄子等重重惡行一一告訴楊老姆姆。

    楊老姆姆驚駭，看著林清芷臉上已經被涂藥后的鞭痕：“他們、他們怎么敢這么對你？阿芷，當年那姓顧的少爺追求你時發誓賭咒那些話，出的那些聘禮，難道就是為了虐待你？你們才成婚不足兩年啊！”

    林清芷無言以對，他已經對顧家麻木了，他之所以哭是覺得連累他人，連累無辜的孩子，更給楊老姆姆添麻煩。

    楊老姆姆摸摸林清芷的臉，含淚：“好孩子，委屈你了，其實當時我就很反對，顧家表面捐了個虛職，其實就是商戶，商人重利輕義，和咱們不是一類人兒。看看把你折磨的小樣，當年經常來我這兒，你還是水靈靈的呢，誰瞧見不夸贊一句，偏你阿姆阿爹心里沒個成算，為了聘禮硬是把你早早出嫁。”

    “從前是祖姆姆您待我最好。”林清芷笑著哽咽。

    當年他一個銅板的零用錢也沒有，還得賺錢填補家里，一次上山砍柴遇到摔倒的楊老姆姆，他背著楊老姆姆去村醫那里醫治，就此結下了善緣，他去楊老姆姆家玩兒，楊老姆姆把他當半個親生孫子一樣疼愛。知曉自己拮據，自己給他伺候花草，都會給些零用錢，他出嫁的時候，楊老姆姆還給他添了妝。

    “你被休回來倒好，也算是個解脫，好好帶著兩個哥兒過日子，等他們漸漸懂事了，你的福氣就來了。”楊老姆姆安慰他。

    “我看你們兄弟兩個還拉了一車行李，五栓子你是要帶著阿芷回你那里安置嗎？”

    林良侯扶額臉燙：“楊老姆姆那小子就實話實說了，其實我家新房沒建好，那就是個木棚子，我和我夫郎住還算湊合，實在住不下那么多人，何況還有小孩子，我尋思先讓我弟弟和兩個外甥住在您家一二月，啊……肯定不是白住，我給您租金。”

    說著就摸出錢袋。

    楊老姆姆虎著臉：“瞧不起我老姆子，是不是？拿錢來埋汰我？”

    林良侯和林清芷忙急急解釋說不是。

    楊老姆姆抱著睡的香噴噴的小寶寶，喜愛之情更甚，微笑：“阿芷，你和孩子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老姆子一個人住也是怪沒趣兒孤單，我就喜歡小孩兒，你瞧瞧這屋的大炕，桌子撤走能住七八人也不在話下，還有廂房兒，被我堆了些雜物，你們要是覺得和我這老姆子一起住不方便，我就去把廂房收拾出來，給你們姆子三人住。”

    “不不，沒有不方便，清芷不知該如何感謝您，謝謝您，祖姆姆。”林清芷感激的哭了。

    楊老姆姆只和藹的微笑，把帕子給他：“沒事的啊？別哭了阿芷。”

    “對了，除了這個小的，不是還有個大點兒的娃兒，那小娃兒呢？”

    林清芷忙回道：“還在我五哥家。”

    “那就別耽擱了，快去把娃兒接來！五栓子啊，快把行李搬進來。”

    林良侯趕快取行李箱子去了。

    兩個破舊的大木箱子，幾個小包袱。

    打開木箱子無非是當初陪嫁進來的被褥枕頭，還有些舊衣服。

    “就這么點東西？你陪嫁的首飾呢？”楊老姆姆臉色很難看，小寶寶已經躺在炕里頭的厚褥子上睡著了，他來幫林清芷收拾。

    再小門小戶，出嫁的哥兒也會有幾樣首飾和梳妝匣子，最值錢的東西都在里頭。即便是被休妻，陪嫁也是一起帶走的，夫家不能碰的。

    林清芷扯了下干裂的嘴角，勉強笑著，垂著眼：“生下榛兒時候，手頭沒有銀兩打點，大都當了。”

    林良侯默不作聲的上前，掏出一對兒珍珠耳墜放入他手心兒：“你的東西。”

    林清芷看見那耳墜，含淚對林良侯一笑。

    “唉，這些衣裳我來收拾，孩子我帶著，阿芷啊，你快和你哥哥回去給你嫂哥兒請個安，再把你那大的娃兒帶回來。”楊老姆姆利索的開始拾掇。

    林良侯駕車載著林清芷回家。

    剛到院門口，聽見稚氣溫吞的讀書聲，還有個甜軟如鶯啼般的聲音一起唱和教導。

    “來，跟著舅姆一起背，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林清芷露出贊美崇拜的神情：“恭喜五哥哥，喜得賢良佳人。”

    “賢良？你可拉倒吧！他沒把我當武大郎對待就不錯了。”

    吐槽后，林良侯敲響院門。

    “汪汪汪、汪汪汪……”兇猛的狗吠聲直撲門后。

    嚇得林清芷花容色變，林良侯忙把他護在身后笑著：“不用怕，是我家小乖，小乖！不許叫！是你老子我！”

    “嗷～”狗子瞬間聽出是主人了，機靈的躍起扒拉那門檔。

    “小乖，我來開門。”

    商青鸞讓小宜乖乖背書，快步來開門。

    剛好和林良侯打個罩面，瞥見林良侯身后那我見猶憐如同一朵雨打白菊的秀弱楚楚小哥兒，不冷不淡的讓進屋：“回來了？”

    “回來了，你們認識一下，這是你嫂哥兒商青鸞。”林良侯邊把馬拉進馬棚，一邊笑著大聲介紹

    “小芷給嫂哥兒請安。”林清芷落落大方的溫謙行禮，他對商青鸞真是充滿了好感。

    “這是咱們七弟，小弟弟林清芷，都是小哥兒，他今年才十五歲，你可別欺負他啊。”林良侯剛好過來笑著把手放在林清芷肩膀上推他湊近商青鸞。

    商青鸞精致的都有些鋒利的杏仁大眼睨過林良侯放在纖弱小哥兒柳肩上的大手，也蹲身回禮，不怎么親熱：“七弟有禮。”

    “阿姆！阿姆！”一陣大喊，顧小宜哭著跌跌撞撞的跑來，撲進林清芷的懷里。

    林清芷蹲著被小娃兒的沖力道差點給撞的后倒，林良侯眼疾手快的扶住他背，欣慰的看著姆子倆相擁的溫馨畫面。

    抱起小宜，林清芷看著孩子干干凈凈的，穿著的粉布小夏衫小裙子，頭發也編著可愛的雙螺髻，人顯得特別漂亮。

    “阿姆，舅舅真的把你救回來了，舅舅好厲害～”小宜淚汪汪的大眼睛崇拜的扭頭看著林良侯，林良侯臭屁的案首挺胸，眨眨眼：“小宜咱倆可約好的，不能穿幫啊？”

    小宜笑著點頭，把小臉埋進林清芷胸前，無比信賴依戀：“阿姆，弟弟呢？”

    林清芷掉淚：“好孩子，一會兒阿姆就帶你去見你弟弟，阿姆和你弟弟謝謝你。”

    當即再一次給商青鸞行禮：“謝謝嫂哥兒對小宜的照顧，真是給您添麻煩了，謝謝。”

    商青鸞忙扶他，沒等他開口說話，林良侯笑著打趣兒：“老弟，你今天就沒完沒了的說謝謝，咱們是親兄弟，客套外套的和就生分兒了。”

    林清芷凝視林良侯，忍住淚意和太多話，望見不遠處的半完工小樓，露出笑：“哥哥，我瞧見你和嫂哥兒的那小樓了，哥哥不是說和嫂哥兒還沒辦成親婚儀嗎？哥哥快些完工，我也好給哥哥和嫂哥兒的婚事出出力，哥哥也好讓嫂哥兒住的舒服些，早早的生幾個孩子。”

    “行，你和你嫂哥兒說話，我去給你帶點東西，等會兒送你和小宜回去。”林良侯也沒啥感覺。

    反正小樓是一定要蓋的，婚事不婚事和蓋房子享受沒關系。

    他風風火火的去木屋檐取了兩大條兒的臘排骨臘rou，又去后院的兔舍雞舍抓了兩對兔子兩只下蛋母雞。找來麻布袋子把精白米和小米兒倒進去一大半兒。

    商青鸞心里像是打翻了酸甜苦辣的小壇子，給林清芷沏了花茶，端了點心和果子，視線卻隨著林良侯而動。

    林清芷為了避免冷場，一直輕輕說話，夸贊他們住的地方清凈漂亮。

    商青鸞緩緩轉過臉，對視格外秀氣的小哥兒：“你和你哥哥生的不像。”

    一點不想親兄弟，呵呵，倒像是舊情人！

    “我生的沒有五哥好看，五哥濃眉大眼，我生的過于小氣了。”林清芷微笑，秀美清澈的眼睛溫和贊賞的望著商青鸞：“說句冒犯的話，嫂哥兒生的真美，十里八村，從我長十五歲這么大，從來沒見過像嫂夫郎這般的美人，像仙子一樣，我哥哥能娶到嫂哥兒，真真是有福氣，不瞞嫂哥兒說，我還擔心哥哥要打光棍呢。”

    這話奉承的商青鸞十分受用，聽他說林良侯打光棍，掩唇笑出聲，看林清芷的臉蛋也順眼多了，溫聲：“今晚留下用飯吧，你哥哥廚藝還湊合。”

    林清芷婉拒，惋惜：“嫂哥兒愛惜小芷賜飯，小芷本不應該拒絕，只是還有幼子在家等侯。”

    商青鸞心里一揪：“你要去哪兒啊？”

    被休棄的小哥兒，日子總是難過。

    林清芷隨后便把去楊老姆姆哪兒暫時安身的事情說了，還把以后的打算也告訴了商青鸞。說賺些銀錢挨著楊老姆姆家蓋個小院兒。

    “也好，你看看這木屋，大人們忍忍吃苦倒沒大礙，孩子卻是不行的。”商青鸞摸了摸林清芷膝蓋上坐著的小娃兒的額頭。

    “苦不過是一時，嫂哥兒和哥哥的福氣會來的。”

    兩人聊的投緣，商青鸞還把自己炒的花茶送了林清芷兩斤、送了幾條手帕。

    林良侯把小山一樣的東西打包好，駕車送他們姆子回去。

    弄的林清芷十分不好意思：“哥哥，太多了，你和嫂哥兒日子也不易。”

    “哎呀，客氣啥，咱們兄弟以后還得互相照應呢。”

    商青鸞倚在門邊，目送他們兄弟二人并肩離去，清芷抱著幼兒，林良侯穩穩的牽著馬車，仿佛像恩愛和睦的一家三口。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是弟弟而已，他卻有些吃醋，他竟然這么喜歡林良侯那廝了嗎？

    林良侯如果知曉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意，呵呵，定然會嘲笑他調侃他玩笑吧？

    說不定，那小二層樓建好，林良侯還會把疼愛的弟弟外甥們接進來一起過日子吧？自己一介‘外人’，又算什么？

    緩緩的，眼眶睜的酸澀也不自知，恍惚摸到臉上濕意。

    商青鸞突然很惱恨自己，他什么時候變成了這副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