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燃發來消息的時候，北敘恰好與醫院確定了下一次手術的時間。

    就仿佛有的人丟骰子總是一點朝上，命運喜歡開一些無關痛癢的玩笑。

    北敘向來非到極點的幸運值又一次在現實中發揮作用。

    在一個世界范圍內極大的患者樣本群體里，他不幸的成為了最糟糕的百分之三十，又不小心成為百分之三十里最為不幸的對照。

    “北先生，您上次來醫院檢測的結果出來了，很不幸但是必須告訴您，您的病情蔓延得很快，”早上被電話鈴聲吵醒，表情癱得像一只大餅臉的英短貓的北敘接起電話，就聽到禿頭醫生在電話里這樣說，“您應該知道，從事實客觀的角度來說，醫學界目前為止仍沒有發現有效控制此類病情的藥物。”

    “北先生，您的情況很危險，身體自身機能的防線正處于崩潰的邊緣。如果可以的話，出于我個人的建議，我希望您還是回到醫院，配合我們的監測治療。這樣，或許能夠緩解您徹底發病的時間……”

    北敘的臉色更癱了，如果他真的是一只英短貓的話，或許還能從那張毛臉上看出諸如冷漠、不屑、無所畏懼、毫不在意，以及人類你吵到我了等一系列情緒……

    但北敘畢竟是一個很有禮貌的青年，他清咳一聲，打斷了禿頭醫生的長篇大論，說到：“我很感謝你的建議，但是，我的決定依然不變。李醫生，我更想家里養病，而不是躺在醫院病床上等死。”

    “唉，你們年輕人……”禿頭醫生的專業嚴肅在這句回復后立馬消失不見，變回了一個符合他年齡的熱心中年大叔：“小北啊，不是我說，但是……嗶嗶賴賴……叨叨嘮嘮……”

    北敘面無感情地把手機拉離耳邊二十厘米遠。

    “嘰哩嘰哩嘰哩嘰哩……”

    “呱啦呱啦呱啦呱啦……”

    中年禿頭醫師的嘮叨隔著遙遠的距離在手機中滔滔不絕。

    北敘把臉埋在蓬松軟和的被子里打起了瞌睡。

    不知道過了多久，北敘感覺自己不僅睡著了，還在夢里和超級馬里奧一起經歷了一場拯救白馬王子的冒險，手機里嗡嗡嗡的聲音總算停了下來。

    醫生苦口婆心地收住了話頭：“總之，小北啊，下次手術時間記得準時過來。”

    “嗯嗯嗯，”北敘睜開瞇成縫的眼睛，小雞啄米一樣瘋狂點頭，“好，謝謝李醫生了。”

    “嘿嘿，應該的應該的……那掛了啊……”電話那頭有點兒依依不舍。

    “嗯，再見！”北敘搶在李醫生想出下一句話之前xiu～的一下掛斷了電話。

    “呼……總算是講完了……”

    北敘隨手把手機丟到旁邊，整張臉埋在被子里，在一片黑暗中又安心的閉上了眼睛。

    在徹底陷入沉睡之前，一句話蹦出在他的腦子里——生前何須久睡……

    死后自會長眠……

    ……

    這可真是，去他媽的吧……

    到了短信約定的時間，北敘站在鏡子前猶豫了幾秒穿什么衣服。

    最終他長吐一口氣，挑出一件黑襯衫和九分褲，把其他諸如印著綠檸檬的沙灘褲之類奇奇怪怪的衣服重新塞回了自己的衣柜。

    最后的最后，北敘狠狠拍了幾下自己的臉，勉強拍出一點陽間的氣色，這才揣上手機鑰匙出了門。

    再次見到洛燃的時間比北敘預料的要早上一點，讓他有些猝不及防的不知道該掛上什么樣的表情。

    地點是S市著名的華宴，正當北敘一只腳踏進旋轉水晶門的門檻，車子引擎的轟動聲在他背后響起，伴隨著兩聲引人注目的鳴笛。

    北敘瞇著眼逆著車燈看過去，一輛冰藍色蘭博基尼擦著白色框線穩穩停進停車位，車窗逐漸合上，北敘順著越來越小的縫隙看見那張熟悉中透著陌生的臉。

    洛燃的長相變化不大，鋒利的下顎線讓他的面容看起來充滿攻擊性，上挑的濃眉下微微瞇起，身材盎然的眼睛又帶著富家子弟慣有的貴氣逼人。

    黃昏黯淡光線下的短暫一瞥讓北敘有短短一瞬間的恍惚，仿佛時間在剎那間穿梭回過去，與曾經的彼此重合。

    然而下一秒，車門打開的輕微響聲將北敘帶回現實。

    洛燃穿著英倫風長款西裝一腳踏了出來，他微微低著頭，一手舉著設計感濃厚的白色手機貼在耳側，神情專注，似乎在聽耳機那頭傳來的聲音。

    幾縷劉海掙脫發膠的掌控垂在眼前，他鼓起臉頰一吹，將一撮毛吹得飛起來立在頭頂。

    北敘低頭笑了笑，搖搖頭將奇奇怪怪的想法都搖走，他沒有再回頭看一眼洛燃，而是直接轉身進入了酒店內部。

    也沒什么好聊的，那就飯桌上再見吧。

    在北敘的身后不遠處，洛燃抬起頭看著北敘的身影消失在玻璃門后，神情怔忪。

    電話的那頭，見洛燃久久沒有回答，疑惑地問：“洛少？洛少你還在嗎？”

    洛燃舌尖舔過虎牙嘖了一聲，神情有些難看。

    “掛了。”他勉強算是回了一句，然后不等任何回答就掛斷了電話。

    他又嘖了一聲，將一粒檸檬薄荷糖丟進嘴里，嘎嘣嚼碎。

    隨手將糖紙扔進門前的垃圾桶，洛燃也走進了酒店。

    酒局半酣，飯桌上的氣氛卻有些詭異。

    洛燃作為東道主一直神色陰郁地灌著酒，北敘斂著眸挑挑揀揀，吃一些適合病患者的清粥小菜。大多數人看著洛燃的臉色惴惴不安，只有一個人貌似喝高了舉著酒杯不停高談闊論。

    馬狄今天很得意，他父親老馬一直交代他好好巴結那些富家子弟，巴結好了那些人從手指縫里漏下來的一點零星資源就夠他們老馬家不知道壯大多少。

    他之前和洛燃同學，多好的一個機會，可偏偏財神爺說出國就出國了，這可讓馬狄捶胸頓足了好久。沒想到今天他們同學聚會，他托關系一塊兒捎帶進來，這機會不就有了嗎？

    馬狄可是聽說了，這洛燃洛小少爺之前轉學，都是因為一個叫北敘的同性戀。可他今天也看了，這北敘渾身上下也沒什么出彩的，也就一張臉好看點，可這不就是小白臉嗎？況且看他打扮，一看就是沒什么錢的樣子，和成功人士能比嗎？

    看來想討好洛小少爺，還是得從北敘這兒下手。

    馬狄順手又是滿滿一杯白酒，舉著手幾乎要懟到北敘的鼻子上去：“北敘啊，這好不容易同學見面一次，你怎么不喝？沒看見洛少心情不好嗎，你是不是不給洛少面子，啊？”

    他說著，杯子又往前懟了懟，讓北敘不得不向后坐一點，避免酒水蕩出杯沿甩到自己的臉上。

    “來，喝。”馬狄說，“喝了這杯我們同學幾個再吹幾瓶，別不識趣知道嗎？”

    馬狄為表忠心自己先干了一杯，整個人醉醺醺，有些飄飄然地幻想起日后與洛小少爺稱兄道弟，揮金如土的好日子。

    洛燃的臉色沉得能滴出水來，他暗暗咬牙，在心里冷冷地想，一會兒他出去一定要查出是誰把這個傻帽帶進來的……

    馬狄旁邊的人倒是很有眼色的拉扯他幾下想要他閉嘴，可惜興奮的醉鬼力氣太大，誰也拉扯不動他。

    北敘輕笑兩聲，兩根骨節分明的手指將酒杯推到一旁，好脾氣地說：“洛少的面子當然要給，可惜我身體不好不能喝酒，就喝杯果汁聊表心意吧。”

    說完，他將杯中的橙汁喝完，又示意一下杯中干凈的瓶底。

    洛燃冷冷地盯著他的動作，半晌才從牙縫里擠出一句：“你就容忍他這么騎在你頭上撒野？”

    北敘又是好脾氣地笑兩下：“都是社會打工人，不容易嘛。”

    其實那些話北敘倒是真的不介意，甚至可以說是無所謂。畢竟，那些更難聽的，他都全部經歷過。

    閉上眼睛，時間好像倒流回洛燃剛剛出國的那段時間。走在校園路上，那些同學們異樣的眼光和帶有惡意的竊竊私語仿佛還回響在耳側。

    “沒想到啊，洛少這么快就玩兒膩了把他給拋棄了。前面那么多任好歹還留了分手費，這個可是一點兒好處都沒留就給丟了。嘖嘖，真可憐……”

    “什么呀，富二代能有什么真心，不都是圖個新鮮。你以為姓北的是真心想和洛少在一起？還不是貪圖他的錢唄！你別看他現在看起來那么憔悴，這還不是一點兒好處沒撈著，洛少就出國了，心里慪的慌喲。”

    “就是就是，賣rou的，活該被拋棄……”

    北敘獨自低著頭站在林蔭道下，陽光穿過樹葉灑下的光點孤獨的墜落在他臉側。

    聲音不停地從耳邊穿過，外界發生的一切好像從他的意識里拉離很遠很遠……

    ……

    北敘睜開眼，回憶如潮水般褪去。可回憶里的那些面孔并沒有消失，甚至還有不少坐在今天的飯桌上，面上是全然無知的神情。

    也許他們早就遺忘了自己曾經也有過惡毒的一面……

    所有人都不過是在世事中沉浮罷了。

    游戲人間呀……

    北敘給自己倒一杯飲料，一口咽下所有浮起在喉間的情緒。

    是苦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