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阿舜跳上一處樹杈，順著聲音抬頭，把視線投向山崖一角翻飛的塵土。

    對，就是那里！

    他心下一喜，足尖輕點，往那處方向奔去，不遠處的大熊也嘶吼著跟隨而來，熊掌一揮，便將他先前站立的樹枝碾得粉碎。

    男子一邊飛速奔跑，一邊在腦中暗暗估量著安全脫身的方法。離山崖較近的地方沒有樹木，屆時，他的藏身方法會顯得更為有限。何況落下的巨石并不長眼……

    身后沉重的腳步聲漸漸近了，他松開了一直抓在樹干上的右手，攀上一棵高大的古榕，又借力一推，往半山處的亂石堆上躍去。

    “喝——哈！”

    宗欽最后撫摸了一下自己的儲物玉佩，便將握在右手掌中，提起丹田中所剩無幾的靈力，再次向巨石拍去，同時念起了一段十分晦澀的咒術……

    就在雙掌打上巨石的瞬間，那咒術也恰好到了了尾聲，落在石塊上的玉佩猛地炸裂開來，連帶著其中的數件法器，也一并吞沒在了強勁的氣浪中。巨石在法器爆炸產生的靈力波動中晃了兩晃，往山崖下方滾去。

    目的終于達成了，可始作俑者早就沒了審視成果的氣力。在石塊滾落的那刻，他便像是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氣，雙腿一軟，直直跪在了地上，膝蓋立刻就被尖銳的碎石磨得血rou模糊。但他已經無暇在意那些東西了，等到巨石落地的響聲從山崖下傳來，他才顫顫巍巍地撐起身，踉蹌著走到懸崖一角，把目光投向下方的山林——

    塵埃滿天，在朦朧中仍能看見那塊被摔得四分五裂的巨石，和散落的石塊之下，四溢的、鮮紅的血跡……

    宗欽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此刻，他已經顧不上自身安全了，將滿手灰塵一抹，便匆匆攀下了山崖。爬到半路，忽然聽見下方傳來的喊聲。

    阿舜……沒事？

    霎時間，他感到一陣發自內心的喜悅，面上卻說不出是該哭還是該笑，他為二人都能安全脫身而高興，也對即將到來的分別充滿不舍。

    但現實是不會給他留下躊躇不前的時間的，沒等宗欽回過神來，他便感覺自己唄拋進了一潭無比醇厚的靈力當中，在其間隨之輾轉流動了不知多久，才得到了重新睜眼觀察世界的權利。

    他睜開雙眼，愣愣地注視著面前的一方天地。

    這是……對了，他當初進來的時候，是鉆進了一棵榕樹，現在身處的地方，應當是那巨大榕樹的內部吧。

    年輕的家主覺得自己的頭有點兒暈，于是他往前俯身，撐住額頭，哪知背后竟然還靠著一個大活人。他這樣一動，對方便也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宗欽被嚇到了，但他還是下意識地把人撈起來，讓對方靠在自己的懷里。然后用目光描摹對方面部柔和的線條，就像在幻境之中，他曾做過無數次的那樣。

    這是阿舜。

    宗欽忽然感到一種難言的悲傷，他低下頭，想最后一次親吻對方的額頭，但臨到前頭，卻生生停住了。

    阿舜醒了。

    ……不，這不是他熟悉的阿舜，這是阿舜背后的另一個人。

    他松開手，讓對方能更加輕松地鉆出自己的懷抱。

    和他一樣，那人也有明顯的頭暈癥狀，此時正扶著額頭，坐在草地上閉目養神。宗欽打量一圈他的裝扮，總覺得這身衣服好像在哪兒見過，似乎是在隱霧城中，哪一個小廣場上……

    “咳。”

    他的目光太過熾熱了，男子不得不輕咳一聲，算作提醒。宗欽一怔，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物，又把不小心落出懷中的佛盒收好，才聽見對方冷清的聲音，“……你身上的傷，沒事吧？”

    “多謝關心，沒有問題?！弊跉J摸摸自己的后背，沒有感覺到任何疼痛，看來那幻境中的傷口并不會映射到現實之中。

    “那就好?！睂Ψ近c點頭，然后，氣氛再度沉默下來。

    真是太尷尬了……宗欽想。他翻身爬起來，環顧一圈，發現這棵古榕交映的枝條間，隱約可見一道出口，便調轉靈氣，準備躍上那里。一回頭，卻看見自己的袖子被人扯住了。那人沖他搖搖頭，示意他看向榕樹主干之下的一塊地方——宗欽抬眼看去，立刻愣住了。

    那兒蜷縮著一對相擁的男女，不……確切來說，是一對男女的尸骸。

    “他們是……”

    對方沒有接話，只是走上前去，在離尸骸三步開外的地方蹲了下來。宗欽跟上去，仔細一看，才發現其中異常之處：女子的尸身已經嚴重腐爛、只剩下裹在一襲紅衣中的幾分枯骨。但男子的遺體卻保存完好，像是不久前才沉沉睡去。

    宗欽在男子的背后看見了熟悉的傷口——不久之前，那塊猙獰的創面，還處于他自己的身上。

    他身側的那人長長嘆了口氣，低聲道：

    “如此……便沒錯了。”

    “怎么？”宗欽偏過頭，將詢問的目光投在對方身上。

    “這兩位，是一對戀人?！蹦侨丝此谎郏抗庵邪胧侨崆?、半是鎮定。宗欽被這一下看得渾身哆嗦，幾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你是說，我們剛剛經歷的幻境，就是這兩位的故事？”

    “沒錯?！睂Ψ近c點頭，蹲下來，盯著那雙相擁而眠的戀人，他的睫毛很長，而且微彎，宗欽看不清他眼睛里的東西，但也能摸約猜出些什么。

    ……那一定是極深的悲哀吧。他想。

    “男方是位修士、女方是普通人，在凡界結緣、相戀，又在探查秘境的途中遇險死去……”那人一邊叨念著，忽然極突兀地笑了兩下，“如果我們沒能成功脫身，說不定……也會死在這里?！?/br>
    宗欽環顧一圈，果然在四周看見了布陣用的白茅草和靈石，他靜心細想，馬上被驚出了一身冷汗。

    是的……在他們奔逃的路上，的確有經過這樣一棵古榕樹。

    “這位前輩，應是一名在幻境方面卓有成就的大能。他見自己時日無多，便強頂秘境禁制，用盡畢生修為，在此布下幻境，期盼有哪位后人能夠闖入其中，知曉他們的故事?！弊跉J再度聽見對方的聲音，沉穩、冷清，卻也不難聽出其間感慨。他偏過頭去，見對方直直盯著男子唇角的一抹笑容，低聲說：

    “世人皆為名利糾纏，為情所困。卻不知到了此心安處，縱使消亡在即、魂飛魄散，也是無怨無悔的啊……”

    宗欽靜靜聽著，他忽然像是想起什么，直身站立，對著榕樹下的尸骸深深鞠了一躬。他身側那人一愣，也隨之鞠躬道謝。

    就在他們再度抬頭的那瞬，面前的尸骸忽然像山間煙波一般消散了，只留下星點靈光往上飄去，匯入榕樹繁茂的枝葉之間，再尋不到任何蹤跡。

    這也許是他們……最好的歸宿吧。

    宗欽心下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