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看完房之后宋玉就定下來了。是一套規(guī)規(guī)矩矩的一居室，在新樓盤，房東剛裝修完第一次出租，房子很干凈，離地鐵站也近，宋玉沒怎么還價就簽了合同。

    “這房子哪兒哪兒都行，唯獨一點不好，”簽合同時中介提了一嘴，“您看見這后面的老舊小區(qū)沒，這破的呀，萬一哪天改造拆遷了，可真有點吵。不過也說不定，要看人家開發(fā)商看不看得上這塊地。”

    宋玉笑了笑，接過筆簽字道，“這不是咱們考慮的事。”

    “也是。”中介說。

    宋玉聯(lián)想到剛來時觀察到的周邊情況，雖然學(xué)校、藥店這樣的基礎(chǔ)設(shè)施還算齊全，但路邊的大型客運站和出出進進的大半掛卡車決定了這一片的規(guī)劃困難，拆遷改造的話，近三年內(nèi)應(yīng)該很難徹底改完。

    但他只是需要一個暫時的安靜住所，這些遠期因素沒必要考慮得這么齊全。

    辦完手續(xù)中介忙著先走了，宋玉拿了鑰匙，坐在陽臺上眺望遠處。

    他租的房子在19層，雖然離了三個多街區(qū)，但依然能清楚看見對面中學(xué)綠茵茵的cao場。

    宋玉撐著下巴，突然想起那天之后再沒見過的厲子碣，說好的考完試就來找，是敷衍的話嗎？

    他笑了笑，沒有太當(dāng)真，坐下回了幾條工作群里的消息，就離開了。

    宋玉手上有一塊地快拿下來了，是個位置很好的物流工廠，談都談好了，正在敲定各種細節(jié)，所以忙得要命，今天來簽房子還是趁午休時間跑出來的。

    同部門的程堯出主意說，“要真是忙不過來，考慮招幾個實習(xí)生吧。”

    當(dāng)時宋玉低頭檢查公章，半聽半答應(yīng)，倒是放在了心上。

    他在電梯里舉起手腕看表，下午還要去和廠區(qū)的散戶扯皮，不知道要忙到幾點，等忙回來，就和人事部商量下，把招聘啟事擬好。

    宋玉回家時已經(jīng)是下半夜了，出租車一個急剎，停在小區(qū)背后的土坡上，應(yīng)酬沒少喝酒，被這么一顛，他差點抱著前座就吐出來。

    等他踉踉蹌蹌甩門下了車，被小區(qū)的門禁攔住了。宋玉這才想起，自己的門禁卡明天才能配好，這會兒保安亭也換班了，沒人在。

    他硬生生的被困在了門外。

    倒霉起來自己家都回不去。宋玉想。

    他打開手機照了照四周，想起來中介說過，除開大門外，西邊還有個小門能過，但就是要穿過一大片荒蕪的工地。

    那也沒辦法，宋玉打開手電筒，朝西邊走去。

    手電筒的光源不穩(wěn)，在地上晃來晃去，像個散黃了的蛋。那個攤開的蛋飄來飄去，最后照出一截短短的人影。

    酒壯慫人膽，要擱著平時，半夜的大野地，宋玉是絕不可能轉(zhuǎn)過身去的。

    但這會兒硬是攥著手機，朝身后那人臉上照去。

    高大的影子被照得躲了下，宋玉瞇著眼一看，笑了。

    “你怎么在這？”他看著厲子碣的臭臉問。

    高中生用手擋了下刺眼的光，“我家在這。”他說。

    宋玉指了下面前的老住宅區(qū)，“那你這么晚回家，爸媽不擔(dān)心？”

    厲子碣好看的眉蹙起來，“沒你的事，”他推了宋玉一把，示意他朝前走，不要在原地久站，“你怎么在這？”

    “……剛下班，你呢，剛放學(xué)？”宋玉笑。

    “紫金佳苑？你在那住？”厲子碣只問。紫金佳苑就是宋玉租房子的小區(qū)。

    宋玉一頓點頭，點完更暈了，連走在前面的厲子碣的背影都快抓不住。

    他腳下一陣撲騰，趕緊跑上去撈住厲子碣的背包帶。

    “走慢點，”宋玉蹭上去說，“我……等我一下。”

    厲子碣瞥了醉鬼大人一眼，默默不語，只換手去攬住他的腰。

    二人穿過工地，慢吞吞的進了小區(qū)門。

    “剛剛有人跟著你，”厲子碣松開手說，“下次別走這邊了。”

    宋玉四下一望，老小區(qū)里亮著幾盞昏黃的路燈，照得夜空暖暖的，就連背光站在燈下的厲子碣也一塊兒柔和了起來。

    宋玉仰著頭沖他笑，“啊？有人？我怎么沒……沒看到？”

    “因為我。”厲子碣說。

    “哦，”宋玉重重的的點點頭，踮起腳凝視厲子碣的表情，“你好嚴(yán)肅。”

    “不要生氣，”宋玉的視線下移，最后在厲子碣的脖子上、用自己冰涼的唇貼了貼，“不會有下次。”

    說完他就轉(zhuǎn)身哇哇吐了。

    厲子碣帶宋玉回了自己家。

    吐完之后是好了點，但宋玉臉看著卻是更紅了，問話也問不出結(jié)果。厲子碣見狀，只好半撈半抱地弄回樓上先看看。

    厲子碣家住五樓。

    世紀(jì)初那種家屬院單元樓，沒有電梯。

    等他把宋玉搬回去扔到沙發(fā)上，短袖都汗?jié)窳恕?/br>
    這么一折騰兩個人都精神了。

    厲子碣皺著眉問，“你做什么工作能忙到現(xiàn)在？”

    “看不出來嗎，”宋玉翻個身來，從劉海的縫隙里瞟他，“夜場都是這個點下工的。”

    “哪個夜場？”厲子碣抿著嘴說，“我剛從那邊回來，怎么沒見你？”小城市的娛樂場所都在同一片，他這樣想也是沒錯。

    宋玉搖搖頭，撐著臉笑了，“我隨便說的。真信了？”

    厲子碣靜靜看著他，表情好像有點懊惱——他畢竟是青年人，沒有那么嚴(yán)格情緒管理。

    宋玉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不該逗他。

    剛想著，一條濕毛巾就迎面扔到自己頭上。

    宋玉抓著胡亂擦了把臉，看厲子碣倒了杯水在對面坐下，才問，“你，未成年人可以去夜店嗎？”

    “同學(xué)聚會。”厲子碣說。

    “哦——去唱歌了？”那和夜店還差點，宋玉想，大概他真的不懂。于是就不再誆他，認真問，“還記得之前的約定嗎？”

    “有么，”厲子碣盯著他，“我也隨便說的。”

    宋玉：？

    厲子碣眨眨長菱形的眼道，“既然主動權(quán)在我，找與不找，什么時間找，都是我的自由吧。”

    “你是在埋怨我嗎？”他說。

    宋玉往硬邦邦的老沙發(fā)上一攤，軟聲道，“沒有啊——我喝醉了，說的都是醉話。”

    “我沒怨你，也沒在催，你就當(dāng)……”

    他想了想，說，“你就當(dāng)我想你了吧。”

    他們都沉默了下。

    沒多久，厲子碣開口道，“想我什么了？”

    他走過來蹲下，平視著宋玉的臉，小聲道，“……真想給你一拳。”說著虛晃的拳就朝男人揮去。

    厲子碣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要打他，反正被那樣濕漉漉的唇嚼著名字一念，就好像一下就心煩意亂起來，有無限的體力要發(fā)泄。

    宋玉軟綿綿地接了那拳頭。他的掌心濕熱綿軟，像只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貓。

    宋玉笑道，“別急啊。”

    他雙手抱住厲子碣的拳，低頭親了下，“……想你回來這么晚，是不是和喜歡的女孩子約會了。”

    “是個慶祝會，”厲子碣被他搞得有點暴躁，直言說，“我選上國護隊了。”

    “那是什么？”

    “國旗護衛(wèi)隊，”厲子碣又說。

    宋玉的酒勁又有點上來了，沒聽清他說什么，懵懵地湊上去“嗯？”了一聲。

    那一秒?yún)栕禹俪姓J自己有被撩到。

    他輕輕拍了拍宋玉的臉，拆分詞匯，道，“護衛(wèi)隊。制服，靴子，你喜歡的。”

    “制服？”宋玉呆呆地凝視了他一會兒，半晌，眼睛終于點了亮，“這樣啊……”

    他用手掌蓋住臉小聲嘟囔，“那我喜歡。”

    “你喜歡有個屁用，”厲子碣無奈地搖搖頭。

    看他邊胡言亂語絮絮念，邊止不住打丟盹，下巴直往沙發(fā)扶手上磕，就去房間拿了條毛巾被，給他蓋在膝上，又拽了自己房間的臺式電扇，放在他跟前。

    八月底，伏氣有所緩和，但夜里還是悶熱。

    厲子碣被熱醒了。他想了想，套了件短袖，悶頭往外跑。

    結(jié)果就撞見宋玉光著腿，爬起來找?guī)?/br>
    客廳里沒開燈，僅一盞小小暗暗的捕蚊燈亮著，熒藍色的光襯得宋玉的皮膚也是冷冷的，怪異而妖冶。

    “怎么出來了？”宋玉先開口問。他的聲音有些澀。

    “……太熱了。”厲子碣答。

    “那你把電扇拿走吧，”宋玉說。

    厲子碣不應(yīng)，低頭看著他衣擺下的白腿，又看回他的臉，說，“朝前走，燈在里面左手邊。”

    “你可以陪我嗎？”宋玉的聲音又響起來。

    在一片昏暗中，厲子碣盯著他說話時開合不止的唇，仿佛聽見了他的口型。

    宋玉說，“我的腿有點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