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生死一線
銀蘭哭得凄慘,反而是九雀,從被拖出房間,就一直是呆呆的,呆呆地看著躺在地上的雪憐,呆呆地伸手去將雪憐抱在懷里,任誰來拉他也不肯松手,最后柳正青帶著兩個手下也過來了,硬生生將雪憐從他懷里搶走。 眼見著那兩個人去房間將雪憐的床褥拿出來,將雪憐包在里面,抬著走出了小院,被柳正青壓著的九雀才發出了一聲極其慘烈的尖叫。 一口血噴在地上,九雀暈厥了過去。 死人在這里是常有的事情,喧鬧很快止歇,一群人麻木地站在那里,看丫鬟仆從們打了水,將滿是血跡的地面沖洗干凈,才各自回了房間,死一般的靜默彌漫開來,下一個是誰?下一個又該如何死去? 柳正青幫銀蘭將九雀抱回房間,銀蘭拿著濕帕子小心將九雀嘴邊的血跡擦凈,邊哭邊嘮叨:“我就不該理你們的,何必與你們說笑聊天......我寧愿你們打我罵我,也省了我最后落得傷心......” 何其耳熟的話?柳正青在一邊怔怔聽著,仿佛看到了一直以來逃避的自己,他不是不知道這里正在發生的事情,也何嘗不明白被抓進來的人都是活生生的人,也都有親戚家人在為他們擔心牽掛,每一個熬到現在的人,恐怕都是記掛著還能出去再見家人一面,才忍受了諸多折磨侮辱,苦苦等待著可能永遠也不會到來的逃出牢籠的那天。 “他還好嗎?”銀蘭憂心忡忡地又伸手去測了下九雀的鼻息,也顧不得去問柳正青為何還不走。 “急火攻心了,眼下是沒什么大礙,只是若不好好調養著,待老了怕是不好?!?/br> 銀蘭看了看他,沒說話,柳正青明白她的意思,在這種地方,談何調養?又談何安然老去? 去處理雪憐尸體的手下也回來了,見兩人圍著九雀,九雀毫無聲息,身上還有血跡,其中一個便問道:“又死一個?” 柳正青瞪了他一眼,讓他們滾出去了。 說話間,九雀咳嗽著醒轉過來,柳正青忙將他扶起來,九雀又咳著吐了些血,銀蘭忙跑去桌邊,想給他倒些水漱口,水壺里卻是空的。 “我去拿些水來,煩你照看片刻?!?/br> 見柳正青應了,銀蘭便拎著水壺急匆匆跑了出去。 “好些沒有?” 九雀抬頭怔怔地看著柳正青,眼里全是猩紅的血絲。 “死的為什么不是我......若不是雪憐替了我,他就不會想不開,就不會......該死的是我......是我......” 說到激動處,九雀又劇烈咳嗽起來,柳正青忙坐到他身邊,將他攬在懷里,一手輕輕拍著他的后背,待九雀的咳嗽止住了,他才輕聲說:“這不怪你......” 他講不出什么安慰的話來,原先刻意逃避著,尚還能忍受,可如今眼睜睜看著一樁樁慘劇在自己面前發生,自己卻以柳家為借口,明明白白地做著幫兇,想到自小爺爺教與自己的“俠”之一字,只覺得無顏面對。 “我害怕死在這里......”九雀緊緊擁著被子,整個人微微發著抖,“我怕黑,我怕被丟進井里......柳大哥,求求你,倘若我死了,求你將我的尸體帶出去,隨便找個山坡埋了罷,若是埋在這府里,我的魂都找不到回家的路......” 柳正青咬著牙關,一句“我帶你走”幾欲出口,卻又思量再三,生生咽了回去,周向文權傾朝野,柳家雖在江湖上有些名聲,可若是與他作對......柳正青不敢冒險,他有他的顧慮與牽掛。 眼淚一滴滴落在被子上,很快洇出一小片深色濕痕,寂靜的屋子里只聽見九雀壓在喉嚨深處的嗚咽。初入丞相府,遭遇最初的折辱時,他依舊存了幾分希望,覺得自己可以想辦法出去,將這里發生的事情告訴邵厲之他們,運氣好的話,說不定就能扳倒周向文??勺砸姷缴劬俺赡且豢唐?,他的希望就碎成了一地粉末,就算能出去又怎么樣?邵厲之知道這些事情了又怎么樣?沒有人的權勢可以大過邵景成。 自己忍辱負重,受盡折磨,到頭來卻全是白費功夫,一點意義都沒有......想到剛才自己還念著要讓柳正青將自己的尸體弄出去,瞬間覺得多此一舉,更何況,雪憐也死了,自己傳遞再多信息出去,最想救的那個人卻永遠也救不回來了。 而自己......輾轉于各色男人身下,早已臟到怎么洗都洗不干凈了,還有何顏面站在邵厲之身邊?倒不如,默默死在這里,這樣還能在他心里留下一個美好的影子。 “罷了,死都死了,埋在哪里都一樣......” 眼見著九雀已然崩潰,柳正青卻覺得自己無計可施。 去拿水的銀蘭這時也回來了,只是臉色有些奇怪,見柳正青還在九雀身邊,便低聲道了謝,又說:“勞煩你了,這里我來就可以了,你回去吧?!?/br> 柳正青知道自己再待下去,再關心九雀,反而可能給他帶來麻煩,只好起身,又趁著銀蘭去桌邊倒水,小聲對九雀說:“你好好休息,我晚些時候再來看你。” 等了片刻,九雀也只是微微搖了搖頭,柳正青嘆了口氣,不再多說什么,自出去了。 外面不知為何又喧鬧起來,有人呵斥有人哭喊,銀蘭在桌邊站了片刻,終于下定決心似的走到九雀床前,低聲說:“今兒晚上,還得過去。”她的眼眶還微微紅腫著,是為雪憐哭的。九雀看著她,這個一開始強裝冷硬,卻在自己與雪憐的死皮賴臉下展開笑顏,之后又多處照拂自己的姑娘,這時看著也格外可憐。 “我若回不來,你可別哭了,眼睛腫了不好看的。” 銀蘭吸了吸鼻子,終于捂著嘴落下淚來。 “都在磨蹭什么?!還不快些收拾!” 尖利的嗓子,是姜總管的聲音,聽著是往這邊來了,銀蘭慌張地不行,語無倫次地跟九雀說:“我、我去求求總管,起碼......起碼要休息幾天......” 話沒說完,姜總管已帶著幾個仆從走了過來,見銀蘭面有淚痕,立刻怒了,罵道:“小賤蹄子,莫不是和這小子好上了?” 銀蘭嚇壞了,忙跪下急急解釋道:“不是的......總管,他昨兒才去了的,今日又去,怕是要不好......” “啪”的一聲,銀蘭被打得滾倒在地上,捂著臉不敢再說話,九雀已撐著身子從床上撲了過去,擋在銀蘭跟前,恨恨地瞪著姜總管。 “哼,好一對野鴛鴦!”興許是被瞪多了,姜總管并不以為意,回頭吩咐跟著他的幾個仆從:“快些收拾好了送過去?!?/br> 九雀便被拉著胳膊站起來,銀蘭還想說什么,九雀忙沖她輕輕搖了搖頭,他一點力氣都沒有,懶得站懶得走,任由那兩人像拖死人一般把他拖了出去。想著興許這次真的回不來了,便回頭看了自己住了幾個月的房間一眼,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銀蘭坐在地上,淚珠斷了線般撲簌簌滾落下來。 九雀他們一行六人,像是待宰的雞鴨一樣被拉去洗刷干凈,又回到那間大屋里。原本還以為今日依舊是如昨晚一般的紙醉金迷,奢華yin靡,沒成想屋里空蕩蕩靜悄悄,并沒有賓客。 看一眼墻角,那個讓人心驚的大籠子依舊在那里,蓋著布幔,年輕的小仆從低頭站在籠子邊,不知道在想什么。 “俊子!小俊子!”姜總管身后的高個兒喊了好幾聲,狗籠邊上叫做小俊子的小仆從才猛然驚醒似的望過來,見人都進來了,立刻慌慌張張的跑過來,被姜總管一個爆栗打在頭上,罵道:“發什么愣?干活去!” “是!是!”那孩子又慌慌張張跑回籠子邊上,伸手將籠子上的布幔扯了下來。那大狗正趴在角落里睡覺,突然被光刺激醒來,頗有些不耐地低吼了幾聲,接著懶洋洋地站起來,在籠子里轉了幾圈。 “行了,都看著些,教這畜生懂點人事,不許傷著人了。”他說完又四處看了一圈,才背著手出去了。 都到這會兒了,九雀他們也都懂了今日這一遭是來干什么的,是來給狗泄欲的,當下有兩人癱在地上,低聲哭了起來。 站在九雀前面的男子被拉去狗籠跟前,他抓著欄桿不肯進去,被人拿鞭子抽了好幾下,最后還是拗不過好幾個仆從的推扯,將他關了進去。經歷了前一晚,那大狗似乎已經知道進去的人是干什么的了,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將那男子逼到了角落里。 九雀捂著耳朵坐到地上,緊緊閉著眼睛不敢去聽去看,可那畫面仿佛烙在腦海里了一般,不斷在眼前晃來晃去。 這里就是地獄。 這里應該毀滅。 時間好像過得格外快,只是個愣神的工夫,已經有人來拉九雀了,遠遠看著的時候還不覺得,直到站在跟前才真真切切感受到那條大狗的巨大,九雀開始本能地戰栗起來,恐懼和絕望鋪天蓋地,叫他幾乎已經不能呼吸。 “進去!” 被人在背后猛推了一把,接著哐啷一聲,籠子又被重新關上,九雀徒勞地搖晃著籠門,可這沉甸甸的籠子根本連動都不動一下。 “不......不......”九雀背后緊緊貼著鐵欄,欄桿冰冷,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趴下......你趴下......” 九雀茫然地回頭去看,是那個叫小俊子的小仆從,急切地看著他。 “不趴下會死的,你趴下......”他又說了一遍。 大狗已經近在咫尺,腥熱的鼻息噴在九雀臉上,那張大嘴張開的話,整個頭都會被咬碎的吧......九雀早已喪失了思考能力,機械地按照小俊子說的,背對著大狗趴了下去。 哪怕是這個看不見大狗的姿勢,九雀依舊感受到了來著身后的巨大脅迫感,背后起了一片雞皮疙瘩,心肝肚肺都在發抖。 雖已覺得死了也就死了,可到了如今這個境地,求生的本能仍是讓他下意識地想爬起來逃跑,卻被小俊子隔著欄桿一把按住肩膀,九雀瞬間動彈不得。 “別跑,會死的......對不起......對不起......” 小俊子低著頭,大顆大顆的眼淚滴下來。 九雀看著那些水跡,突然就平靜下來了,身后毛茸茸的重物已壓了上來。 他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