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小罅隙
尾助保持著悠閑的步調,不慌不忙地走在枯草叢生的小路上。腳下的草葉經過連日繁霜的打擊,此刻全都順從地趴在地上,成為一條花色駁雜的薄薄地氈。 因為剛從末一郎的魔掌中逃出,尾助不可避免地還在對大哥進行著腹誹。末一郎喜歡一天到晚都握著木刀,但尾助卻更喜歡握著鹓那雙白皙柔嫩的小手呢;末一郎的頭腦被正義、信念和教條武裝成了一個機械的腦袋,尾助的心里卻充滿了原野、鮮花和鹓等等美麗而浪漫的意象;末一郎只是父親的影子,尾助才是尾助他真正的自己~! 在草地上站住斷然下了這個結論,尾助這才高興起來,因為越過前面的小山丘,就與村子隔絕,從而進入了眠姬和鹓的領地了。當然山丘那頭也不是眠姬的土地,但一旦踏上山岡,望著那除了眠姬一家之外更無其他閑雜人等的原野,尾助覺得那就是整個世界,而那個世界則充滿了眠姬和鹓那與眾不同的氣息。 像往常一樣,猶如風一般地沖下山岡,肆無忌憚的叫喊聲同時在這片草原上遠遠地傳播開來:“鹓,我來了哦!哈哈,我終于打敗了阻礙著我自由的猛獸,重新找你來啦!”這歡樂的語調越來越近,只要這附近有人,恐怕沒有會聽不到的。 眠姬和鹓同時停下手中的活兒,一起往聲音來處望去。尾助矮小但活潑的身影像一頭小小的猛獸,很快便把大片大片的草地甩到身后,清晰地出現在他們眼前。眠姬的臉上也泛起笑容,略微提高聲音,回應道:“寺杉君來了呀?” “是的,眠姬夫人!這些天我被一只心懷妒忌,名叫暴政的猛獸牢牢盯著,差點就沒辦法跑出來啦!”尾助很高興地向眠姬打招呼,接著看向鹓,鹓沒有笑,只是瞪大眼睛看著他,讓尾助不免覺得他有些冷淡。 為了讓鹓卸下這副冷淡的表情,尾助猛地一撲,將鹓抱進懷里大轉圈子,大聲抱怨道:“怎么了,鹓,見到我不高興嗎?我又做了什么惹你生氣的事嗎?沒有吧?沒有吧?” 被他撲得一個蹌踉,雖然立即就被抱起來沒有跌倒,鹓還是有點氣惱他的鹵莽,浮上臉蛋的紅色薄云在聽到他的抱怨之后色澤變得更深了。鹓一面拼命地要從他懷里掙扎出來,一面道:“笨蛋!剛剛種下去的種子都被你踩壞了!” “啊,種子?”尾助這才停下胡鬧,把鹓放下來,鹓氣呼呼地瞪著他,臉蛋上依然那留著可愛的紅色,讓尾助看了他一會兒才把注意力放回腳下。 原來眠姬和鹓正嘗試著小規模的種植,在屋前一點一點用僅有的鐮刀開墾出的土地確實不太顯眼,尾助現在正站在翻開的泥土上,背后是一連串亂七八糟的腳印。見此狀況的尾助不由尷尬地摸著后腦勺,道歉道:“對不起,我沒看到。那那,這些被踩過的地方我來負責翻松好了,不要生氣了嘛!” 眠姬笑道:“沒關系的,種子都撒完了,接下來只要把土塊敲碎就可以,并不累。寺杉君可以帶著鹓去玩了。” “啊,都沒幫上什么忙……”尾助看見眠姬握著鐮刀的蒼白的右手上有不少血痕,而左手則滿是泥土,愧疚感更深了。即使是在尾助幼小的心靈里,眠姬也是只適合在優雅的環境中做做刺繡這樣高貴而不費神的活兒的高雅夫人,但現在她卻不得不獨自一個人擔負起粗重的農活,這讓他覺得很心酸。 “你和鹓都還是孩子,這些活兒本來就不該由你們來做啊。”眠姬理所當然地回答道,彎下腰用鐮刀將被踩實的泥土一一敲碎,動作自然得像一生下來就在農田里勞作的農婦一般,但與尾助所見的所有農婦都不同。即使在做著毫不輕松的農活,她的動作依然美麗、優雅、無懈可擊,猶如舞蹈著一般。 鹓默默地走過去,蹲下來幫忙。 眠姬疑惑地看看他,再看看尾助,只見尾助一臉苦惱地摸著腦袋,似乎也對鹓的固執無計可施。沒錯,向來只有鹓的行動擾亂尾助心情的,尾助面對著鹓,永遠只有居于劣勢的——如果他不使用“暴力”的話。 “啊,對了,你們先忙吧,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去做。”尾助突然記起了什么,沖地里勞作著的二人擺擺手叫道,然后盡量跨大步地跳離這塊土地,頭也不回地繞過茅屋后的山頭,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鹓瞅著他已經很盡力少留下的幾個腳印,終于忍不住嗚咽道:“寺杉君真是個大笨蛋!”——因為用力跳躍的關系,那留下來的腳印反而比之前無意間留下的印得更重了,幾粒種子可憐巴巴地粘在那深深的腳印里,不知道還能不能發芽。 眠姬吃驚地看著鹓,沉吟了一會兒,才溫和地道:“不要這樣罵寺杉君,他并沒有惡意啊!鹓,以前我就教過你要忍耐,即使是不認識的人的惡行,也不能惡言相向,為何對你這樣好的寺杉君你反而要罵他呢?” 鹓低著頭用手捏碎土塊,雖然很努力地忍著,但淚水還是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沒有出聲地哭著,說話的聲音到底還是有些抽噎:“不知道……不知道啊,其他人——再怎么過分,我也不會生氣……可是,寺杉君老是這么粗心……我無法忍受……沒辦法……” 眠姬好象明白了,想摸摸鹓的頭安慰他,手上卻滿是泥土。她只好蹲下去與鹓面對著,嘆氣道:“我明白了,因為這樣,你覺得他還不夠對你用心嗎?” 鹓抬起頭看了母親一眼,烏黑的瞳人上浮著一層薄薄的淚水,神色十分疑惑。他想了好一會兒,才遲疑地點點頭,淚水止住了,臉上本已消失的紅暈再次悄悄地飛來,使他不再出聲。 “那么,現在是該教你學會‘滿足’的時候了。”眠姬輕輕地在他頭頂上敲了一下,神色嚴肅地說,“寺杉君沒有做錯事,而且很愛護你。他是因為本來性格的原因才會粗心,并沒有刻意地忽視你,不是嗎?有時候你所想到的,寺杉君并不能想到,就無法做到讓你滿意——但你要記住,是誰在任何人也不理會你的時候愿意一直和你在一起?” “是……寺杉君。”鹓小小地抽噎了一下,好象因為發現自己心中的貪戀原來是錯誤的,連耳朵也紅了起來,害羞得更不愿意抬起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