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夜里，幽蘭抱了他好久好久才放手，等到他推著小車回到宿舍，掛鐘上的指針已指向十二點。

    原福匆匆忙忙沖了個熱水澡暖了下身子，換上小熊睡衣，再把被海水潤濕的衣服丟進洗衣機里，便一頭鉆進被窩里，在期待中進入夢鄉。。。。。。

    第二天清晨，六點鐘的鬧鈴將原福喚醒，原福一秒鐘想起了正事，一巴掌拍滅鈴聲后，便翻身起床，在半個小時內完成了穿衣洗漱吃早飯。

    他從廚房里推出小推車，又接了點水裝車上的水族箱里，一切就緒，他推著車出門，去找幽蘭。

    去往地下室的一路，原福都很開心，也不知道為什么。

    他來到地下室，發現幽蘭已經坐在箱底中央的礁石上了，聽見他的聲音，幽蘭抬起頭來，沖他露出一個淺笑，便默契地向水箱頂上游去。

    今天的幽蘭好像也有點開心，或許是因為終于能夠出去看看外面吧，和一個對它很好的人類一起。

    原福打開階梯，爬到水箱頂向冒出頭的幽蘭伸出雙臂　：“早上好，幽蘭，我們走吧。”

    幽蘭會意地摟住他的肩，讓原福將它抱下去。

    原福覺得幽蘭看著骨架纖細，抱起來卻有點沉，尾巴上的魚鱗摸起來很小卻很堅硬，滑溜溜的。

    原福將幽蘭抱進水族箱里，幽蘭恰能坐在里面。原福開口問它：“這里面放的淡水，不是海水，沒有事吧？”

    幽蘭搖搖頭，帶著磁性的低沉嗓音緩緩道：“沒事，短時間泡在淡水里沒有問題。”

    “那我們走吧！”原福握住小車的把手，帶著幽蘭，向那陌生的（僅對于幽蘭來說）樓外世界走去——

    他們踏出研究院大樓的那一刻，外界秋的氣息瞬間將他們包圍。

    今天是陰天，天剛亮，天上看不見一朵孤立的云，是綿延不絕的灰。秋風裹挾著絲絲縷縷涼意拂上幽蘭的面頰。那幾棵一出樓就能看到的黃角樹，披著與這秋意不符的滿樹綠葉，在風中微微搖曳，巨大樹冠連成一片，發出沙沙的聲響奏出來自陸地的獨特聲樂，撩動著來自深海的生物的心弦。。。。。。

    水族箱里的幽蘭撐起了身體，將自己的上半身完完全全地暴露在秋風中，任風將自己額前的碎發吹到腦后，它伸出一只手，讓風吹過自己的手掌，似乎想從這帶著泥土氣味的風中抓住什么。

    它的動作幅度并不大，原福卻能清晰地感受到它的興奮和好奇，還有難以抑制的欣喜。原福笑了笑，初見這番陸地景色的海洋生物的心情他理解，不過他并不打算讓幽蘭停留在這里——他，要帶幽蘭，去看院角的楓樹林。

    他繼續推著興奮不已的幽蘭去往目的地，幽蘭一路上都在打量著四周的風景，所幸，他們沒有遇上那些研究員們。

    快到楓樹林時，還未看見成片的楓樹，已有幾片鮮紅的楓樹葉迎面飄了過來，有幾片掉落在地上，還有幾片向著原福和幽蘭翩翩飛來。幽蘭伸手接了一片在掌心里細細觀察，纖長的手指描摹著葉片上的紋路。

    趁它低頭看楓葉的時刻，原福推著它快步前進，當小車轉過一個樓角時，剎那間——鋪天蓋地的紅色撲面而來。

    幽蘭驚詫地抬起頭，漆黑的眸瞬間被無邊的紅色侵染，原福在一片紅影斑駁中抬頭，打量著這幾株巨大的老楓樹——聽說它們是這棟研究院建起時種下的，如此一算，應該有一百多歲了。每年的秋天，這幾株老楓樹都會紅了整樹的葉子，遠遠望去像燃燒的火焰，今年也不例外，那一樹紅，硬是將這灰色的天染成了粉。

    幽蘭已經完全被眼前的盛景震驚了，它雙手扒在水族箱上，仰頭看著一片片紅色從上方飄落，眼睛一眨不眨，只比初來人世的小孩多了幾分深沉。

    原福收回目光看著面前的幽蘭，它背對著他，一頭柔順的長發拖曳在背后，黑色的魚尾在水族箱中翹了起來，揚起幾滴靈動的水珠，修長的背影被鍍上一層淡淡的紅暈。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面前的鮫人微微側過了頭，露出它美麗的側顏，沖他淺淺一笑，國色天香。

    那一瞬間，原福像是被什么擊中了心臟，心中泛起了悠長的漣漪。

    幽蘭沒有錯過眼前這個人類眼中一瞬間的驚艷，至此，它揚起的嘴角就未放下了。

    “小傻魚，”它說，它在用海洋生物的方式喚那個人類，“從昨天到現在，你都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呢。”

    面前的人被它略顯親昵的話弄得微微有些面紅，好在麥色的皮膚和楓葉的紅替他遮住了薄羞。

    “唔。。。。。。我叫原福，原來的原，福氣的福，”原福有些憨地撓撓頭，“你可以叫我。。。。。。小福。”

    幽蘭輕喚了一下他的名字，記住了。其實它也有屬于自己的名字，族群為他取的，不過，它喜歡原福喚它“幽蘭”。

    “小福，”幽蘭念他名字的聲調莫名好聽，“我給你唱歌聽好么？”

    原福忙不迭點著頭，板寸都快被甩到晃起來：“好好好！！我想聽！！”

    原福認真地注視著幽蘭，看它低頭思索了一會兒，隨即，便紅唇微啟，空靈的歌聲從那兩片唇中流出，輕柔的，緩緩的，穿梭在楓林間。

    原福不知該怎樣去描述那樣的聲音——它與幽蘭低沉的嗓音絲毫不同，這樣的歌聲，輕柔到雌雄莫辨，沒有太多的音調，像是深海中緩緩飄來的藍鯨的悲鳴，足以喚起任何聽聞的生物內心深處的情愫。。。。。。

    這大概就是鮫人的魅力所在吧，古老的傳說是真的。。。。。。

    這個秋日的清晨里，沒有任何人注意到，楓林外的大樓拐角處，站著一個白大褂的老頭，宿舍樓的某個打開的窗子上，趴著一個金色頭發的女人——他們都在靜靜聆聽著從楓林中傳出的歌聲，各有所思。。。。。。

    原福將身體倚在小車上，閉著眼聽幽蘭的歌聲。他想，如果幽蘭不是這里的實驗品，他想推著它去看自己的家鄉，看山野里的美景。

    漫天楓葉紛飛而下。心口隱隱作痛，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