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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薤露行在線閱讀 - 第二十三章 宮闈(劇情)

第二十三章 宮闈(劇情)

    “別走……”

    帳幕沉沉,一副玉容陷在錦衾間,時而低語幾句,似是睡得不甚安穩。

    “是我啊……你看,真的是我……

    “咱們回家……回家。”

    淚水悄然滑落,濡濕了蒼白的面頰。血絲交錯的眸子倏然睜開,帳中人靜靜地出了一回神,隨即披衣而起,踱至屋后。時辰尚早,殘月猶在,天色灰蒙蒙的,似有什么東西要緩緩地壓下來,迫得人透不過氣。殷廣祺習慣性地行至梅樹旁,伸手觸上光禿禿的枝干,發出一聲悲嘆。

    方才他又夢見仲徽了。這次他們是在湖上泛舟,一路談詩論賦、采荇弄水,有說有笑的,快活極了。小舟劃過橋洞,景色忽然改變,眼前的湖水不再清碧,而是泛著可怖的猩紅。他剛想開口詢問,卻發現仲徽也不見了,不遠處卻緩緩浮起一具尸體,面容秀雅出塵,正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他拼命地向前劃,想要把仲徽救起來,卻怎么也追不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人沉下去。悲惶無助之際,湖中竟掀起滔天血浪,小舟霎時被掀翻,他也隨之陷入黑暗,失去了一切知覺。

    “景祚,醒醒。”

    再一睜眼,卻是身處桂花陰下,仲徽拿著卷書站在他面前,粲然笑道:“你約我早起讀經,怎么反而先睡著了?”

    他正欲說點什么,卻見周遭猛地一暗,仲徽正伏在地上,一口接一口地嘔著血。他踉蹌著把人攬入懷中,只見對方滿身都是傷,雙眸痛苦地半闔著,不復昔日光彩。

    “沒事了,沒事了……咱們回家!”他泣聲安撫著懷中人,正欲轉身沖出這黑暗的囚牢,卻忽覺手上一空,再低頭看時,只余滿手鮮血,哪里有仲徽的半點影子?

    “對不起……我來得太遲……太遲了……”

    又一次,他在夢中崩潰慟哭,醒來后卻只能默默地流淚,腦海中回蕩著比夢境還要不堪的現實,想到深埋于屋后梅樹下的草席碎片,心如刀絞。從永平回京的路上,殷廣祺病得昏昏沉沉,若非藥備得足,恐怕早就折在中途了。行程過去大半,他卻奇跡般地好轉起來,氣色一日強似一日,待到進京之時,他看上去只是旅途疲累,根本沒有大病初愈的樣子,甚至連乳母顧氏都沒瞧出來,遑論旁人。清楚內情的也只有那兩名侍衛,然而此二人曾受睿親王大恩,只要殷廣祺吩咐一句不許外傳,他們必能裝作無事發生,半個字都不會亂說。

    天際逐漸露白,晨光漫入庭院,照亮了梅邊斷腸人。飛雪未至,尚不是梅花盛放的季節,枝柯寂寞地伸展著,看不出半點生機。殷廣祺卻眷戀地輕撫著那些禿枝,甚至將唇瓣貼在其上,極盡溫柔憐惜,好像他吻的不是干枯的樹皮,而是某人溫暖的臉頰。

    仲徽,你若在天有靈,便仔細瞧著罷。血債血償,他們欠你的,我必定一一討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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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日光澄明,殷廣祺照例進宮,卻見幾名女官也趕著往宣室殿去,手中捧了好些東西。行至殿前,只聽得小黃門低聲道:“諸位jiejie還是遲些再來吧,陛下正在賞畫,不知要等多久呢。”

    為首的女官急道:“接連幾日都撲了個空,好容易今兒趕上了,可不敢再耽擱。這些釵裙環襖的新樣子,怎么著也得有人點個頭,才能做給各宮娘娘們冬日里穿戴呀!”

    小黃門正欲相勸,卻聞得一個清朗聲音道:“是尚服局的人嗎?怎么找上皇兄拿主意了?”

    “喲,王爺!快請進,陛下剛還念叨著您呢!”

    “王爺且慢!”尚服局女官抓住機會,連忙稟道:“煩請王爺在陛下跟前提一句,請陛下拿個主意,否則就來不及做冬衣了。這皇后娘娘從不管事,淑妃和德妃娘娘小月,沈昭儀又……總之,婢子們真的不知道該找誰了,求王爺幫幫忙!”

    殷廣祺眉尖一皺,剛想問沈昭儀出了什么事,殿門后卻傳來殷廣祜的聲音:“外面是祺哥兒嗎?”

    宮人極有眼色地拉開殿門,殷廣祜含笑上前,拉著弟弟的手笑道:“你來得正巧,快來幫我罵一罵畫院這群酒囊飯袋,簡直俗不可耐……誒,你們不是尚服局的嗎?找朕有事?進來吧,杵著做什么。”

    一眾女官稟明情由,將釵裙等物樣樣擺開。殷廣祜只淡淡掃了一眼,竟忍不住嗤笑出聲。“你們是不是攛掇好了,排著隊來礙朕的眼啊?畫院奉上百子千孫圖,尚服局就送來石榴釵,弄得滿目俗氣……你們瞧著舒坦嗎?”

    宮人們齊齊跪地,畫院的官員也俯身拜倒,嚇得大氣不敢出。唯有殷廣祺淡然閑坐,笑著勸道:“他們也是好心,為了討個吉利彩頭。皇兄消消氣。”

    “唉,這些釵環裙襖也就罷了,只要人不俗,穿什么都是好的。可你瞧瞧那畫兒,亂七八糟,沒的叫人著惱。我看吶,他們不如畫幾幅門神,四下里一貼,更吉利!”

    殷廣祺展開畫軸瞧了瞧,也覺得浮夸靡亂,不堪入目,又聽見皇兄問道:“我記得畫院里有幾個清新脫俗的,工筆和寫意都別有風致,怎么偏拿出這些不入流的東西來?”

    “是了,臣弟也記得,伍知秋的工筆人物,彭寰的潑墨山水,還有楊崇節的花鳥、高執禮的樓臺,都是極好的。”殷廣祺刻意撿出這幾個名姓,又佯裝無心地問:“往日不都是院首伍知秋來送畫嗎,今兒怎的換人了?”

    那畫院官員戰戰兢兢地稟道:“回陛下、王爺,前任院首伍知秋,待詔彭寰、高執禮,以及祗侯楊崇節等人,都因逆案牽連入獄……”

    權閹把控之下,連畫院都沒了人才,何況朝堂?

    殷廣祜聞言,只是淡淡地“哦”了一聲,殷廣祺趁機道:“逆案不是朝政事嗎,竟能牽扯到畫院?”

    “這里面道道多著呢,你就甭cao心了。”殷廣祜哄小孩似的往他手里塞了顆蜜餞,又轉向瑟瑟發抖的畫工,含笑道:“滾吧,畫你的門神去。尚服局的人也散了罷,冬衣就按著呈上來的樣子做,最好再曬些谷子和蒜,往各宮門口一擺,特喜慶。”

    眾人領了這番譏諷,縮頸而去。殷廣祺默默地嘗著蜜餞,半晌無言,殷廣祜卻長舒一口氣,笑道:“總算清靜了。呵,百子千孫圖?虧他們想得出來!我若稀罕那種福分,早就有了,輪得到他們來討巧?……對了,說到畫兒,我記得你有柄扇子,上面的墨梅極佳,還題著王元章的詩,頗有幾分意趣,不知是誰的手筆?來日我把他收進畫院,將那俗氣好生洗洗。”

    殷廣祺心底一寒,不動聲色地道:“當初隨手買的,哪里還能記得。”

    “不對不對,外頭賣的扇面都有款識,你那副墨梅卻沒有。是別人送的嗎?”殷廣祜見對方眸中有躲閃之色,故意打趣道:“難道是佳人所贈?唷,咱們祺哥兒喜歡上誰家千金了?快跟為兄說說,立馬幫你賜婚!”

    “……”殷廣祺險些滾下淚來,緩了一口氣才強顏歡笑道:“臣弟也不希求那百子千孫的福分,皇兄還是省下這份心吧。”

    “怎么了這是?眼圈兒都紅了。莫非那姑娘沒瞧上你?不能啊,以你這身份、樣貌、心性,還能辱沒了誰?”殷廣祜說著,忽見對方神情郁郁,生怕他又發病,連忙安撫道:“好好好,我不問就是了。唉,都怨我,平白竟惹你傷心起來。話說,你嫂子的貓蝶圖已繡完大半,要不要一起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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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手靈動,絲線翻飛,輕軟薄紗上,一只玉色蝴蝶正迎風翩躚,靈動無比。宮妝打扮的女子躡手躡腳地上前,低聲稟道:“娘娘,陛下和睿親王來了。”

    繡架旁的少婦聞言,忙放下針線,剛要起身,卻見殷廣祜含笑進門,伸手將她攬入懷中,親昵地道:“快歇歇,小心熬壞了眼睛。”

    “這光天化日的,祺哥兒也瞧著呢,別鬧。”

    說話間,只見殷廣祺在旁行禮,口中道:“皇嫂萬安。”

    皇后惠氏連忙起身,笑著回了禮,又道:“坐吧。你們快快奉茶,記得多揀幾樣新鮮酥餅來,祺哥兒愛吃。昨日那蜜柑和甜瓜不錯,也取些擺上。”

    侍女答應著要去,殷廣祜又頑笑道:“說來說去,都是給祺哥兒預備的,那我呢?”

    “你?跟著沾點光就知足吧!”

    殷廣祺見慣了這對夫妻打情罵俏,此刻也只是笑道:“臣弟每次來問安,皇嫂都要費心張羅,這叫臣弟怎么好意思呢。”

    “你這話也太見外。做嫂子的照顧小叔子,是天經地義,什么費心不費心的……說起來,你身子可好些了?”

    “不過是旅途疲累,本就無甚大礙。方才和皇兄聊過幾句,提起皇嫂這幅貓蝶圖已繡完大半,臣弟難免心癢,不知……能否一飽眼福?”

    惠氏聞言,嗔怪似的推了推殷廣祜,又笑道:“他說話何曾有過準的?瞧這架子上,貓兒四爪都沒齊全呢,哪里就繡完大半了!”

    三人敘話之時,茶點已然齊備。殷廣祜拈了塊海棠酥給弟弟,打趣道:“賞繡品是假話,帶你來吃東西卻是真的。趕緊多吃幾塊,我也能多蹭兩口。”

    殷廣祺附和著嘗了些,又仔細瞧了瞧那幅半成的繡品,笑道:“雖然如此,但貓兒體態已隱隱可見,蝴蝶更是靈動鮮活,想來成品必定精美無匹!怨不得皇兄常說,皇嫂的繡功若稱第二,天下便無人敢稱第一了。”

    “你們兄弟倆呀,慣會說些坐井觀天的漂亮話來哄我。且不論世間之大,單說這宮里的尚服局,里面多少會繡的人,哪個不比我強?何況我不過是悶著無聊,繡兩針打發辰光罷了,又敢與誰比呢?”

    “只要皇兄喜歡,皇嫂的繡品不就是天下第一么!”

    殷廣祜撫掌大笑,惠氏登時紅了臉,低下頭去擺弄衣帶,嘴角卻漾開甜蜜笑意,藏都藏不住。

    她原本只是個普通的蘇州繡娘,父母亡故后便整日辛勤勞作,靠雙手吃飯,從未有過非分之念。盡管被蘇州織造薦入東宮,她也只是安安靜靜地做活,再沒別的想頭。然而忽有一日,陌生的華服少年拿著架桌屏出現在她面前,沒頭沒腦地問:“這上面的草蟲,全是你繡的?”

    “……是啊。”

    “你是怎么想到這樣繡的!”

    “我看到兩只蛐蛐兒在草葉子上打架,覺得好玩,就隨手這樣繡了。有什么不妥嗎?”

    華服少年粲然一笑,三月暖陽般溫柔又明亮,惹得她心頭酥酥癢癢,好像有絨毛在撩撥。四目相對了片刻,少年唇齒微動,似要說些什么,卻見一名內侍急惶惶地跑來,嚷道:“我的哥兒喲,您怎么跑這破地兒來了,叫奴好找!快跟奴過去罷,陛下來了,要見您呢。”

    “不年不節的,皇爺爺見我做甚……哎,何伴伴你拽我干嘛!”少年被那內侍拉著向前走,還不忘頻頻回頭,高聲問:“姑娘,你叫什么?”

    “春娘。”

    “春娘……真好聽!你等著啊,我過幾天就來娶你!”

    “啊?娶我?!”

    惠春娘就這么稀里糊涂地成了皇太孫的侍妾,又被立為側妃。再后來殷廣祜繼承大統,便不顧眾人反對,讓惠氏正位中宮。可她素來醉心刺繡,完全不知道怎么做皇后,殷廣祜也就干脆告訴她不必管事,另叫高位妃嬪協理六宮,二人平日相處也只如尋常人家的恩愛夫妻,從來沒有隔閡。宮人們私下里也有議論,說皇后娘娘只是個擺設,大小事務從來不歸椒房殿管,惠春娘卻覺得這樣很好,她守著自己的小日子,已經十分滿意,至于旁的事,她既不會管,也懶得費心思。

    唯一的美中不足,便是相伴八年,竟膝下寂寞。從前在東宮時,春娘曾誕育過一個活潑可愛的哥兒,只是未滿周歲就歿了,此后她便很難再見喜脈,即使偶爾有,也撐不過多久便會小月。整個翰林醫官院都說她先天身子弱,加之闔宮上下也沒有一個妃嬪誕育過子息,久而久之,春娘就沒那么在意了,只是午夜夢回時分,想起那個早逝的孩子,未免心痛一陣,也罷了……

    思緒紛飛之際,惠氏無意間抬首,余光瞥到侍立在側的宮娥,忽然想起件事,便問:“紅杏怎么沒在這兒?”

    幾名宮女面面相覷,全都默默底下了頭。惠氏更覺奇怪,索性道:“碧桃,你和紅杏最要好,你說。”

    “娘娘,紅杏她……她不見了……”

    “不見了?”殷廣祜聞言也覺困惑。“若病了便說病了,在哪里貪玩絆住了也大可直說,朕與皇后不會苛責,什么叫做不見了?”

    “陛下明鑒,婢子不敢扯謊啊!紅杏的確是不見了。昨日晚間還和她聊天來著,可是早起一瞧,房里東西都在呢,人卻找不著了。婢子還聽說,長信殿的玉蘭、含章殿的紫荊、尚食局的鄭女史,都和紅杏一樣,無緣無故地失蹤了!加上昨兒沈昭儀的事,大家都在傳……這宮里有吃人的厲鬼……”

    惠氏被唬得一怔,隨即向地下啐了兩口,慌道:“亂說些什么!怪嚇人的!”

    殷廣祜無聲地安撫著嬌妻,又沖侍女們笑道:“這等怪力亂神之語,聰明人自然不會信。你們出去告訴那些編故事的人,朕在這兒呢,憑他什么魑魅魍魎,也不敢興風作浪!”

    是嗎?殷廣祺在心底冷笑。朝野上下魑魅橫行,最殘忍的厲鬼就是那個日日諂笑的何進,可嘆你竟從未發覺!

    雖有千萬句腹誹,他卻依然掛著副慣常的笑臉,似是好奇地問:“沈昭儀怎么了?”

    惠氏定了定神方道:“這事兒說來更嚇人!昨日,我們姐妹幾個在水閣里聊著,剛談到立冬要擺家宴,沈meimei忽然臉色一變,轉身就往湖里跳。好容易救了上來,結果眼錯兒不見,她又去撞柱子,當場就……沈meimei這段時日的確精神不大好,可誰能想到她存了這等糊涂念頭呢!別是……別是宮里真的有什么臟東西罷……”

    “少胡思亂想。你夫君我在呢,不怕!”

    殷廣祺聽著,心中逐漸了然。沈昭儀的父親,御史中丞沈徵,他也卷入了那場冤案,下至詔獄受審。立冬過后,“逆黨”就要盡數處斬,沈昭儀雖被皇兄庇護著,沒受半點牽連,但至親將要含冤而死,這等哀慟,試問誰又能承受得住?

    皇嫂兩耳不聞窗外事,對這些內情一概不知,但她那句話說得好,宮里確實有何進這個臟東西,若除去他,天下人都能松一口氣。

    雙拳于袖內握緊,殷廣祺眨眨眼,將眸中殺意斂了去,換回那副溫吞的畫皮。殷廣祺心里清楚,若要除掉何進,必須將他的勢力連根拔去,才能滅得干凈,否則將后患無窮。這事,急不得。

    “皇兄,此事蹊蹺啊。”殷廣祺假意沉思了一陣,緩緩道:“怪力亂神之語固不可信,但宮人失蹤應是確有其事。臣弟只聽說過外頭有販賣人口的,可誰敢偷到宮里來?恐怕是……私相授受的多了,宮禁略有松動,也未可知。”

    “按你的意思,那幾個侍女是趁夜跑到宮外去了?她們為著什么?偷賣宮中物品?還是與人yin奔?”

    “臣弟胡亂猜測罷了,皇兄別多想。宮城這么大,每天失足落水的都有不少,這幾名宮人或許只是染病不便出門,又或許是在花園里多逛了一會子,旁人找尋不見,以訛傳訛,無故驚惶而已。”

    殷廣祜仔細想了想,道:“不對,這事兒得徹查。淑妃向來最有成算,可惜她剛小月,沒精神打理。德妃也是一樣。本來柔嘉能幫上忙,誰知她如此糊涂,竟然……罷了罷了,還是交給何進去管,我看他這段時日也不忙,精神抖擻得很,不如給他派個差事做。”

    惠氏在旁默默聽了半晌,忽然道:“夫君,那沈meimei的喪儀怎么辦?”

    嬪妃自戕,依律是不能安葬的,沈昭儀又是罪臣之女,只怕更得草草收場。念及此,殷廣祺不禁抬眸去瞧皇兄的神色,卻見他長嘆了一口氣,面露不忍。“柔嘉……她實在可憐。我親自辦吧,好生送送她,償還這些年的恩情。”

    “夫君,要不我來cao持吧,沈meimei與我和睦一場,如今這樣,我心里也難過。夫君把章程都仔細講講,我照著辦去,應該不會有差池。”

    “難得你愿意cao心。也好,那你聽著啊。昭儀為九嬪之首,若遇其喪,須得……”

    殷廣祺安靜地坐在一旁,假裝專心品茶,半垂的眼眸內卻神情復雜,腦中思緒凌亂,竟怎么也想不通。皇兄那句可憐……僅僅是念著沈昭儀的素日的好處嗎?又或許……他本就知道這是場冤獄?!何進顯然是圖謀奪權,可皇兄借刀殺人又意欲何為?此舉除了自毀長城,還能有什么結果!

    盞中茶湯清香撲鼻,殷廣祺卻只嘗出無邊苦澀。他望著言笑自若的兄嫂,頓覺一股惡寒蔓上脊背,涼意霎時透頂,想沖上去問個清楚,卻又不敢輕舉妄動。

    眼前之人,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兄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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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華殿內,羅帳輕軟,瑞腦香濃。德妃何氏歪在病榻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擺弄著幾張紅紙,似乎很是無聊。

    “娘娘手真巧。”榻邊宮女歡喜地道:“這剪出來的和合二仙、送子觀音、還有壽星老兒,都跟活了似的,真好看。”

    德妃也不答話,反而將手中剪刀一轉,把那些吉祥如意的圖樣全部裁作兩半。

    “……娘娘?”

    “本宮乏了,你們都下去罷。若有人來訪,一律擋在外頭。”

    “是。”

    宮女放下帳幔,默默退遠。德妃嘆了口氣,淚水悄然滑落,在錦褥上留下斑駁痕跡。

    這次她依舊沒能保住孩子。短短三個月,小家伙尚未成形,她只看了一眼那個模糊的rou團,便覺寒毛直豎,不愿承認這東西與自己血脈相連。宮人都以為德妃為著孩子傷心,勸來勸去也不過是“娘娘還年輕,圣眷正隆”之類的話,實則滿腔悲苦,也只有她自己清楚。

    為什么非要把我送到這兒來呢?每次受了委屈,她總是想問一問爹娘,這天家富貴、封誥尊榮,究竟有什么好?倒不如讓她待在村里,縱然吃糠咽菜,也好過做個錦衣玉食的木頭傀儡。

    快立冬了啊,谷子應該也曬得差不多了。阿牛哥家的那片好菜地,今年定能收上來許多東西,新鮮的扁豆炒著吃,最是香甜。

    阿牛哥……對,當年她還有阿牛哥,那個樸實得有些呆愣的少年,總是憨憨地繞著她轉,臉兒憋得通紅也說不出半句話來,卻總是想著把最好的菜蔬拿給她嘗。如果爹娘不去攀高枝,自己應該會嫁給阿牛哥,過著平凡而踏實的日子,比如今強百倍……

    “怎么,你也學會擺譜了?”

    德妃正沉浸在思緒里,冷不防聽見這句話,嚇得雙肩一抖,忙起身掀開帳幔,果見何進站在榻旁,面帶冷笑。她怯怯地垂下頭,低聲喚道:“堂叔。”

    雖吩咐過不許外人打擾,但這臨華殿的內侍都是何進安排來的,哪個敢攔他?

    須臾,殿門緩緩關閉,只余二人默然相望。何進揚起手掌,給了對方一個清脆的耳光。

    “不中用的小蹄子。”

    德妃吃了痛,卻只是靜靜地捂住臉頰,不敢抽泣出聲。這并非她頭一遭受辱,每次辦事不得力,何進都會對她非打即罵。時間久了,她便習慣于埋頭忍耐,待到何進罵夠了離去,她再縮回帳幕后,為自己的苦命哀哭。

    “這次掉下來的是個哥兒?還是姐兒?”

    “還沒……沒成形,瞧不出來。”

    “都說鄉下丫頭容易生養,你倒好,四年多只懷了兩回,日日用著上等安胎藥,仍舊保不住孩子。”何進說著,又挑起她下頜,冷笑道:“既不會討人歡心,也養不出皇子,要你有什么用!”

    這的確不是一張傾國傾城的臉,僅能算作模樣兒周正,加之肌膚微豐、低眉順眼,活像只溫馴的羊羔。此刻,羊羔兒正恐懼地打著顫,哀求道:“堂叔……堂叔您消消氣,我下次一定能……”

    “少跟我敘親戚。”何進反手又甩下一個耳光,啐道:“當年你爺爺嫌孤兒累贅,把我騙出門賣給人牙子的時候,念過半點骨rou情分嗎?后來我熬出頭了,你們就巴巴兒地跑來認親戚,真好意思。”

    多年未曾謀面的堂兄來打秋風時,何進是真瞧不上他那副嘴臉,本打算應付了事,卻聽得對方提起家里有個黃花大閨女,心中便有了盤算。原來這宮禁之內雖大多是他的人,殷廣祜卻不怎么親近那些何進安排的妃嬪,唯獨一個章盼兒還算得寵,但何進早看出這小娼婦是個狐媚子,若讓她誕下皇嗣,后患無窮。正琢磨著去哪兒尋個聽話的,就有人把親閨女送上門,當真極巧。況且他冷眼瞧了多年,發現殷廣祜最心疼那個姓惠的蠢婆娘,說不定就喜歡擺弄傻丫頭,弄個村姑過去,正好。

    于是何進把堂侄女送進宮,讓她成為聽話的傀儡。殷廣祜也算憐惜她,不滿兩年就晉為妃位,隔段時日便會去臨華殿瞧瞧,恩寵不算少。只是這丫頭實在愚笨懦弱,何進吩咐的事一件都沒辦明白過,孩子也養不出來,只知道默默地哭,簡直一無是處。此刻,德妃又淚流滿面地望著他,邊抽噎邊道:“堂……千歲爺,我真的盡力了,可那孩子就是留不住,我也沒辦法啊!求千歲爺開恩……”

    自己這條命倒也罷了,只是父母兄弟的命全攥在旁人手里,她不得不低頭,不得不順從。

    “哼。”何進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忽地笑道:“也罷,你既沒福分,又沒腦子,那我就幫你一把。事情已經開始安排了,你只要乖乖聽話,自然有結果。”

    德妃含淚點頭,十指于袖內絞緊,仍在微微地打顫。

    “記著,聽話是你唯一的好處。若連這點兒東西都沒了,那就休怪我不講情面,把你們這幫窮親戚除個干凈!”

    言畢,何進摔門而去,壓抑的啜泣聲卻在殿內久久回蕩,低訴著世間又一場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