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脫險
一日之期倏忽既過。 ? 夕陽垂落山巔之時,孤懸于外的雁雪關城再次歸于沉睡,此時,行人歸家,商販收攤,巡城的兵士開始交接,城內亮起了一盞盞燈火,仿佛一片墜落人間的星海。 ? 窗上的剪影暖融融的,風里吹來不知名野花的清香。雁雪關的城民祖祖輩輩生活在這里,他們如野草般頑強,也如野草般惜福。燈油貴比米糧,人們已經學會享受長夜。 ? 春風吹來時萬物生發,走時吹滅山河星火。 ? 侯府自然出得起些許燈油,這里點滿燈火亮如白晝。蘇沉神色平靜地睡在塌上,說是睡,不如說是昏,早在清晨時候曾短暫地清醒過片刻,喉嚨已經充血說不出話,就那么片刻,又失去意識。 ? 楊堯一身黑衣抱臂靠在門口,看著葉鳳陽擰了帕子一點一點給人擦洗。 ? 生命的離去冷冰冰沉甸甸壓在心頭,這樣的無力感,他體會過再多次,卻不能說習慣。 ? 葉鳳陽的狀況其實也不是很好。幾日前他帶著傷,幾乎沒有好好調息修養;到了這兩日,更是每隔一會兒就給蘇沉輸些真氣續命。 ? 漆黑的棺木就置在院中,隨同返鄉的兵士也都安排好了。 ? 還有從前朱家的老管家仆役,受著朱老的遺命照看蘇沉,聽聞此事竟也不能鎮靜。一把年紀的老人扶墻嚎啕大哭,定要隨同。 ? 葉鳳陽面色稍顯憔悴,他握著蘇沉的手腕擦拭過后,又取了干帕子重新擦了一遍,極其耐心。 ? 蘇沉手指纖長干凈,掌心帶著不太明顯的薄繭。 ? 他年紀這樣輕,沒得需要澤被什么子孫,忌諱之處也就不多。準備的衣衫更是干凈簡潔,溫暖舒適,不過袖口繪著一抹云紋罷了。 ? 楊堯往日也不信什么神鬼,此時腦子里亂糟糟地想些有的沒的。 ? “希望你們在那邊過得好些,有空了倒是可以回來······· 看我倒也不必了。”楊堯在心底默念。 ? 屋子里燈花噼啪作響,屋子外沙沙草木蟲鳴。 ? ? ? 蘇沉仿佛沉睡在靜謐又舒適的黑夜。 ? 自從視力衰退,蘇沉一直都在睡覺。 ? 睡覺豈有夠的時候?蘇沉睡得又香又甜又溫暖,沒有疲憊,沒有傷痛,沒有夢魘,什么不必想,不必問,不必牽掛。 ? 唯獨不好的是,有人絮絮叨叨在耳邊說著話。 ? 蘇沉打著哈欠,艱難地微微抬起眼,是誰一直在吵他? ? 卻不想,黑暗的長夜里,慢慢從遠方飄來一點光亮。 ? 蘇沉瞇著眼看,亮光飛呀飛,不知飛了多久,終于,緩緩停在他指尖。 ? 那是一只金色的蝴蝶,又大又亮。 ? 哪里來的? ? 蘇沉艱難地凝神細想,忽然聽見一直在耳邊吵鬧的聲響一下子變大。 ? “報!侯爺!百藥堂玄青、華山江衍于關內叩城!” ? “報!侯爺!南疆圣女大宗師于關內叩城!” ? “開城門!快請!” ? 然后蘇沉聽見,特別大的一聲。 ? “咣當”“當啷啷啷~” ? 水盆掀翻在地的聲響。 ? 真的好吵。 ? ? ? 天光乍破時,蘇沉終于脫離了危險。 ? “這次多謝石姑娘。”葉鳳陽身份相當,此刻出面拱手道謝。 ? 女子轉身時一身銀飾叮當作響,她以苗族的禮節回應,行禮時身材曼妙,風姿綽約,十分惹眼。 ? “你需要休息。”她漢話說得不太標準,葉鳳陽再次道謝。 ? ? 石晴珠一走,場面頓時輕松不少。眾人一夜無眠,一路奔波的江衍終于肯歇息一會兒,跟隨仆從入了客房,沾枕頭就睡著了。 ? 那勁裝少年反倒神采奕奕,見著葉鳳陽抑制不住地興奮,守在門口跟個門神一樣不挪窩。 ? 楊堯打著哈欠往外走,見著院子正中擺著的壽材,一臉不耐煩,吩咐左右:“沒點兒眼力見兒,這玩意還擺著干嘛?劈了燒了!” ? 左右趕忙應答,楊堯接過小廝遞來的斗篷,隨意搭在肩上,迎著陽光走去。 ? 院子里一片生機勃勃的喜氣。 ? ? ? “我守一會兒。”玄青拿走葉鳳陽手里的帕子,趕他去休息:“門外有個小孩兒,來找你的,記得一起帶走。” ? 葉鳳陽手里空了,也不肯走。 ? 到了這個境界,通體無垢,飲食睡眠都不是完全必要。只是他帶傷······ ? “也好,我去外間調息片刻。” ? 聽他這么說,玄青愣了愣。 ? “我在此處,你還有什么不放心的?” ? 葉鳳陽不知道怎么說。蘇沉體內毒性雖解,但身體損傷不是一時片刻就能調養過來。 ? 昏迷之前,蘇沉已經看不見了,此時轉醒過來,不知是何光景。 ? 這樣想,葉鳳陽更不愿走。 ? 玄青:“······” ? 玄青有點明白過來:“你和主上······” ? 他想問問是否能牽動靈犀了,這樣一看,又不必問。他無奈道:“你若早定了心思,主上今日也不必有此一遭。” ? 葉鳳陽垂眸,沒有應答。 玄青難得地多說了一句。 “你這樣,不是長久辦法。” 葉鳳陽沉默后,只道:“我會想辦法。” ? ? ? 說是想辦法,此時還是不肯錯眼地守著。蘇沉這里好轉,山莊必然得來人接應,更何況住在別人家,玄青還得一一看過才放心。 ? 說到底,棺材都擺好了,蘇沉這次實在嚇人。 ? 謹慎些總沒差。 ? 二人都是話少的人,玄青出門前,看著蘇沉睡顏,又道:“蘇沉是我效忠之人。”他抿緊嘴唇,接著說:“影衛所言效忠事何意,應不必我多說。” ? 葉鳳陽靠坐在床榻,聞言抬頭,看他想說什么。 ? 這話玄青不該說,更不該對葉鳳陽說。頂著葉鳳陽詢問的目光,玄青艱難道:“你若敢教主上受了委屈······” ? 葉鳳陽有一瞬間懵然。 ? 一瞬之后,葉鳳陽突然冷了臉,冷厲的目光盯著玄青,嘲諷道:“誰家影衛敢管到主家床上,這是你應該關心的事?” ? 玄青討了個沒趣,反正話說到了,他就出門去了。 ? 順便,把豎起耳朵聽的小崽子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