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蛇淚掉的是悄無聲息的，腦袋壓得低低的，失落極了的模樣，連柳兒都看得心疼。

    正自顧自斟茶的男人見了，手上動作一頓。

    杯中的茶當做酒一飲而盡，口中說的話確越來越傷妖心。

    譏諷到了極點，一字一句都直指小蛇說他太癡情，太纏人，又說到他分明將他丟了，他這會兒再纏過來又有何用。

    他從沒愛過小蛇，也從未想過愛一只妖，游遍天下還是覺得一妖好些……說到最后，男身前的茶桌碎裂開來，氣洶洶的小妖牽著小蛇的手，瞪視男人一樣，強拉著小蛇走了。

    身上撒了一身茶水的男人伸出手扯了扯濕透的衣襟，最后手撐在額上，長長的嘆了口氣。

    他那些話，其實也沒幾分真。

    說未曾愛過小蛇，可在小蛇的身子纏繞在自己小腿處，腦袋蹭在自己的脖頸間的時候，分明是滿心歡喜的。

    他從未趁小蛇睡眠時出去找過人，不過是想騙一騙小蛇，叫他不要癡纏自己。

    身上沾染的脂粉香氣隨便去個小倌館便能沾染上，也就小蛇信了他真出去找了人。

    雖說他的本意就是讓小蛇誤會，卻沒想到，小蛇誤會是誤會了，卻仍是纏著他。

    與小蛇相處時，小妖雖不會講話，卻是事事都向著他的，像嗷嗷待哺的小妖幼崽一般，坐在家中翹首以盼的等著他回來。

    不管嗅到什么氣味，亦或是看見他身上的滿身痕跡，總把委屈壓在心底，笑臉相迎，叫他舍不得將小蛇丟開。

    小蛇冬眠的時候，分明是昏昏欲睡了，卻倔強的纏在他的手腕上，粉色的尾尖蹭過他的小指，眷戀著他的體溫的小蛇，在他眼中也是可愛的。

    他曾因為被小蛇極盡依賴而在心中暗自欣喜，又在欣喜之后覺察到自己的心意。

    掩埋的極深的，他以為自己再不會為了一人亦或是一妖心動，到頭來是他大錯特錯。

    與小蛇解除契約的時候他也曾想過，小蛇一覺醒來發(fā)覺找不到他的人之時會不會難過，最后心一狠，卻還是將小蛇拋棄了。

    那般純潔的小妖，怎么能栽在他的手中。

    他自己也知曉，他不配得到小妖那一顆純澈的，滿是愛意的心，他該遇見更好的妖，而不是栽在他的身上。

    當時男人是這么想的。

    哭得鼻尖通紅的小蛇，手攥緊了自己的衣角，抽噎著卻沒發(fā)出聲響。

    小蛇總是掉眼淚，唯獨這次哭得最兇。

    男人說的那些話猶如利刃一般，將他所有的愛意都一并剖開，最后擺在小蛇面前，對小蛇道：“你愛的不過是那個曾與你歡好的人罷了。”

    所有的溫聲細語，小蛇的堅持……來的無厘頭的愛意，都被男人一口否決了。

    在男人眼中，小蛇愛的不過是那夜溫聲哄他的妖。

    他是不懂事，不懂愛的小妖，只曉得要抓住曾經(jīng)給予自己溫柔的人，換來的卻是男人一句無關輕重的“一夜歡好”說辭。

    那些話語，重的讓小蛇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仿若溺斃在了冰冷池水之中，一顆心被烈火燒灼，被人類割裂開來的手腕，無關輕重的一句“他是妖，哪有那么容易死。”記憶紛沓而來，與男人的話語重疊在一起。

    他換不來人的柔情，還將自己陷在回憶之中。

    心臟將要被撕裂，是柳兒一把將他拽了出來。

    小妖將他摟進懷里，溫熱的身軀，將小蛇納入自己的懷抱當中。

    濃烈的脂粉香味盈滿鼻尖，是男人身上常沾染到的氣味。

    小蛇漸漸止住了淚，站在大街上互相摟著的兩只妖，最后攜手回了家，一路上柳兒絮絮叨叨的和他說自己曾遇到過的人與事。

    人間的癡情種他看得多了，以往柳兒不懂，不過是我喜歡你，你喜歡我的戲碼，有什么好哭的，直遇見了小蛇他才明白。

    滿溢而出的悲傷感，小蛇分明什么都沒說，一個眼神就讓柳兒體會到了人類口中說的“癡情”，共情感實在太過強烈，將柳兒的眼眶也惹紅了。

    他是舍不得看美人落淚的。

    小蛇表現(xiàn)的猶如被拋棄了的幼崽一般，站在原地嗷唧唧的哭，丟棄他的人冷漠的看著，轉身離去，離開之前還往小蛇的心口扎了一刀。

    柳兒比往日還要沉默些，將小蛇哄睡了，日暮時分，謝曄也回到了家中。

    帶了一身脂粉香味的小妖端坐在床前，溫柔的看向小蛇，目光比以前摻雜了不少情緒。

    是憐惜，是露骨到了極點的愛意。

    謝曄只覺得自己的心臟被緊緊的揪了一把，舌尖泛起一陣苦澀感，難得沒教育小妖，沒問他又去哪里混了一身氣味，默默轉身去做晚膳。

    小蛇告別柳兒的時候，柳兒萬分不舍。

    他守著人類，在這一方土地，不能陪小蛇去游玩，嘴上說萬般念想小蛇，腦袋埋在小蛇懷中撒嬌，換來了小蛇的摸頭殺。

    柳兒用最奶的語氣說著最狠的話，對小蛇道：“以后你要是被欺負了就來找我，我罩你！”

    小蛇莞爾一笑，點了點頭。

    啞了嗓子的小妖被比他更小的妖護著，不覺得別扭，在人手心一筆一劃的寫字，他知道柳兒看不懂，只是想傳達出自己的心意。

    長相嬌俏的小妖，最后獲得了小蛇的一滴心頭血。

    鮮紅的血液暈染在柳兒的手心，刻下的字一筆一劃的顯現(xiàn)出來，柳兒眨眨眼，小蛇的聲音突然出現(xiàn)在腦中。

    “謝謝你，柳兒。”是純澈的少年音，小蛇分明沒張開唇，卻能在心念意動之間與柳兒傳話。

    那一句謝讓柳兒紅了臉，撓了撓頭難得有些拘謹，悶悶的“嗯”了一聲。

    長期居住在人界，不與他妖聚在一起玩的小妖，對妖界的知識是極其匱乏的。

    他不曉得小蛇煉那一滴心頭血煉了多久，這滴血本來是贈予男人的，最后轉手贈送給了柳兒。

    就如同柳兒將小蛇當成了自己的摯友一般，小蛇也將柳兒當成了摯友。

    甚至都沒想太多，錯過的人既然已經(jīng)錯過，柳兒卻是不想再失去聯(lián)系。

    小蛇的嗓音清澈，與柳兒解釋，兩人因為心頭血產(chǎn)生了“聯(lián)系”，若是小蛇想他的話，可以直接在心中叫他，他都能有所感應。

    平日里這滴血是沒什么作用的，最大的用處就是兩人的傳話筒，還有就是……柳兒能聽見小蛇的聲音。

    那一滴血，承載了小蛇的一片癡情。

    沒能成功贈予男人，也是因為男人的那一番話。

    再次與男人相遇的時候，小蛇是滿心歡喜，可男人的話也讓小蛇明白，他從未愛過自己，將自己當成累贅一般。

    那些溫言細語，都不是對他。

    小蛇走的灑脫，柳兒的手捂在心口，臉頰泛紅，抓了謝曄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喃喃道：“我現(xiàn)在心跳好快?！蔽鍤q大的小妖，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讓謝曄一顆心浸泡在了酸菜壇子里，還自個兒封蓋蓋好，卻說出不口。

    默默收回了手，謝曄沉默的態(tài)度也只是讓柳兒怔了一下。

    心中空落落的，悸動一般的情感，許是因為交到了生平里頭一個摯交。

    柳兒懂得那不是愛，而是心疼，帶了歡喜。

    小蛇坦坦蕩蕩的與他說心頭血一開始不是贈予他的，他也不覺得冒犯。

    那個渣妖，活該得不到小蛇的喜歡！

    柳兒一切行動都隨自己心意來，卻不曉得他這般讓守在他身邊的人類醋了許久，醋了還不能說，只能壓著心內(nèi)的情感，最后帶了滿心的失落，逃離了小妖。

    人界真如男人所說，三兩下便能逛完。

    靜下心來欣賞景色，行走在路上，偶爾會被道士追殺，有驚無險的躲過了，小蛇在人界逛了許久，偶爾也能嗅到獨屬于男人的苦艾氣味，卻克制著自己，不再貿(mào)然的沖過去。

    他與男人的聯(lián)系早該斷了，在百年前，男人解開了兩人的契約，將他放進堆砌著枯枝的洞xue里冬眠的時候，那時候他如果不再那么執(zhí)著就好了，還能欺騙自己，男人或許曾經(jīng)喜歡過自己。

    那般多的期盼，碎裂開來之后，眼前的路都變得灰蒙蒙的，沒有了一絲生氣，好在柳兒將他拉了出來。

    小妖還是那般絮叨，總是時不時的叫小蛇，問他可曾看見了什么景色，小蛇便會細細的同柳兒講自己遇見的人，遇見的景。

    輕聲細語的一一道來，他描述的細致，柳兒聽得也認真，最后換來小妖認認真真的道：“等謝曄身子好了，我們也要與你一起去游玩。”

    柔軟的手覆蓋在謝曄的雙眸上，失去了五感的人類感知不到柳兒的動作，睫毛輕顫著，柳兒又將自己的聲音放低了幾分，生怕自己驚擾到人類。

    小蛇應了一聲“好”，他一妖在人界游蕩也會覺得寂寞，柳兒與謝曄和他一起游玩的話，興許會熱鬧許多吧。

    他應的歡快，在橋上轉身時險些撞入一人懷中，熟悉的苦艾味飄進鼻尖，這次沒有混合胭脂香味。

    小蛇的腰被男人輕摟著，四目相接，無人言語。

    最后是男人松開了小蛇，說了一句“抱歉”。

    轉身走開時，小蛇不受控制的想伸出手，最后硬生生的止住了動作。

    說好的一別兩寬，各自歡喜，他若攔住了男人，那他又算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