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草草色a免费观看在线,亚洲精品国产首次亮相,狠狠躁夜夜躁av网站中文字幕,综合激情五月丁香久久

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薤露行在線閱讀 - 第三十六章 梨花榆火催寒食(溫情向)

第三十六章 梨花榆火催寒食(溫情向)

    永晏元年十二月廿六,何進(jìn)在萬民的唾罵聲里被推上處刑臺。年關(guān)將近,原不宜動大刑,然而新君執(zhí)意如此,朝中剩下的墻頭草們私下揣度,發(fā)現(xiàn)這位新君什么都好說話,只是在何進(jìn)的事上毫不讓步,便知逆鱗所在,連忙應(yīng)承了下來。大昭律中凌遲一刑最重,但新君猶嫌不足,御筆一揮,更添焚尸一項(xiàng),又命刑官對何進(jìn)嚴(yán)加看守,收押期間將緝事廠慣用的各類逼供酷刑在他身上使一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至于緝事廠余孽,何四與閻平判了剝皮實(shí)草,眾番役依據(jù)罪行多寡,或梟首或流放,那些攀附何進(jìn)的宮監(jiān)亦然。朝中閹黨官吏,也是按罪懲處,最重者斬,次則抄家流放,輕則革職不用,卻未曾株連九族,顯然是法外開恩。此番清理下來,朝中剩的都是些最油滑的老狐貍,趕不得亦用不得,朝廷便放出開科取士的消息,各地舉子聞信紛紛趕赴京城,以待來年春闈。

    臘月翻過,轉(zhuǎn)眼便是新春。數(shù)月以來風(fēng)云跌宕,京中好一通折騰,然而無論如何,年總是要過的。何況緝事廠已剿,街上再無那些橫行霸道的番役,百姓都松了一口氣,更兼舉子們陸續(xù)趕來,城中比往日更添熱鬧。殷廣祺應(yīng)付了元旦大朝會,換下冕服便匆匆趕回宣室殿,進(jìn)了暖閣轉(zhuǎn)入屏風(fēng)后,見孟純彥正獨(dú)自擁著錦衾斜靠在床頭,慢條斯理地喝藥。如今身在何處,孟純彥心里早就清楚,殷廣祺平時(shí)看奏折也從不避著他,只是兩個(gè)人都默契地沒有提起身份之別——他們之間,原不該有什么隔閡,何況身份都是擺給外人看的,當(dāng)年孟純彥能坦然接受景祚其實(shí)是個(gè)親王,如今也能接受兄終弟及、皇位更迭的事實(shí)。只要彼此心意不曾改變,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榻上擺了一張小幾,藥碗置于其上甚是穩(wěn)當(dāng),高矮也正合適。孟純彥的眼睛已是好多了,能模糊地看見些影子,差不多的事便不肯再讓殷廣祺幫忙,自己摸索著來,如今也漸漸習(xí)慣。只是他內(nèi)腑的損傷積重難返,吞咽仍然艱難,湯藥粥水僅能抿著吃,依舊是容易反胃。殷廣祺躡手躡腳地靠近,見孟純彥皺著眉頭硬生生咽下一口藥,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幾次,才勉強(qiáng)平靜下來,轉(zhuǎn)過頭沖他微笑道:“你回來得倒快。”

    殷廣祺欠身坐下,溫聲道:“爆竹響了一宿,我見你也沒好生睡,怎么這樣早便醒了?”

    孟純彥失笑。“天色晶明,不早啦。”

    “大節(jié)下的,很該多睡會子么。”殷廣祺笑嘻嘻地湊近,在藥碗旁嗅了嗅,假意嘆道:“哎呀,柳先生這藥是越弄越苦,叫人倒胃口。尚食局新制了各色糖塊,我去端一盤來?”

    “藥罐子竟也好意思嫌藥苦。等下我告訴柳先生,看他給你開些更苦的藥呢。”

    “誰嫌藥苦啊?”

    說話間,忽見柳泉林的身影閃進(jìn)屏風(fēng)后。殷廣祺忙賠笑道:“良藥苦口,想治病就不能挑嘴。什么怕苦啊,都是沒有的事,呵呵。”

    柳泉林掃了他一眼,從袖內(nèi)取出個(gè)小瓷瓶,叮囑道:“這是按照新方子配的,效力比從前強(qiáng)些。這瓶還是貼身帶著,余下的都存在顧夫人那里了,記得及時(shí)添補(bǔ)。”說著便將藥瓶塞進(jìn)殷廣祺手里,又瞧了瞧孟純彥,笑道:“氣色好多了,可見是遵醫(yī)囑的益處。不像某些人,唉……”

    殷廣祺打趣道:“柳先生夸仲徽歸夸仲徽,怎么非得捎帶上我呢。”

    “這可奇了,又沒指名道姓,心虛甚么?”柳泉林依舊背對著他,只望著孟純彥道:“來,我再替你診診脈。”

    孟純彥依言伸出手,又對殷廣祺笑道:“你不是要去取新做的糖嗎?怎么還杵著?”

    “就知道你饞了。”殷廣祺邊說邊笑著向外走。“等我拿好東西回來。”

    眼前模糊的人影一閃,腳步聲漸行漸遠(yuǎn)。待到門扉開合之聲響起,柳泉林已診罷脈,正捋著胡須細(xì)細(xì)思量。孟純彥縮回手,輕聲問:“柳先生,我還剩多少時(shí)日?”

    柳泉林神色微怔,溫言相勸:“好孩子,別總揣著這樣重的心思,好日子還長著呢。”

    孟純彥仍是在笑,眉宇間卻多了一抹揮之不去的凄涼。“總歸是自己的身子,自己有些感覺的。煩請柳先生實(shí)言相告,我心里有個(gè)數(shù),也好早做打算。”

    屋內(nèi)沉默了片刻,柳泉林終究是嘆了口氣,道:“多則五六年,少則……三四年吧。”

    “三年……”孟純彥喃喃了一句,復(fù)展露笑顏。“已經(jīng)是意外之喜了,多謝柳先生妙手回春。”

    “要不,我給敬之寫封信,告訴他你的消息。敬之如今在江南,那里好歹比京城安定些,你日后若是……”

    孟純彥搖了搖頭,莞爾道:“我哪里還有臉面去見先生,默默地了卻殘年,也就罷了。”

    屏風(fēng)外,殷廣祺輕抿雙唇,眼尾泛紅。方才仲徽借口支他出去,他便留了心,故意弄出那些動靜來,人卻躲在屏風(fēng)后靜聽。三年……三年……他默念著這兩個(gè)字,不自覺地攥緊了裝有護(hù)心丸的藥瓶,睫羽顫動幾下,將眼底的濕潤壓了回去。

    就算只是為了仲徽,也得至少撐過三年。

    -----------------

    正月十五上元節(jié),金吾不禁夜,千門燈火,萬戶歡歌。朝廷有旨意下達(dá),正月以內(nèi)民間可暫時(shí)放松國喪期間的規(guī)矩,街市上行人摩肩接踵,男女老少都提著燈籠出來趕熱鬧,整條街恍如白晝,當(dāng)真是火樹銀花合,一夜魚龍舞。賣紙馬的小鋪將那些不吉利的物件都收了起來,擺出造型殊異的彩繪花燈,高聲叫賣:“瞧一瞧看一看嘞,新鮮樣兒的八寶彩燈!有觀音送子、龍鳳呈祥、三元及第、福祿壽喜……上元掛盞好花燈,吉慶有余,天官賜福嘍!”

    “這燈怎么賣?”

    戴大檐帽的男子在攤前頓住腳步,捧起一盞蓮花燈細(xì)瞧。攤主見此人衣飾雖簡,面料卻不俗,隱隱透著一股清貴,便知是貴客,忙道:“小的五文,大的十文,公子若要做工更精細(xì)些的,小店也有。”說著便轉(zhuǎn)頭去喊渾家。須臾,一名秀致少年從屋內(nèi)探出頭來,手中捧著幾個(gè)五彩宮燈,小聲問道:“爹,是這些么?”

    “雙喜,你怎出來了?”攤主一時(shí)間顧不上客人,只顧彎腰替小少年緊了緊棉袍,疼惜地道:“病才剛好,再著涼可怎么得了?去叫你娘來。”

    “娘害頭疼,正歇著呢。”賀雙喜抬起手,將宮燈擺在攤上,沖那貴客笑道:“公子要買好花燈嗎?這幾樣是三顧茅廬、草船借箭、武松打虎、大鬧天宮。還有牛郎織女、白蛇娘娘、梁祝化蝶、西廂、牡丹、墻頭馬上……三十文一個(gè),隨您挑。”

    那公子見狀,笑盈盈地道:“好懂事的孩子,老板有福氣啊。”說著便挑了個(gè)繪有牡丹亭故事的宮燈,轉(zhuǎn)身笑問:“這個(gè)如何?上頭是柳夢梅和杜麗娘,畫得有幾分意思。”

    老板循聲望去,才注意到這位貴客身后還有個(gè)人,也戴著大檐帽,下垂的暗色薄紗遮住了眉眼,看不清面容,但見他身形消瘦、嘴唇蒼白,衣裳裹得極厚,似是大病初愈的模樣。那男子也不瞧花燈,只是緩緩地向前挪了幾步,輕聲問:“是雙喜嗎?”

    這聲音如此熟悉,賀雙喜聞言一怔,片刻后回過神來,淚水已無聲地濕潤了面頰。“你……你是……”

    孟純彥掀開薄紗,笑意溫暖。“是我。”

    “大哥哥……”雙喜胡亂擦了把眼淚,露出欣喜的笑容。“你沒事,太好了。”

    孟純彥努力想看清眼前模糊的人影,試了幾次仍是徒勞,便笑道:“這是你家?生意挺不錯(cuò)的。原來你還會扎燈籠,手真巧。”

    “外頭擺的都是爹娘做的,我的手藝還不行。”雙喜說著便垂下眼眸,神色略顯黯淡。“從前阿婆扎的花燈最漂亮,可是……她以為我再也回不來了,太過傷心,就……”

    “你如今好好的,又這樣懂事,阿婆在天有靈,也會很高興的。”

    雙喜紅著眼眶,乖巧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聞得孟純彥問:“其他人呢?都還好嗎?”

    “阿云哥沒了。滿倉被一個(gè)很和氣的老翁翁收留,說是以后想學(xué)做郎中。小萍哥養(yǎng)好身子便走了,我也不知他在哪,大約是南邊吧。”言畢,雙喜打量起那個(gè)一直攙著孟純彥的男子,又道:“大哥哥也回家了嗎?他是你的親人嗎?”

    殷廣祺察覺身邊人輕輕一晃,正欲出言安慰,卻聽得孟純彥低聲道:“我的家……已經(jīng)沒了。萬幸,我還有他。”

    ------------------

    人聲漸稀處,殷廣祺一手提著燈,一手摟著人,慢慢地向前走。因尚在喪期,宮中自賢寧皇后以降也都無甚心情,殷廣祺便干脆將上元宮宴免了,自己對外稱病,實(shí)則乘了一輛低調(diào)的馬車出宮,帶孟純彥散散心。為免麻煩,他沒允許太多人跟著,仍是安排了肖福貴和鮑勇遠(yuǎn)遠(yuǎn)相隨。這二位熟悉殷廣祺的脾性,知道什么時(shí)候不該露面,此刻便是在暗中護(hù)衛(wèi)著,并不上前打擾。熱鬧的市集已過,四周逐漸安靜,殷廣祺環(huán)著孟純彥的腰,天南海北地扯淡,想慪對方多笑一笑。孟純彥任他抱著,很配合地偶爾笑兩聲,半晌才輕輕地道:“景祚,我想回家看看。”

    殷廣祺頓了頓,莞爾道:“柳先生說了,你最近不宜情緒起伏激烈。要不再過段時(shí)日吧,等你大好了,咱們一起……”話未說完,他忽地對上那雙清潭般的眼睛,心底劃過一絲酸楚,忍不住輕嘆一聲,改口道:“好,我陪你去。”

    穿過數(shù)條街巷,直至幽僻無人處,皎潔月光映著白墻青瓦,昔日孟宅終于出現(xiàn)在眼前。懷中人喘息急促,心口跳得厲害,殷廣祺毫無辦法,只能將他摟得更緊些,試圖傳遞幾絲溫暖。須臾行至門前,卻見院門敞開著,一名老者背對他們,仰首望著干枯的梅枝不語。殷廣祺見了他,不免眼眶發(fā)熱,脫口道:“先生……”

    聞言,孟純彥身體一僵,立即掙脫了殷廣祺的懷抱,躲在墻后不肯露面。殷廣祺正待安撫,成莊已轉(zhuǎn)過身來,溫和地笑道:“景祚,你也來看他們啊。”

    殷廣祺應(yīng)了一聲,稍稍偏頭去看顧孟純彥,卻見對方紅著眼眶拼命搖頭,當(dāng)即心下了然,便獨(dú)自邁進(jìn)小院,對成莊執(zhí)弟子禮,笑問:“先生何時(shí)來的京城?我若聽得消息,該一早來拜見。”

    成莊呵呵笑道:“我也是傍晚才進(jìn)城,只想憑吊故友,明日便走啦。”言畢,他嘆了口氣,眉間流露出沉痛之色,伸手輕撫梅樹枯萎的枝干,闔目低聲道:“子固這一家子啊,全都一個(gè)脾氣,寧折不彎。伯懿和仲徽,多好的兩個(gè)孩子,可惜啊,生不逢時(shí)……”

    殷廣祺垂眸不語,默默地拿起成莊帶來的祭品,斟酒澆地,依禮祭拜。成莊瞧見他放在旁邊的花燈,微笑道:“……那題記里說得好啊,‘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這是你特意給仲徽帶的吧?”

    “……原來先生也看啊?”

    成莊失笑。“你當(dāng)我生下來就是個(gè)糟老頭子么?先生也年輕過!何況你們倆那點(diǎn)事兒,我也早就清楚。”

    殷廣祺訝然,沉默了半晌方道:“先生您……是什么時(shí)候……”

    成莊含笑摸了摸他的頭,溫聲道:“你先生是老啦,但眼神兒還算好使,你們倆當(dāng)年那些彎彎繞,真以為我看不出來嗎……罷,昔人已乘黃鶴去,提起也是空傷心。不如說說你吧,折騰了一大圈,身體可還好?”

    “有先生給的藥,自然是無礙的。”

    “誒,萬不可大意啊。你這是天生的弱癥,護(hù)心丸治標(biāo)不治本,最重要的還是你自己放寬心,也不能太勞累。”成莊邊說邊看著他,又嘆道:“然而眼下,你如何能放寬心,又如何能不勞累?聽說慎王離了京城,我便知道他的算計(jì)了,半壁江山換他彪炳史冊……真是個(gè)狠心人吶!”

    殷廣祺苦笑道:“我如何不清楚。只是他說的其實(shí)沒錯(cuò),那樣是最好的辦法,否則,恐怕什么也保不住。”

    “可是你怎么辦?”成莊蹙起眉,蒼老的雙眸中滿是擔(dān)憂之色。“依你的性子,強(qiáng)撐到最后一刻,再往下如何呢?何況你素來多病……”

    “我怎樣都不重要的。”殷廣祺淡然一笑。“只要對得起先生多年教誨,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也對得起仲徽的喜歡,何處不是歸宿?人固有一死,耿耿不滅,此心而已。”

    聞言,成莊沉默良久,隨后重重地嘆了口氣,眼底似乎多了些許晶瑩。“你啊,也是生不逢時(shí)……罷罷罷,大節(jié)下的,不說這樣的話。欸,你這花燈哪里買的?做工倒細(xì)致。回頭我也買兩盞,帶回去哄孩子。”

    殷廣祺將花燈掛在樹梢,回眸笑道:“路邊攤上買的,后邊還有個(gè)鋪面,似乎原本是家紙馬店,手藝自然不差的。先生若要去,我原該相陪,只是出來的時(shí)間久了,怕那邊有事找我,便想先告辭,請先生恕罪。”

    “快去吧,我再與子固說幾句話。”成莊和藹地笑道:“你如今是大忙人,自然難脫身。只有一樣,肩上的擔(dān)子再重,也得照顧好自己。”

    殷廣祺笑著答應(yīng)了,再向成莊深深一禮,轉(zhuǎn)身離去。步至門外,但見孟純彥失神地倚在墻邊,雙唇緊抿,淚流滿面。他并未言語,只默默地?cái)v著孟純彥走到巷口,才仔細(xì)地拭去對方面上淚痕,溫聲道:“你也聽見了,先生好好的,硬朗著呢,該放心了吧。”

    孟純彥怔怔地盯著他,忽然伸手撫上對方面頰,一路摸索至唇瓣,隨后輕柔地吻了上去。殷廣祺恍惚了一瞬,隨即小心地接住這個(gè)吻,伸手托住對方單薄的脊背,鼻息交融,相濡以沫。早春輕寒中,他的唇瓣薄而軟,帶著清苦的藥草香,令人流連難舍。殷廣祺試探著更進(jìn)一步,用舌尖碰了碰對方齒關(guān),孟純彥極是配合,主動打開城門。殷廣祺才將紅舌探入,還沒來得及細(xì)品其中甜蜜,卻發(fā)覺懷中人驟然一僵,身形劇顫,便連忙退了出來。孟純彥從懷抱中掙脫,惶然背過身去,干嘔失聲,水珠順著下頜滴落,不知是冷汗還是沁出的淚花。殷廣祺著了慌,連忙掏出巾帕替他擦拭,又輕撫著對方脊背,焦急地問:“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要不我即刻帶你去城郊,找柳先生?”

    “……對不起。”孟純彥緩過一口氣來,默默地站直身子,澀然道:“我以為已經(jīng)可以……對不起……”

    聞言,殷廣祺鼻中一酸,好容易才忍住了。他溫柔地?cái)n住孟純彥雙肩,替對方整理散落的鬢發(fā),輕聲道:“說什么傻話呢。只要我心里有你,你心里有我,那些虛應(yīng)故事又算得了什么?放寬心啊。”

    孟純彥深深地呼吸,壓下喉中腥甜氣,片刻后展顏笑道:“咱們回去吧,還沒吃浮元子呢。”

    “好啊,有你愛吃的芝麻餡……不過,若是讓柳先生知道我拿這個(gè)給你吃,又要絮叨了。”

    “過節(jié)么,就嘗一口,不會怎樣的。”

    “嘿嘿,知道你饞。那可說好了,你吃一口,剩下的都?xì)w我。”

    “好好好……”

    -------------

    東風(fēng)送暖,人間又是好春光。二月梨花溶,省試放榜,舉子們聚在榜下仰望,或笑逐顏開,或唉聲嘆氣,幾家歡喜幾家愁。這日早朝方散,殷廣祺袖了一卷東西回到宣室殿暖閣,又順手折了兩枝梨花,眼角眉梢盡是毫不掩飾的笑意。隨著孟純彥日漸好轉(zhuǎn),宮人們越發(fā)連暖閣的門都進(jìn)不得,殷廣祺又讓肖福貴和鮑勇在外把守,除了殷廣祺自己,也就只有柳泉林和顧夫人能進(jìn),旁人一概不許窺探。此刻,屋內(nèi)靜悄悄的,孟純彥穿了一件月白直裰,正伏案寫著什么。殷廣祺躡手躡腳地湊近,用花瓣輕蹭對方美玉般的臉頰,耳語道:“今日興致高,臨起蘇東坡的貼來了?”

    孟純彥手腕一頓,回過神來,沖對方溫和一笑。殷廣祺將梨花在他眼前晃了晃,又道:“這……筆意奔放,詩意則太悲。目今春景近在眼前,何需感慨‘春去不容惜’?來,你把這花拿著,我給你看樣?xùn)|西。”

    “嗯。”孟純彥放下筆,將梨花枝插了瓶,笑問:“什么東西啊?值得你這樣高興。”

    “今年春闈,出了個(gè)炮仗……”殷廣祺話說一半就開始笑。“哈哈哈哈哈哈哈炮仗文章!我在人前好容易才憋住了沒笑出聲。這是我默下來的,你先慢慢瞧著,我去笑個(gè)夠,哈哈哈哈哈哈哈……”

    孟純彥拿起那篇文章,湊近細(xì)讀。他的眼睛已經(jīng)恢復(fù),能看見東西了,只是比常人模糊些,看遠(yuǎn)處的物什總像蒙著一層虛影,要靠近了才能看清。須臾讀罷前兩行,孟純彥已忍不住嘴角上揚(yáng),越往下讀笑意越深,最后撫掌大笑。“他這是把筆當(dāng)火銃使呢?”

    “可說呢,嗆得很啊。”殷廣祺終于止住了笑。“那些老狐貍還說要將他除名,一路鬧上廷議。我倒覺得他不錯(cuò),便留下了。你說,等到殿試的時(shí)候,他會不會放個(gè)更大的炮仗?”

    “我覺得能。”孟純彥含笑將這篇文章重讀一遍,半晌不語。殷廣祺無意間望向書案,打量那份新臨得的蘇子瞻,末尾幾句闖入眼簾,刺得他瞳孔一縮。

    君門深九重,墳?zāi)乖谌f里。

    也擬哭途窮,死灰吹不起。

    長久以來的隱憂再次蔓上心頭,殷廣祺猶豫片刻,終究還是下了決心,輕聲問:“仲徽,你以后……愿不愿意留下來?”

    孟純彥抬眼看向殷廣祺,清澈的雙眸中仍然含著笑意,卻輕輕地?fù)u了搖頭。

    “身份的問題,我們可以編很多理由,譬如……”

    “景祚,我明白你的心意,但事到如今,早已回不到從前啦。”孟純彥輕聲打斷他,唇邊噙著一點(diǎn)弧度,眼尾微微濕潤。“重新遇見你之前,我每天只想尋死,但凡有半點(diǎn)機(jī)會,這條性命都留不住。后來,在那個(gè)地方……如果當(dāng)時(shí)你沒找來,我可能再過幾天就瘋了死了。幸好有你,我才能活到如今,既沒瘋也沒殘。這段時(shí)日我也想了許多,往事已無可挽回,至于將來……我只想平平淡淡地活著。”

    殷廣祺握住對方的手,顫聲道:“那你留在宮里吧,留在我身邊,咱們安靜地過日子,好不好?”

    孟純彥仍是笑著搖頭。“我雖坐在這屋子里,窗外的動靜多少也能聽到一點(diǎn)。如今才兩個(gè)月,已經(jīng)隱約有些謠傳,說你養(yǎng)了個(gè)……嗨,我倒不值什么,但時(shí)間久了,于你有礙。”

    “他們怎么敢嚼舌根?!我明明……”

    “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怨不得他們。如今還只是些捕風(fēng)捉影的謠言,真要拖到東窗事發(fā),就來不及彌補(bǔ)了。”

    聞言,殷廣祺眉心緊蹙,不自覺地握緊了孟純彥的手。他明明知道的,仲徽不可能一直留在宮中,這里像個(gè)金絲織成的鳥籠,怎能困住天邊鴻雁?何況,若他執(zhí)意如此,是將仲徽當(dāng)成什么?旁人又會怎樣看待仲徽?男寵、禁臠、禍水、甚至……

    念及此,殷廣祺不免打了個(gè)寒噤。人言可畏,他不能再讓仲徽受傷害,一絲一毫都不行。

    “你若要走,也好。”殷廣祺狠狠眨眼,將翻涌的濕潤壓了下去,擠出一個(gè)笑容,溫聲道:“去江南吧,那兒山清水秀的,地氣又暖和,正適宜將養(yǎng)。”

    聞言,孟純彥溫和地望著他,半晌才嘆了口氣,柔聲道:“今日既然提起來,那就干脆把話說開了罷,何況你我之間,本沒什么避忌。如今的局面怎么來的,你不說,我能猜得到八成,那日聽了先生一番話,我全都明白了。過去的事不必提,且論將來,慎王要拿你當(dāng)幌子、拿半壁江山當(dāng)誘餌,喂飽了朔漠的鄂隆部,他趁機(jī)休養(yǎng)生息。少則二十年多則三十年,王師北定中原之日,哪里還能找到你……”孟純彥一時(shí)哽咽,緩了片刻才繼續(xù)道:“我知道你的性子,雖然不是力挽狂瀾的合適人選,卻也必定不肯做宋徽宗,到時(shí)候……”

    他終究是沒能說完,便落了淚。殷廣祺用指腹替他拭去頰邊濕痕,自己卻也眼眶通紅,聽得對方繼續(xù)道:“你勸我去江南,一是知道那邊相對安定,二來,你是不是也想著,若我有朝一日回心轉(zhuǎn)意,至少能給慎王當(dāng)個(gè)幕僚?”

    殷廣祺默然頷首,腦海內(nèi)空白了一剎,待到他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仲徽正輕輕抱著自己,柔軟的唇瓣貼在頰側(cè),吻去咸澀的水滴。

    “景祚,我會以我的方式,陪你到最后。”

    ————————

    楊柳風(fēng)飄飄蕩蕩,將春寒一掃而空,帶來撩人心弦的暖意。京城郊外,莊戶人家還守著老規(guī)矩,鉆榆柳取火,圖個(gè)吉利兆頭,裊裊炊煙四散,替春色更添一抹柔和。薄霧籠罩下,草色朦朧的渡口旁,年輕書生提著一大包青團(tuán),正悠閑地向城門口而去。寒食將至,殿試也近在眼前,中了省榜的人都忙著閉門攻書,爭取在金鑾殿上博得青眼,這書生卻好似根本不著急,竟還有心思跑到城外,買了些據(jù)說風(fēng)味獨(dú)特的青團(tuán)——就因?yàn)樗闷妗?/br>
    時(shí)辰尚早,渡口旁往來的人并不多。書生漫無目的地打量著路旁的花花草草,忽然聞得一陣樂聲,展眼望去,卻見柳堤旁坐著個(gè)人。那人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竟橫了一片柳葉在嘴邊,很專注地吹著一首略略跑調(diào)的小曲。書生一時(shí)好奇,便湊過去瞧著他,直至那人將柳葉扔了,才問道:“這大清早的,閣下為何坐在水邊吹樹葉?”

    那人轉(zhuǎn)過身來,沖對方溫文一笑。書生這才發(fā)現(xiàn)他很是年輕,看上去才及弱冠,五官生得秀雅多情,眉宇間卻有一股揮之不去的惆悵。正自胡思,卻見那人伸手向遠(yuǎn)處一指,道:“故人乘舟遠(yuǎn)行,來送送他。”

    書生向水中望去,只見霧蒙蒙的一片,哪還有什么船?他想了想,覺得這人八成是個(gè)傻子,大清早坐在河邊喝風(fēng),怪可憐的,便取出兩個(gè)剛買的青團(tuán),小聲問:“沒吃早飯吧?要不墊一墊?據(jù)說是野菜臘rou餡的,味道十分特別。”

    那人毫不客氣地接過,笑道:“多謝。敢問兄臺貴姓?來日也好相報(bào)。”

    “免貴姓魯,名直。報(bào)答就不必了,好東西原該分享么。”

    “原來閣下就是魯直?!”那人雙眸一亮,面上笑意更濃。“果然年輕。”

    魯直聞言微怔。“閣下怎會認(rèn)得某?”

    “有幸拜讀過魯兄的省試文章,抨擊時(shí)政酣暢淋漓,弟慕名已久。不瞞兄臺,當(dāng)時(shí)在下那位故人也在場,讀罷后便感慨:這是把筆當(dāng)火銃使。”

    “哈哈,喻得精當(dāng)。”魯直忍俊不禁。“兄臺的故人想必是位妙人。”

    對方粲然一笑,眸中流露出難掩的懷念之色。“他的好處啊,可多著呢……”

    三月望日,天子親試新科進(jìn)士,唱名于東華門外。一甲三人俱是年輕的寒門子弟,其中探花郎名喚魯直,年僅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