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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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頂著“書院”的名,可玉溪書院里頭,弟子上午課業,下午習武,晚上不準休息,需得打坐修煉,是名副其實的仙學。仙學的規矩又臭又長,新弟子入門每天功課便是抄規矩。也幸虧大道凋零后,用得上的規矩總也沒幾條,但即使如此,也得抄他個兩天三天。 早幾百年前人間魍魎橫行時,玉溪書院也能人輩出,天下仁人志士心向往之。只是天下太平后,那場仙魔大戰中妖魔鬼怪被當世大能以性命為代價毀了根基,從此再不能人間行走。說來也怪,自百年前仙魔同隕,葬身無妄海,人間漸漸也靈氣衰頹,再難筑基,甚至根骨好的弟子也少之又少。 謝盡清一劍掀翻曲臨皎的烤魚攤子,被掀攤的還在發愣,趁苦主沒反應過來,撈起人奪路狂奔。謝盡清的輕功在他們這幫學生中稱的得上數一數二,原因便是他是謝家人。謝家曾是仙門之首,地位遠高于人間皇帝。 今時今日,謝家雖有落寞之勢,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謝家子弟自幼習武修行,最次也身強體壯無病無痛。好如這一代的謝盡清,十歲引氣,如今已練氣三階,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 大風呼嘯,近乎飛翔的暢快也不能讓曲臨皎平靜。他氣的要命,又掙不脫拽著他的手臂,怒聲道:“你放開!做什么掀我攤子!”右手持劍,重劍上劍意流動,一副要打架的架勢。 樹影飛速掠過,謝盡清輕點水面,比打水漂的石頭更輕盈,好比蜻蜓點水,倏忽不見人影。 因此,曲臨皎沒有看到,在那堆熄滅的火堆旁,出現一長者,正是教他們習武的先生。先生懷里抱只貓,花色樣貌正是被曲臨皎欺負走的那只野貓。有道是,打了小的來了老的,若是被先生發現,一通教訓少不了。 貓咪嗚咪嗚地在扒拉地上摔得稀碎的魚rou,先生也沒管它,看了眼滅了的火堆,心道好小子跑的真快。 貓吃完魚,就和先生一道走了。 曲臨皎被放下來。他拽住謝盡清:“來打一架!”趁人不備揮起重劍,也虧得他知道輕重,散了劍上的靈,不然猝不及防,謝盡清挨此一劍必重傷。 重劍劈砍在他的左腰,一聲悶響吐口血沫子。 謝盡清好心情全被這不知打哪兒來的臭小子壞了,湊熱鬧果真要不得。“你可知那是誰的貓?”他抽出軟劍,也不帶靈力,與他纏斗起來。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賣什么關子!”曲臨皎揮舞重劍攔住軟劍,沒來得及高興,軟劍彎折,正好在他脖子上霍開口子。他果斷放下重劍,撿起樹枝刺向謝盡清。 險險避開:“那是習武先生的貓,養在無名山三十多年,早就有了靈。你那般戲耍它,呆在原地等著先生罰我們抄書么?”熱鬧看了,等于把貓兒一道得罪了。若不帶走曲臨皎,先生審問之后必會尋他麻煩。 曲臨皎停下手上進攻姿勢,可謝盡清沒有,他反應過來時,已經來不及了。剎那間曲臨皎被砍傷大腿,鮮血汩汩淌出。 “敢問兄弟大名?!北豢硞膊粣溃卸Y:“俺娘說,滴水之恩當以身……呸,涌泉相報?!?/br> “……” 處理完傷口,兩人一前一后,謝盡清先回去了。 曲臨皎不敢白日回弟子住所,他等到天黑,才偷摸回去。 明日休息,今天晚上的弟子住所分外冷清,很多人回家去了。曲臨皎賊頭賊腦溜進去,拎起行囊,一回頭看到武術老師神情嚴肅,審視他。 “!”寒毛一瞬間直立,電流猛地竄過全身,曲臨皎手忙腳亂擺出自認規整的動作,活像挨了罵的二哈委屈巴巴。 看他這副做派,武術老師原本的三分懷疑變成七分肯定,他眼神鋒利:“謝盡清全說了,是你在戲耍貓兒?” 曲臨皎嚇得往回縮,恨不得把頭埋進肩膀里。不點頭也不搖頭,只一雙大眼睛可憐巴巴噙著淚水,任誰見了都得心軟三分。 “……明火烤魚,二花既沒跟我通風報信,也沒跟你搶,規規矩矩蹲旁邊那是示好,你怎么對他?”武術先生的語氣并不激動,平平淡淡倒讓聽訓的曲臨皎生出些愧疚,轉而腹誹:告密他也吃不上,掉地上我又不嫌棄,也沒想跟他分。逗他兩下怎么了?我下次還敢。 想明白這一層,他大放闕詞:“我逗他兩下怎么了?最后魚掉地上不全便宜他了?”吊兒郎當流里流氣,地痞流氓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 轉念一想,謝盡清這小子不夠意思啊,難怪頂著傷回去,估計是搶功勞去了。曲臨皎恨得牙癢癢,心道就不該手下留情,腿上的傷口齜牙咧嘴嘲笑他的單純。 習武先生沒想到曲臨皎還敢頂嘴,也不跟無知小兒一般見識,左右不算什么大事,拂袖而去。 …… 驚醒。 此時能聽到打更的聲音,嘶啞。 他想,自己還需固定斷腿,卻不知道謝叔什么時候過來。床頭點著燈,曲臨皎伸手去夠床頭邊,那堆得有些遠的書。 “砰”的一聲,隨后嘩啦啦的響,那一整堆書都掉在了地上。 “……”外間的丫鬟聽到,生怕出什么意外,急忙進去:“少爺想看什么哪一本,奴婢幫您取?!笔帜_利索將摔在地上的書整理起來。 “……隨便拿一本吧?!?/br> 丫鬟把書遞給曲臨皎,見他只是拿著,卻不翻頁,猶豫道:“用奴婢扶您起來么?” 腳步聲靠近。謝盡清聽到聲音趕過來,見此情此景,揮揮手讓丫鬟出去。 “你來了。”曲臨皎放下書,他回憶方才的夢境,斟酌。“今年春天,我烤魚逗貓被習武老師發現,他竟只說了兩句就走了,按照他的脾氣,應該罰我抄三遍規矩,或者讓我去領罰。” 謝盡清有些意外,他沒想到曲臨皎會忽然想起這件事,沉默?!啊?/br> 笑,他見謝盡清沒有說話,繼續講:“習武老師說你招了,說你將責任全推到我身上。被他一詐,我傻乎乎的就信了。那個時候入門時間短,也不清楚你們的脾氣,就討厭上你了……此后多有得罪?!?/br> 謝盡清聽到這話,表情沒變,只驚詫的眨了下眼:“你不必道歉,是我沒講清楚?!彼瓜卵劢蓿骸耙矝]想讓你知道。” 謝叔一進屋,屋里氣氛似乎不怎么歡迎他。“……”兩個人只發呆,楞站在那里,把他看的起一身雞皮疙瘩,遂出聲:“小曲啊,叔來給你接骨了。” 如夢初醒,曲臨皎笑道:“叔可以把我的腿捆得好看些么?這玩意我要帶好久吶。” “好說,好說?!敝x叔簡單比劃兩下,就利索的纏上了?!氨成系膫浀脫Q藥啊,這陣子一天一換,別忘了?!?/br> 說罷,謝叔就離開了。他意味深長的看了眼謝盡清,離得太遠,看不清是警告還是關切。 謝叔走遠,睡飽的曲臨皎這會來勁了:“你為什么不把我交出去?剛才聽到皇宮有人要我?!彼南?,謝盡清應該知道,不交出他,那群人會在接下來的一段日子極盡所能地挑謝家的刺。 “謝家可沒有什么曲臨皎,他們被孔少爺騙了?!敝x盡清微笑,依舊謙謙君子的樣貌,說出來的話卻確大德。 曲臨皎意會:“真有你的,這鍋是怎么到孔不器身上的?”他笑的眼睛亮晶晶。 “……孔不器先我找到你,指揮仆從帶你回府,我攔下來了?!?/br> “這樣啊……”若有所思。平日里孔不器與他不對付,他想不出孔不器的動機。 “你想知道什么,盡管問。問我也不一定答。”曲臨皎對謝盡清說。 本來微微笑著的謝盡清收回笑意,但聲音沒什么變化:“……你知道御史是誰殺的么?!?/br> “……”拒絕回答。曲臨皎在一年前,還是個被家里人慣的驕縱無比的少爺,加上天生神力,御史之子這幾層身份,在鄴都可以說是橫著走。 自從去了趟漠北,回來后什么都變了。 如今的他隱約能猜到父親生前做了什么,招了誰的忌諱,又被誰暗殺封口。只留下他,成了唯一的,一知半解的知情人。 曲臨皎含糊其辭:“我不知道,燒的太熱,忘了好多東西,我都記不起來了?!?/br> “嗯?你記得昨天……把詔獄的鐵欄搖塌了么?!庇^察曲臨皎,神色如常,一點兒都沒有變。 謝盡清笑了兩下:“夜深了,我走了,你好好休息?!?/br> …… 拿起方才放下的書,曲臨皎扭著脖子看。滿篇的之乎者也,比起玉溪書院的教書先生上課講的內容還要無聊……先生好歹會解釋意思,讓他這從小屁股上長釘子,坐不住的瘋猴兒有點兒好奇心,不至于睡得太死。 帝高洋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燒趁著夜爬上他的身體,方才那點清醒攪成漿糊,他又到了玉溪書院的后山。 此時春末,著急的夏花已經開了。曲臨皎將兩只腳丫塞進湖水里,有膽大的魚兒攀上他的腳,咬他腳皮。 曲臨皎心道,上次烤的魚幸虧沒吃,看看這些家伙多不講究,逮著人腳丫子啃得香噴噴。 玩夠了撈出腳,胃里饞蟲又作祟,他掏出彈弓,這次目標是天上的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