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那個時候，顧明崇已經登基為皇。

    接風宴上，他一遍一遍為他敬酒，大口飲下，許多話想要說，許多話想要問。

    他懷著一片希望，一分可悲的希望。

    途中遇到的刺殺不是你布置的對不對？

    你很歡迎我回來對不對？

    只要你說，你說不是你，你說你很想我。

    我就能忘記一切，忘記北冥國受到的苦，忘記一切傷痕奔向你。

    然而，當最后一杯烈酒飲下，他徹底失去了意識。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已經被拴在了御書房后的密室中，像狗一樣不見天日。

    “為什么？顧明崇！！你為什么這么做！！！”

    顧明崇沒有任何解釋，只是面無表情的將噬心蠱，強行摁進了他的口中。

    他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中，疼痛撕扯著他的rou體，插入胸口整整五年的冰刀子開始攪動，將他折磨的面目全非。

    顧明崇……

    你好狠的心……

    顧明羽突然將手中的葉子扔掉，身形一動繼續向山頂走。

    紅色的禮服繁重的不像話，顧明羽拖著長長的衣擺，向前看去。

    沒多遠了……

    ——————

    金頂寺的祈福臺就建在一處斷崖上，斷崖后方便是波濤洶涌的天河。

    天河之水源在遠方高聳的雪山，水流常年不封，自帶一股嚴寒。

    待顧明羽完全登頂之時，遠處天邊墨云初開，剛好流瀉出一片金光，將恐怖的烏云鑲上了金邊。

    “圣上至！祈福起！”金頂寺的主持早早就候在了山頂，看到顧明羽便將手中的權杖虔誠的遞了過去。

    顧明羽一步一步走到中央，拿起權杖，雙臂打開。

    數百名僧侶就位，開始吟唱禱告詞。

    神圣的微光打在了顧明羽身上，恍若神跡。

    顧明羽緩緩閉上了眼睛。

    開始吧……

    真正的戰爭……

    “顧明羽！”身后傳來一聲冷呵，是一個他十分熟悉的聲音。

    顧明羽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這個聲音曾經在無數了難熬的夜晚給他救贖，也曾將他打入無間地獄，翻身不得，喘息不得。

    “我就知道你會來。”顧明羽嘴角勾起一抹慣用的冷笑，他緩緩轉身，看向了身后的顧笑。

    “紅月教許你什么了？是江山還是……親手殺了我？”

    顧笑身上的黑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鬢角的發無助的飛揚。

    顧笑手中拿著小臂一般長的匕首，面容冷酷的看著顧明羽，眼中翻騰著洶涌的恨意。

    “我當然要親手殺了你！！”當真正面對顧明羽的時候，顧笑還是忍不住顫抖。

    是因為害怕，那些在他手中受盡折磨的記憶籠罩不散，像是一片陰云，時不時還要在心頭上下雨。

    也是因為恨，恨他殺了林玉，恨他重傷離七月，也恨他將他踏在腳下，豬狗不如。

    他要報仇，為了林玉，也是為了他自己。

    “你以為你想殺我，就能殺？”顧明羽看向一邊眾人，掃視一圈。金頂寺的一眾僧侶已經動手將他帶的御林軍悉數控制，他已經完全孤立無援，站在高臺上，如一只被捆住翅膀的鳥，插翅難飛。

    李承軒不見人影，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已經被他們抓住了。

    “我當然能殺，我不僅能殺了你，還能將你千刀萬剮！！”顧笑不想耽擱，舉起匕首沖了上去。

    “你住手！！”羅南書從人群中跑了出來，因為跑的太急，到眼前的時候呼吸不暢的咳出一口血。

    顧笑腳步微頓，堪堪停住了動作。

    “顧明崇！！你休想傷了他！”羅南書抹去嘴邊的血，張開雙臂，擋在了顧明羽面前。

    他身形清瘦，臉色慘白，一陣風吹過來就好像能吹走一樣，那樣單薄的身姿，卻堅定的擋在了顧明羽前面。

    “讓開。”顧明羽冷冷開口。

    羅南書卻一動未動，雙腳黏在了原地一樣，死死盯著顧笑與他對峙。

    “呵……顧明羽，你這樣的人……”顧笑嘲諷出聲，然而話說到一半，便雙手雙腳不受控制了。

    只見羅南書雙手快速在胸前結印，一道淡紫光芒閃過，復雜的符文落在眼前。

    下一秒，顧笑一個箭步，直奔顧明羽身后的斷崖，緊接著一個俯沖消失在眾人視野中。

    羅南書神色痛苦的跪趴在地上，吐出大量的血，他伸手捂住，一彎腰卻嘔出更多的血來。殷紅的血滴在祭臺上，順著羅南書白皙的手腕流下來，染濕了半條袖子。

    “陛下……陛下！！！”羅南書想說沒事了，抬眼卻看到顧明羽也跟著顧笑跳下了斷崖。

    他瞳孔猛縮，麻木的四肢忘記了疼痛。

    ————

    冰冷的天河之水蔓延全身，好冷……

    耳邊嗡嗡作響，大腦缺氧的感覺襲來。

    他有些分不清自己在何處了。

    眼前是一片黑暗和寒冷，深深的河水仿佛深淵，漆黑一片，不知里面有何物。

    一種深深的恐懼感從靈魂深處滋生，引起一陣戰栗。

    【叮——系統于天河之中成功重啟。】

    冰冷的電子音轟然出現在腦海之中，顧笑來不及思考，一陣疼痛伴隨著苦澀的回憶填充了整個大腦。

    顧笑顧不上身體的痛苦，呆呆的忘記了掙扎。

    他……想起來了……

    他叫顧明崇，也叫顧笑。

    顧笑是他的原名，而顧明崇，是他現在的名字。

    他是一個任務者，游走于各個世界修復天道漏洞，維持各個平行空間的平衡。

    在數不清的歲月洪流中，他逐漸忘記了自己，變的冷漠，麻木。

    他只是為了做任務而做任務，或是幫助天命之人一統世界，或是糾正世界格局。

    這一次，他成了顧明崇。

    顧明崇是天道之人，這個世界很奇怪，竟然有兩個天道之人，而另一個正是顧明羽。

    為了順應天道正統，顧明崇只能想辦法讓顧明羽恨他，然后讓顧明羽親手殺了他。

    不過這次的任務，出現了一點意外。

    那便是顧明羽對他產生了不同的感情，對他的恨也變的模糊不清，甚至不恨他了，只是想殺了他給彼此放過。

    系統的能量來源正是天命之人的信念，如今顧明羽信念出現了異常，系統便能量不足，徹底關機。

    連帶著顧笑和顧明崇的記憶也徹底消失。

    同時，天河這個世界本源之地也發生了異常，出現河水倒流，瞬間干涸又恢復正常的現象。

    以至于引發了后面一系列事情。

    原來……是這樣……

    顧笑任由自己墮入黑暗和恐懼中。

    他怕水，因為他是被淹死了。

    而每一次轉換空間，和重啟系統，都要跳入天河，感受一次窒息而亡……

    他就是顧明崇，也是他，造就了如今的顧明羽。

    眼前的一切如同走馬燈一般閃過，關于顧明崇的記憶是那么的清晰。

    小時候的顧明羽……

    他很天真，瞪著大眼睛喜歡往他被子里鉆。

    他也很黏人，每天下學了就在學子監門口等著他。

    他瞪著大大的眼睛，水潤潤的好像總有光。

    記憶閃過零碎的片段，定格在顧明羽跪坐在雨中大哭的場景，漆黑的夜中，孩子單薄的身影脆弱又無助。

    ……真讓人心疼，那雨水多涼啊。

    隨后……是顧明羽去北冥國的樣子，他趴在馬車上，眼巴巴的看著城墻，眼中瑩瑩好像噙著淚水。

    他還那么小就背井離鄉，剛剛失去母族，現在走了，連一個送他的人都沒有。

    一幕幕回憶在腦中閃過。

    在看到他是便是他從北冥國回來的接風宴上。

    五年不見，他長成了英姿颯爽的少年郎，眉宇間多了幾分成熟了氣質。

    顧明崇知道，眼前的少年已經培養了一定的勢力，但是還不夠……

    他必須更恨他，更強大才行。

    顧明羽一杯又一杯往自己嘴里灌酒，最后醉死過去。

    酒里，他安排人下了迷藥。

    顧明崇將他囚禁了起來，喂給他一顆噬心蠱，噬心蠱種下的前三個月都痛苦萬分。

    每到夜深人靜之時，他總能聽到書房后面傳來的呻吟和慘叫。

    緊接著便是徹夜無眠，淚流滿面……

    顧明崇在看到顧明羽充滿恨意的眸子的時候心中一動，他知道自己的結局，他會被這個少年殺死——這是他的宿命。

    顧明崇也承認，他經歷了千千萬萬的世界，但是唯獨對顧明羽，擁有不一樣的溫情……

    他不知道為什么……

    他痛苦萬分……

    他不應該有感情的……他只是一個任務者。

    恍惚中，一張熟悉的臉浸入水中。

    他沖了過來，將顧笑緊緊抱在懷中，撲騰兩下，但終究體力不支，瀕臨昏厥。

    顧笑緩緩抱住眼前的，河水沖走了眼淚。

    小羽……

    是他的小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