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位是早就安排好的，請柬上有標注大概在哪個方位，但具體還是得自己找，洛小天和另外兩個主播道了別，轉向A區。

    座位找得倒是挺容易，況且現在紅毯才剛開始沒多久，座位大片大片都是空著的，洛小天坐下來，又看了眼身旁兩個座位的椅背，發現右手邊上貼著一個熟悉的名字，正好就是海報上那個唯一的美食區主播。

    前面大屏幕上一直在循環播放公司近期的成就，和參與的各種公益活動，以及個別特別出圈的主播采訪，洛小天百無聊賴地看了一會兒，因為場內光線昏暗，導致他有些犯困。

    進來內場的人越來越多，洛小天時不時要縮起腿方便人路過，倒是讓他精神了不少。左邊的座位來人了，是一個人高馬大的青年，二十七八歲的樣子，見著洛小天就笑，因為皮膚黝黑，所以顯得牙齒特別白，張嘴還一口東北大碴子味兒。

    “老弟，我叫蔣越，混戶外區的，你呢？”

    洛小天靦腆地笑了一下，“洛小天，美食區的。”

    蔣越了然道：“吃播啊，哎麻，小老弟這么瘦，一看就是天賦異稟，我就不行了，一開始我也是吃播，一個月吃胖了五斤呢！可不得了啊，后來不敢再吃了，就去做戶外了。”

    他比了個五的手勢，還嘆了口氣。

    洛小天覺得這個大哥挺有意思的，開始隨意聊起天來：“戶外直播很辛苦吧？”

    “可不咋的！”蔣越摸了摸臉，痛心道：“你瞅瞅我黑成啥樣兒了都，天天直播海釣，那太陽老毒了，為了出席活動，我專門兒去美容院捯飭了好久呢！”

    洛小天也發現蔣越不僅僅是黑，臉上還有些被曬傷過的痕跡，這些都是簡單的美容無法解決的。

    他半開玩笑道：“黑點好啊，我想黑都沒機會呢。”

    蔣越饒有興趣地盯著洛小天的臉看了半晌，摸著下巴說：“根據我的觀察，老弟你還是白點兒好看，現在不流行什么什么狗來著?”

    洛小天歪著腦袋，疑惑道：“狗？”

    蔣越悶頭想了想，突然一拍大腿，“小奶狗！”

    洛小天“哦”了一聲，小奶狗他是知道的，專指年紀小比較有少年感的男生，以前也有不少粉絲說他是小奶狗來著，但他自己并沒有太多感覺，也沒有把自己硬凹成那種風格，一切都從心。

    “對了，”蔣越掏出手機，有些不好意思地問：“我家有個老妹兒，就喜歡你這款小帥哥，我可以拍張照發給她嗎？”

    洛小天沒有拒絕，反而邀請蔣越一起合照。

    快門聲剛響起，坐在洛小天右邊的人也來了。

    他抬起頭，正好對上一雙冷漠中帶著不屑的眼睛，但只是眨眼間的功夫，那人表情就變了，只是雖然笑著，但眼中依舊沒多少溫度。

    洛小天聽見蔣越小聲吐槽了一句：“擱這嘎表演川劇變臉呢？”

    主播名叫唐可，洛小天不知道他的年齡，但大致判斷應該在二十五左右，染了一頭灰藍色頭發，穿一身米色西裝，胸前的口袋里還疊著一張海軍藍的手帕。

    可這張臉卻讓洛小天短暫迷茫了片刻，然后才慢慢和在直播間里見過的人對上號。那時候洛小天剛剛入行，很多東西都不懂，也不認識什么前輩，只能自己琢磨，于是他就經常跑到美食區最火的幾個直播間里去學習。

    唐可沒有直播間里臉那么小，五官也有些許微妙的不同，洛小天知道是為什么，軟件的美顏功能很厲害，能做到毫無痕跡地改變五官和臉型，非常自然，洛小天曾經也開過，但當他看見自己跟外星人一樣的臉時，差點在直播間里噴出來。

    不過唐可的五官沒什么毛病，整體看起來還是挺清秀帥氣的。

    “你好，洛小天是吧？”唐可笑著坐下來，眼睛看著他。

    洛小天有些驚訝：“你認識我？”

    “當然，你可是后起之秀啊。”唐可靠在椅背上，眼睛沒有再看著洛小天，而是看著前方的大屏幕，語氣不明地說道：“都快追上我了。”

    這話一出，洛小天很是尷尬：“哪里，你是前輩，我還差得遠。”

    唐可哼笑一聲：“那確實是，像我這種粉絲過百萬的主播，你能學習的東西還有很多。”

    他目光再次轉向洛小天，嘴角噙著似有若無的笑，輕輕吐出三個字：“加油吧。”

    洛小天對于直播其實是不怎么感冒的，一切都是為了生活和還債而已，只把這當成一份工作，而且在他未來的規劃里，還完債之后就不會再直播了，他想找個學校繼續學業，然后找份足以糊口的工作就行，但對于前輩的這份祝福，他還是欣然接受了。

    現場已經準備就緒，盛典即將開始，洛小天突然感覺左邊袖子被拽了一下，他側過靠頭去。

    蔣越在他耳邊悄聲說：“這銀不對勁。”

    不用說洛小天也能感覺出來，雖然覺得莫名其妙，但也沒有必要放在心上，大概是性格使然，從小就寄人籬下的生活讓他時刻都保持小心翼翼，非常會看人臉色，而且像唐可這種人，他最好不要輕易去招惹，那后面是一百多萬粉絲呢。

    現場燈光全滅，洛小天坐直身體。

    十秒鐘后，燈光再度亮起，一個男人的身影出現在所有人面前，他先是逆著光，隨后光線在場內繞了一圈，回歸到男人的頭頂，這才讓所有人看清了他本來的樣貌。

    男人扶了一下架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舉起話筒做開場白：“大家晚上好，我是稻米的CEO，黎瑞……”

    洛小天先是瞪大眼睛，隨后緊緊皺起眉頭，在黎瑞說話的間隙喃喃道：“他竟然是CEO？”

    旁邊的唐可把這話聽了去，嗤笑一聲：“你竟然不知道黎總。”

    洛小天確實不知道，他之前去公司簽約的時候并沒有見到過黎瑞，而第一次見面則是在金水醫院里。

    那種不舒服的感覺又來了，黎瑞就算穿得人模人樣，帶著文質彬彬的金絲眼鏡，但依舊改變不了在洛小天心里的形象。

    道貌岸然，假正經。

    他還記得那雙貪婪的眼睛，還有猥瑣的笑容，跟現在完全是兩幅面孔。

    洛小天還在走神，唐可又說：“建議你去補補課，黎總可不希望自己的員工不認識他。”

    洛小天傻傻地問：“員工？”

    唐可一臉無言以對，“你以為自己是什么身份？簽過約之后，他就是老板，而你，是為老板掙錢的員工，僅此而已。”

    洛小天想了想，發現確實是這樣，主播這個行業看起來很自由，但其實也是簽了賣身契的，黎瑞可不就是他老板么？

    “當然了，總有些人比較特殊，比如……”唐可說到此處，突然戛然而止。

    洛小天扭頭去看唐可的側臉，“比如？”

    “呵……”唐可瞥了他一眼，神秘地勾起一抹笑，“不告訴你。”

    洛小天有些莫名其妙，卻也不好奇，唐可不愿意說就算了。

    黎瑞沒說太久，話筒就被主持人接去了，正式開始走流程，不過這些都跟洛小天都沒什么關系，他沒有才藝，即使有，也不會被看上，在臺下輕輕松松看節目倒是樂得輕松。

    頒獎的時候黎瑞又出現了，唐可也在臺上，洛小天看著站成一排等頒獎的主播們，覺得無趣，這時候他放在褲子包里的手機突然震了一下，他拿出來看了眼，是錢思揚發來的，問他拿到簽名沒。

    洛小天撇撇嘴，回了三個字：還沒有

    過了兩分鐘，錢思揚又發過來一條：你嫂子說再多要兩張，她室友也要

    洛小天深感疲憊，回錢思揚：知道了

    他鎖上屏幕，抬頭看向前方，忽然目光一頓。

    黎瑞正在給主播們頒發獎杯，然后逐一擁抱，當頒到唐可時，洛小天發現他們擁抱的時間比別人都要久，而且從他的角度來看，唐可似乎在黎瑞的耳邊說了句什么話，笑得也很溫柔，不再像之前那樣毫無溫度。

    洛小天不由得想，唐可和這位老板很熟嗎？那他知道老板真實的樣子嗎？

    只是一晃神的功夫，獎已經頒完了，臺上要合影，洛小天拽了拽領結，決定去一趟廁所放個水。

    五星級酒店連洗手間都設計得富麗堂皇，整體為歐式風格，天花板上是復雜的石膏線吊頂，中間的吊燈層層疊疊，邊緣墜著十幾顆水晶球，折射出細碎的光點。

    里面竟然一點異味都沒有，全是清新淡雅的香薰味。

    洛小天大為震撼地“哇”了一聲，有點不敢尿了。

    他放完水后不太想回去，就在廁所里多逗留了一會兒，本來打算再過十分鐘就走的，卻在這時候進來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兩個人皆是一愣，洛小天不自覺往后退了半步，緊張地看著來人。

    “黎…黎總……”

    黎瑞兩手插在褲子口袋里，挑起半邊眉毛，笑得讓人毛骨悚然，“怎么是你？”

    他推了一下眼鏡，突然晃然大悟：“哦，原來你也是我公司的主播啊，咱們還真是有緣。”

    “上次你說不認識我，現在認識了？”

    洛小天沉默地看著他，搭在大理石臺面上的手指抖了抖，無措地蜷縮起來，顯得十分不安。

    黎瑞見他不說話，故作苦惱地嘆了口氣，然后反手鎖上廁所外間的門，在洛小天驚懼的目光中，一步一步朝著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