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長子一振雄風
而且,就算有過這種想法,也確實從沒成功過。藝伎的脊梁骨比他們所能想象的都硬得多,她只尊重應該得到尊重的人,對于村民們的污蔑或戲弄,她從來都不屑一顧。仍有人掙扎著說:“她孤身一人帶著私生子跑來這里,本來就說明了問題……我們當然不會和這種有傷風化的女人有什么接觸!” 末一郎微微一頓,他不免想起上一次秀葉來到他們家時,也正好就這個問題展開了一場辯論。雖然說有些可恨,但不得不承認秀葉的方法非常巧妙。愚鈍的長子想了好一會兒,才忽然下定了決心,冷冷地說:“既然連接觸也沒有,你們憑什么這么言之鑿鑿地認為她有傷風化?更何況,從京都到叵里,什么樣的大城鎮中沒有流浪乞討甚至出賣色相為生的人等?那些城中的達官貴人們或許教養還沒有我們村里的人好,不但未曾嫌棄過城中有這種人有傷風化,甚至會對他們偶起憐憫之心,時而布施賑濟呢!” 村民們惶然相顧,不知從何辯起。他們一時反駁不了末一郎的話,可是總也覺得有些不對勁。末一郎說到這里,底氣漸足,繼續發揮道:“何況眠姬并非以乞討為生的人,她來村外定居這許多年,從來只憑著自己的雙手工作換取食物,明明是一個正正經經的手藝人,怎么就傷了你們的風化?我怕傷了風化的其實是你們自己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吧!” 他一口氣說完,簡直暢快淋漓,甚至都無法想象自己在今天以前還是對眠姬冷眼相加的人。村民們被他最后那句話刺得面紅耳赤,心有不甘,卻著實拿不出眠姬做過什么壞事的證據。只是從她一來到村中,所有人都似懂非懂地從她優雅的舉止,光彩照人的外貌和不明緣由地獨自帶著孩子來到如此偏遠的地方上猜出了她的出身,并把從故事里聽來的各種臆想當做每個藝伎的必然性情加在她的身上,甚而果然還曾有試圖從她那里謀得些好處,不能得逞轉而心生怨忿,便加倍詆毀她的存在。 眠姬做過什么,在他們眼中其實并不重要。他們只要有新鮮故事聽,有有趣的談資說,有瞧不起的對象可以任意踐踏而不用擔心被報復就非常滿足。真實一度變得極其模糊。 此刻,武士之子要求他們說出確切事實并拿出證據,卻無人愿冒搭上自己名譽的風險再去污蔑她了。他們在平時再怎么粗野放肆,說到底也仍然在做著老實本分的農民,并沒有去做流氓無賴的真正決心。 在一片惶然之際,終于有人記起把話題繞回來了:“可是,就算這樣,你們在決定讓她進入村子時也應該先看我們同不同意!” 末一郎傲慢地問:“為什么?” “為……為什么?村子是大家的,如果大家都討厭她,就算你們是武士,也不能這么專橫霸道!” “哦,其實諸川家倒挺希望能把她接過去的。”末一郎擅自用秀葉代表了整個諸川家,——反正他那次前來須彌芥本就有代表自家之意。“但退一萬步說,就算那個諸川小子想來接她,我們也是不會允許的。在這個眾鄉聯合的情況下,我們須彌芥難道只因為‘討厭’她,就將她送去野池鄉么?野池鄉的鄉民從此之后只會嘲笑咱們毫無氣量,連一個荏弱女子也不想保護,竟要去托庇他人。你們長久不出外一次或許是一無所覺,而我們家要與其他武士時常聯系,受此侮辱,可是再也抬不起頭了!” 他口中的武士的榮譽氣節,村民們也許還不能理解,而末一郎繼續說下去,簡直已停不下來:“何況讓她進入村子,何曾侵占你們的實際權益?土地房屋都將由我寺杉家出資,絕不會礙著你們半分!” “更重要的是,如果我們不讓她搬進村中,她的性命且先不說,她的住處卻絕對成為提醒強盜們小心謹慎的標志。我們人力有限,無法將哨探布置到太遠的地方去,不是留給敵人太多的可趁之機了嗎?或許我們還沒察覺到強盜的逼近,強盜們卻已探明我們防備薄弱的地方,一舉進攻,我們如何能夠自保?” 末一郎看著一臉茫然的村民們,盡管擁有這么不解人意的聽眾,首次向他人高談闊論地陳述自己對抗擊形勢的見解的長子卻熱血沸騰,絲毫沒有受到村民們反應冷淡的打擊,反而更加有條有理地侃侃而談:“有人或許想說,我們這里太過偏僻,其實強盜也已經好幾年沒來過這里,今年也未必就會這么巧。但你們考慮過今年的形勢么?所有鄉都聯合起來抵抗強盜,這會讓他們很難得逞。他們不會甘心空手而歸,一次碰壁之后必然會四處流竄。而且正因為我們地處偏遠,他方援救難以抵達,受到襲擊的幾率不僅比以往大,比起其他鄉鎮也更大!” 這最后一句話很明顯引起了村民們的高度注意,末一郎稍微喘了口氣,緊接著厲聲喝斥:“明明是在這么危急的情況下,你們卻為了一己私怨,不肯好好訓練只顧著排擠他人!難道等到強盜進入村子,也要把這一切都推到一介婦孺身上,說這都是她造成的么?錯了!這些都是你們自己造成的!倘若你們繼續如此執迷不悟,別說是我寺杉家,就算全叵里所有鄉鎮武士都齊聚須彌芥,恐怕也只有束手就縛的份!你們還要繼續圍著我的屋子,打算攻擊那對無辜的母子嗎?” 長子的責問一聲比一聲更凌厲刺耳,村民們聽得恍恍惚惚,但總算能感到壓在自己等肩上的擔子十分沉重,一個接一個地抬不起頭來,灰溜溜地試圖逃離現場。 幾乎所有人都沉浸在被狠狠責罵的沉重心情里,這時,從村口再次傳來輕緩的馬蹄聲,從某種程度上倒讓村民們松了一口氣,紛紛向村頭的路口望過去,稀疏的樹林和籬笆后面,果然便是寺杉家主人牽著馬匹悠然走回來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