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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身體里住著父親的影子。

    他母親的預言成真了。

    薛琮渾身的血涼透了。他的腦海里充斥著童年的爭吵，拳腳，男人通紅而瘋狂的面龐，女人斑駁的身體，和破碎的時間。薛琮一瞬間又聽到了母親對父親說出的一句話。

    “我恨你。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嫁給了你?！?/br>
    他的耳朵有一瞬間耳鳴，聽到了無數的不知從何而來的嘈雜的響聲。

    “閉嘴！”薛琮吼了一聲。

    沒有人回應他，宣瑯一動不動地坐在陽臺的椅子上，他的吼聲只嚇到了他自己。

    “別怕，我不是在說你。別怕，別怕我......”沒人回應宣琮蒼白的話語，宣瑯根本就沒聽見他說話。

    薛琮的手收了回來，坐到了沙發上。

    他至今回憶不起來自己是怎么動的手。突然失去了身體的控制權，沖動的情緒掌控了軀干，他禁錮了許多年的野獸溜了出來，將最鋒利的爪子對準了他愛的人。

    薛琮只記得渾身的血液都在叫囂著“留下他！”，同時也在慫恿他，“毀了他！毀了他他就是你一個人的了！”

    “我恨你！”

    他猛地抬頭。

    沒人說話。他又幻聽了。

    女人的聲音退下去，他聽見宣瑯平靜地對他說：“我后悔了。”

    “不要！”

    薛琮一個翻身從沙發上滾了下去，連滾帶爬地沖到了宣瑯的身前，“不要！你不能離開我！說好了會一直陪著我的！”

    宣瑯的瞳孔里倒映著頭頂的天，從薛琮的角度看去澄澈，清透，單純，干凈，是往常他愛極了的模樣。

    但是——沒有他。

    “你看看我......”薛琮捧住宣瑯的臉，“你看看我......你不能拋下我......”

    宣瑯的眼底還是沒有他。

    復診的日子過去，宣瑯對外界依舊沒太多反應，唯一能讓他主動去做的還是練琴。剛開始僅僅是手腕兒用力都會痛，痛了也不會叫人，面色蒼白滿額頭的汗，手腕兒抖得另一只手壓都壓不住，哪怕養了很久被薛琮強行拉離琴房，也仍然使不上力氣，彈出的音虛浮，斷斷續續，殘破，像絕癥病人肺部發出的走向絕路的凄絕泣音。

    宣瑯沒哭過，但是也沒了笑容。沒了在薛琮面前常年含著的溫溫柔柔的笑意，眼尾也不會挑起可愛的月彎似的形狀，只會瞪得大大的，盛著破碎的，枯萎的過去。

    哪怕是自虐般地瘋狂復健、彈琴，然后卻連最簡單的一首曲子都彈不完整時，也只是呆呆地看著自己的琴，一坐就是一天。

    他不說話了，面對薛琮的交流也沒什么反應，后來整天都在發呆，眼里一片死寂和無望。好似一片不再流動的海，凝滯的死水在海面下腐蝕發酵，生機窒息在海平面下，將世界關在外面，不再回應了。

    薛琮跪在宣瑯面前，就如同他八歲時跪在自己死去的貓的尸體面前一樣。

    “對，這樣掐住脖子不要松手，保持這個力度，等到不再掙扎的時候......”他的母親倒在茶幾旁，男人壓著他的手抓住了他偷偷養了不到一個星期就被發現了的小貓的脖子。

    被男人酒瓶子砸到的背熱燙燙地腫脹，他的內心升起一種顫栗般的情緒。男人一開口就滿嘴的酒精味兒，壓在他手上的力氣似是要順便也將他的手腕兒一同碾碎。

    “別亂動，就快了?！蹦腥丝臻e的手抓著酒瓶子在他后腦勺敲了一下，他抖著身體想要往后退，卻被按壓得更用力，牢牢地定在原地。

    “我不要......你放開......不要！你放開我，放開！”薛琮嗓音破了音，小貓微弱的叫聲被他的尖叫聲蓋了下去，男人突然大笑起來，“可以了！你不是想養貓？貓這種養不熟的東西，就知道往外面跑，只有死了才會是屬于你的。”

    小貓嗆了一口血出來，小爪子不動彈了。

    手底下軟絨的毛發凝結成冰涼的一縷縷，男人終于松開了他，醉醺醺地喊著：“死啦，它是你的了！”

    薛琮八歲養過一只被人丟棄的小貓。

    他擁有了它，卻也永遠失去了它。

    他有一個愛人，卻也不小心弄丟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