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會是趙家？

    這是趙家的產業馳騁星海之后，最多人關心和困惑的問題。

    那些引領了開拓時代到來的先驅者們沒能成為這個時代的壟斷者，那些積蓄了近一個世紀的老牌貴族們也沒能在星際時代稱王，偏偏是一個在星球時代默默無聞的家族迅速在星海開拓之中站穩了跟腳，在這混亂割據的時代憑借無可撼動的經濟地位成為了眾人心中的無冕之王。

    研究經濟的史學家們做了各種研究，論證了趙家先祖在崛起過程中做的每一個決定是多么正確，并由此證明趙家的發跡是理所應當的。

    可為什么會如此正確呢？歷史上的趙家人所做出的的種種選擇，在當時看來，大多數都像是滑稽而可笑的臆斷，讓人無從理解撐其做決定的現實支點。

    趙家人從不攙和這一類蛋疼的猜測與討論，只是埋頭將商業帝國的觸須伸向星海的每一個角落。

    而地方小報的撰稿人則閑極無聊地發揮起他們引以為豪的想象力，將趙家崛起背后的黑幕猜測發展成了一個長盛不衰的月經話題。

    趙家先祖能夠預知未來、趙家先祖是更高維度生命在三維宇宙的投影、趙家先祖擁有控制因果的能力……各種或靠譜或不靠譜的猜測輪番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之中，久而久之，絕大多數人都不再關心趙家崛起之后的故事，而是接受了趙家統領時代的事實。

    可身為趙家嫡系的趙乾陽清楚地知道，在星海開拓初期，趙家曾出過一位驚才絕艷的引導者，覺醒了一種能夠趨吉避兇的天賦力量，這才使得趙家在龍爭虎斗的開拓初期殺出了一條血路，引領了光輝的未來。

    而那天賦的力量，也隨著血脈流傳了下來，只是隨著血脈的融合、代際的交替，逐漸演變成了一種類似直覺的存在，時靈時不靈。

    趙乾陽疑心自己此刻的不安是“趨吉避兇”的靈感在作祟，卻又不愿相信自己看走了眼，于是思維便拐了個彎，朝著有人在暗中搗鬼的方向去了。

    他身為嫡系，覺醒的又是趙家內部頗為重視的引導者方向，家中的長輩們對他的未來寄予厚望，早就安排好了他未來要走的路。

    他來聯合開拓學院，表面上說是來學習，實際上卻是來接手趙氏在鯨星上的娛樂系統，用三年的經驗和業績為之后在趙家的發展鋪路。

    與楚尋和素練的互動不過是他閑暇之余的調劑，真正的危險……理應還是來源于家族內部。

    趙乾陽遵循常理，下了判斷，唯一漏算的……大概只是他所面對這個家伙，不是可以以常理推算的存在。

    在約定好的晚餐時間，楚尋帶著素練準時到達了約定好的地點——開拓星城的開拓者盛宴。

    同樣的包廂，同樣的參與者，同樣的菜色。

    楚尋見狀，知道這是趙乾陽在通過場景布置挑釁他，但趙乾陽又不是真心要挑釁“他”，而是要挑釁他所演出的那個“楚尋”……至于楚尋呢，明明清楚趙乾陽是故意用如此低劣的手段激怒自己，也清楚趙公子定然會做出對這番布置完全不知情的模樣，還清楚趙公子就是準備今晚再激他一回，好再次以請素練幫忙斡旋為借口，進一步拉近與素練的交往。

    楚尋頓時覺得整個包廂里的人就像是拿著劇本飚戲的演員，明明對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了如指掌，卻還是得兢兢業業地演完

    他莫名覺得這個雙方揣著明白裝糊涂的場景十分搞笑，險些就要繃不住笑出聲來。

    好在他雖然主觀上覺得滑稽，克制自己的本能卻沒有丟，冷著臉繼續扮演著自己“扮演成侍從的大少爺”的設定。

    ——嗯，這套中套的人設以后還是少用，真的容易把自己給繞暈。

    故事的發展果然不出楚尋的意料，他“忍著怒火”落座沒多久，胡杰就又跳出來出來挑事，被趙乾陽呵斥之后仍不服氣，不干不凈地羞辱了一番楚尋。

    楚尋裝出動怒的樣子，拿出普通S級的精神力攻擊了胡杰的精神核心，幾乎是瞬間就讓胡杰雙目失神，失禁地尿了一地。

    由于開拓者在精神方面的相對薄弱，為了維持社會的穩定，引導者未經允許入侵開拓者的精神核心是被法律所禁止的，楚尋犯了法，如果要公了，少說都是治安拘留十天起。

    邱煜桐被這事情的進展貨真價實地驚著了，下意識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就要對楚尋還手，還是趙乾陽用精神力穩住了他，才讓他意識到自己此時此刻的舉動有多愚蠢。

    ——且不說一方犯法變兩方犯法，要是真讓胡杰吃這么大一悶虧還破壞了趙乾陽的布置，他不知得因為這事給胡杰賠進多少人情。

    但那卻是在那個瞬間、最為靠近胡杰的他、所發自內心的本能反應——

    ……就像是被逼到墻角的獵物，下意識地露出自己猙獰的爪牙，那是在強大而不可抗拒的獵人面前，所能做出的最后的自保和掙扎。

    邱煜桐又驚又懼，第一次對于自己在這件事中所抱持的立場產生了質疑。

    但他不敢流露半分，只能沉默地看著楚尋不忿地讓趙乾陽懲戒胡杰，而趙乾陽不軟不硬地回應了一句，于是楚尋如計劃中一般拂袖離去，素練追著楚尋走了，半晌之后，又再次回到了包廂。

    此時胡杰已經被開拓星城里的醫護人員帶走了，他顯然是不能接受自己被楚尋這個娘娘腔一下子干翻的事實，盡管已經從精神沖擊中緩過來了，卻依然躺在地上裝死。

    趙乾陽和邱煜桐顧念他的面子，沒有戳破這事；趙乾陽還不忘以上司身份叮囑醫護人員好好照顧胡杰，算是借機刷了一波小弟的信賴值。

    素練并不關心胡杰離去與否，只是提醒趙乾陽遵循承諾，歸還引導石。

    然而趙乾陽理所當然地耍賴了——他費勁這一出，就是為了能再有一個跟素練見面談條件的機會，這時候把籌碼還回去，太不像商人做的事。

    “我是想還的，但他的舉動你也看見了。”他皺著眉，向來漫不經心的臉上帶上了些許嚴肅：“我不是個喜歡出爾反爾的人，但他一天不為弄傷胡杰道歉，我就一天不想還——”

    素練冷著臉，屬于開拓者的氣場驟然溢出。

    那氣場強大而稠密，讓趙乾陽仿佛產生了自己身處深海的錯覺，而在這種緊密的壓迫之下，還隱藏著一股爆裂的情緒，在不斷收縮、膨脹——

    那是怒意加持之下的開拓者力場。

    對于精神力敏銳的引導者來說，通過開拓者力場的變化模式判斷開拓者的情緒，從而判斷開拓者是否在說謊，是一項十分普通的基礎技能。

    趙乾陽感受到了素練貨真價實的怒意，以為素練是因為會被楚尋責罰而生氣，對他推理出的“事情真相”更加相信了幾分。

    他絲毫沒有考慮過，眼前這名強悍而美麗的開拓者，是心甘情愿受那名脾氣惡劣的小少爺所驅使的，而這份怒意，也并不來源于對楚尋的不滿，而是鐫刻在靈魂中的深刻愛意。

    ——盡管那枚引導石跟楚尋早先用來引人發情的精神頻段一樣，是他閑暇時模擬兩人的精神頻段搞出來的實驗品，并非兩人真正的情欲波動。

    但只要一想到自己動情的精神頻段落入楚尋之外的人手中，依然會令素練無比憤怒。

    ——他屬于楚尋，從身到心，徹徹底底。

    但這話自然不能在趙乾陽面前說出來。

    不僅不能說，還要反過來強化趙公子的想象，夯實他那“任性引導者霸凌天才開拓者”的腦洞。

    于是他睥睨著坐在座位上的趙乾陽，冷聲道：“可惜沒有早知道趙公子是這種唾面自干的大人物，是素練看走了眼，竟信了趙公子空口無憑的白話——”

    ——這就是不怕撕破臉，也要發泄對他出爾反爾的不滿了。

    趙乾陽愈發覺得素練是擔心被楚尋懲罰，所以才做出這等逾矩的舉動。

    同時也愈發確信那股無來由的不安源自于家族內部的威脅。

    于是他感覺一切又回歸了自己的掌控，并由此錯過了血脈天賦給他的、最后一次回到原先的人生軌跡上的機會。

    感覺良好的趙乾陽翹起嘴角，接著劇本往下演：“但如果這塊石頭對于阿練真的很重要，我愿意遵守諾言，先還給你。”他在素練面前攤開了手掌，掌中，那一顆赤紅的引導石折射出溫潤的光芒。

    素練站著沒動，似乎是在評估他說的話的可信度。

    趙乾陽手掌微動，引導石滾到了桌面上，滴溜溜地轉了一會兒，靜止下來。

    趙乾陽收回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素練猶豫片刻，還是伸手去拿，在他指尖即將觸碰到引導石的那一刻，趙公子大喘氣的下半句話才悠悠響起：“——只希望阿練能記得我和胡杰的委屈。”

    素練冷冷地瞥了趙乾陽一眼，算是看明白了這人為什么會被楚尋給盯上，面無表情的將引導石收回，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