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別看

    點明即將離開一事后，墨虛還是如往常一般坐在屋中讀書習字，偶爾下廚做幾道飯菜。

    我們兩個都不擅長廚藝，只算是能入口。好在修有所成之后所謂食欲也多半是嘴饞所致。否則還要承受忍饑挨餓之苦。

    唯有一樣，味道極鮮。

    初到洛城那日，墨虛將rou處理一番，攤在鍋底煎上一會兒，拿捏好火候夾出來，叫我嘗嘗，面容冷肅淡漠，然雙眸帶著往日從未見過的柔和笑意。

    吃在口中，香嫩無比。令我對魔族事物刮目相看，一堯竟然錯漏了此等美味。

    思及一堯，我神情一僵，墨虛察覺我的臉色異常，“可是吃不慣？”

    “吃得慣吃得慣！”我壓下心頭涌起的情緒，強自笑道，“你幾乎比得上寶食坊內(nèi)cao刀多年的大廚了，至少這個他們誰也做不出來?！?/br>
    墨虛并未深究。

    寶食坊中盡是各樣美味，我與墨虛常常坐在店里，一坐就是半日。他看向街口人群的目光冰冷，我用掌心覆蓋住他握拳的手，墨虛神情一僵，隨后收斂了周身冷意，周遭食客面上的驚悸之色緩緩散去。

    人界集會或是比武招親我們也常會湊湊熱鬧。就這般蹉跎幾年，在和墨虛直言去意之后，他只有極少時間會泄露些許想要我留在此處的意思，大多時候與往常沒有任何不同　，只是明顯愈發(fā)配合我的每一個決定，好似不愿錯漏了每一次相聚。

    墨虛偶爾會教授我一些雕刻玉石的方法，我們在掛滿彩燈的大街上并肩而行，游遍了周遭城鎮(zhèn)，嘗盡了美食。晴時渡船登山，雨雪時節(jié)廊下小酌。

    這番平靜只限于表面，一日耳畔風聲凄冷，隱隱可見烏沉沉的大片雷云聚集在城外的一處斷崖，如潑墨般灑落在天際，不時閃過幾道電光。

    我只說出門采買東西，便獨自離開院子。

    墨虛捧著書，聞言微微抬起頭，看著我的眼睛說：“早些回來?！?/br>
    “好。”我狼狽躲開他的目光，點頭應道。

    我出了城便御風而行，厚重雷云層層聚攏，形成一個百丈寬的巨型漩渦，漩渦中心紫色雷電劈開濃云，一次次展露兇厲暗光，其中有火焰流動。

    風雨欲來，像是噬人的巨口，等著我送上門去。心中惴惴不安，暗想多半是我思慮過多的緣故，往日雖驚險非常，卻并不十分致命。

    我只身前來，沒有告訴墨虛實情，是不愿他過于擔憂。

    手掌平攤，一柄油紙傘出現(xiàn)在掌心。我合上雙目，凝神調(diào)動靈力將油紙傘升至半空。

    油紙傘緩慢旋轉，淡淡紅光縈繞其上，山風也不能讓它晃動分毫。

    仙人雷劫有九下，第一道雷電無聲斬下，將我的臉映得慘白，盡數(shù)在半途中被油紙傘扛了下來。

    站在崖頂，疾風中衣衫緊緊錮在身上，我身形不動，眉心微蹙，嘴角緩緩流淌下一道鮮血。

    我吞下幾枚丹藥，重新蓄力，仰頭直面天空。

    雷劫來勢洶洶，濃云連綿百里，中心處暗紅翻涌，如黑龍盤旋張開血紅大口。腦中驟然閃過我與墨虛交合的一幕幕，他將精水悉數(shù)射進深處，情動處，我二人靈力循環(huán)心神俱蕩。

    魔氣入體，天道不會輕易放過我。

    這次，怕是不能善了了。

    緊接著一道比一道粗壯的雷電從天而降，像是要將這天地撕成兩半。不過三下，油紙傘便猛然炸開，散落四處。

    我倒退幾步穩(wěn)住身形，胸口悶痛。此時我再無任何遮蔽之物，雙手積聚靈力，目光決絕，以仙體抵御余下雷劫。

    應龍化形那日也是如此，電閃雷鳴，烏云蓋頂。一堯盛怒之下?lián)]劍斬紅線，沖過來打斷我送命之舉。他問我不要命了嗎。

    若是今日當真隕落在此，都未曾見過他最后一面。心里說不出的酸痛。情急之下胡亂想到：他和風鹽在一起我怎么甘心，必須得攪了他的婚宴才行。

    我放不下門口繡球花，阿熒的酒也不曾嘗個遍，還沒能眼見墨虛返回魔界。我有好多好多事沒做，雷劫也不能阻我仙路。

    第四道雷電轟然入體，自胸口劈入，像極了萬箭穿心又好似一把巨劍直直刺入胸膛，灼熱與痛感重疊，細小雷電在筋rou骨骼中流竄，我悶哼一聲，失力地跪坐下去。單膝跪地，額頭冒出熱汗。

    萬年歲的仙君，染了魔氣，天道也要順勢除去么？

    又是一道粗如水缸的紫色雷電當胸而過，我跪在山巔，整個人被雷電包裹，頭頂狂風呼嘯雷電交錯。發(fā)絲散亂，紅衣染血，十指深深插入土里，有鮮血順著手臂流淌進泥土中。我撐住自己的身軀不要倒下，卻已是強弩之末。

    魔氣侵染，絕不是玩笑。

    天道當真不打算放過我。

    一萬年仙途，比世上大多數(shù)的修者仙人都活的長，原也有瀕死的時候。我勾唇冷笑。

    緩過幾息，恢復了幾分力氣，我直起腰跪立，不愿對天道屈從，更不愿弓腰認輸。

    愛上錯的人，惹上不該的債，都是我自己的因果。該我自己來定，不由天道。

    哪怕他這般不通情理，我也要硬挨一次，頂撞一番，拿出些老一輩仙君的脾氣來。

    我閉目揚起下巴，第六道雷劫裹挾著颶風撲面，想象中的劇痛并未來臨，卻聽到一聲熟悉的悶哼。我睜開眼，就見墨虛站在我身前，背對雷云，垂眸看著我。

    一雙黑眸籠罩著紫色異光，額頭處冒出一根血紅色的骨角。他硬生生用身體為我抗下天道雷劫，rou身出現(xiàn)異象，瀕臨魔化。

    我呆呆做不得反應，墨虛踉蹌一步，跪倒下來，砸在我心上。他撐住我的雙肩，凝視著我，說：“別看?！?/br>
    一只手擋住了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