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逸年沒有說話，不是刻意想用冷暴力回避問題，而是不知該從何說起。從25歲回望自己的17歲，短暫的甜蜜過后只剩一地雞毛，經歷過一些事后，他現在的心態不像從前那樣沒心沒肺。該怎么說呢，橫亙在他與邱寒生之間的，遠不止突然中斷的關系，還有時光蹉跎帶來的改變。

    路過一個紅綠燈時，方逸年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也就沒有發現前面的人從后視鏡中用目光溫柔地描摹著他的眉眼，直到響起一聲鳴笛，身后的車在催促著前進，邱寒生才如夢初醒般反應過來。「我送你回家，你家地址在哪？」

    「不用了，你就把我送到前面那個地鐵站，我自己就可以」方逸年想也沒想就開口拒絕。

    過了半晌，邱寒生才用嘶啞的聲音回話。「剛剛……對不起……我太心急了，但后面說的都是真的。」

    「嗯……我知道了，謝謝你送我一程，路上小心。」方逸年神情淡漠，關上了車門，＂砰＂的一聲，仿佛震碎的是兩人之間岌岌可危的聯系。邱寒生心頭生出慌亂，他連忙下了車，邊追著方逸年的步伐邊打電話給助理叫人把車給開走。

    上了3號線，邱寒生從后面的車廂一路穿梭來到離方逸年距離2米不到的地方。他身形高大，在人群中是鶴立雞群的存在，只好弓著背把頭埋下來降低存在感。

    許是心事重重，方逸年一路都沒察覺到后面有人在跟著他。等開完門脫鞋準備放進鞋柜時，他突然被攔腰抱住，身后的人便擠進了屋門，熟悉的氣味開始在空氣中彌漫。那味道他剛剛才聞過，在邱寒生的車里，密閉的空間滿是淡淡的玫瑰花味。

    方逸年沒什么好話說了，氣不打一處來，從邱寒生的懷抱里掙脫開，指著他的鼻子讓他滾「你他媽是不是有什么毛病邱寒生？！喜歡嚇人去鬼屋應聘別來煩我！」

    邱寒生的眼睛霎時就紅了一大圈，囁嚅道「方逸年，你不能這樣對我……對一個人好不是應該要從始至終嗎？我受不了你用這樣的眼神看我，為什么我們就不能回到過去呢？」

    「回到過去？如果可以回到過去，那我會告訴自己高一那年夏天不要吃上那根冰棍，也不要朝你伸出手，更不要喜歡上你」方逸年一字一句都像一把把尖銳的刀往邱寒生心尖上捅，他痛到無法呼吸，剛剛壓下去的雜念又蜂擁而上。

    「你配不上他」「他討厭你，他最討厭你了」「沒有你他會過的很好」「快滾吧別惡心人了」「但是我真的不能沒有他」「好痛苦…好痛苦」

    無數念頭沖撞著邱寒生的大腦，擠得他快要爆炸，他上前一步想抱住方逸年，但青年卻是往后一退，閃躲開來。

    「砰！」

    閉眼前的最后畫面是方逸年驚恐的神情。他想，他的少年還是會在乎他，那嘴角的笑還沒來得及上揚，隨即天旋地轉，意識全無，世界一片昏暗。

    方逸年又夢到了相似的場景。

    數不清已經夢過多少回了，那個讓他的少年時期戛然而止的片段。夢境是被打碎重組的，但重復著重復著，他已經能夠預測下一步將會上演什么樣的情景。

    那是一個夜晚，剛和男友通完電話的他還笑的傻乎乎的，約好等對方競賽結束后再見面，他準備穿上買好的裙子給小男友一個驚喜。

    但沒成想，接下來迎來的卻是＂驚嚇＂。

    那盒藥瓶就大剌剌地擺在茶幾上，方逸年只看一眼便冷汗直冒。他在腦內瘋狂搜索著理由，試圖向坐在沙發上神情嚴肅的父母解釋。

    「你袋子里拿的是什么？」

    「沒……沒什么，就是我的籃球服……」他有些心虛地低下頭，但為人父母，哪能這點小心思還看不出來。

    「方逸年，我從小教育你什么？我讓你不要在意你的身體是否與常人無異，讓你開心的生活，不是讓你去糟蹋你自己的！」方母說完，眼睛紅了一整圈。「媽…你聽我說，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但是我現在還好好的呀」方逸年急忙環住mama的肩膀，想像往常一樣撒嬌，但這次卻沒什么效果。

    「等你挺著個大肚子時就不會這么說了！到時候你還怎么考大學怎么過以后的日子？！」方母崩潰地哭出了聲，「媽，可是我真的很喜歡他，那次只是意外，后來我們都……」

    「意外？！你聽聽，這是不是意外！」沉默了許久的方爸掏出手機，放出了一段錄音。

    方逸年發誓這是他人生中最難熬的半分鐘。

    那段錄音是一段對話，其中一個聲音是前不久還出現在他耳邊的熟悉男聲。他凝神去聽，直到播到35秒，那個往日溫柔的聲線卻道出了世間最殘酷無情的話。

    「方逸年？我不過就是玩玩他，怎么，你們還真以為用他能威脅得了我？」

    「那個小傻子隨便一勾就和我上床了，真沒意思。」

    他腦袋嗡嗡的，渾渾噩噩想暫停播音，似乎這樣就能維持原有的一切。可越急就越是慌亂，手中的袋子＂啪嗒＂一聲掉在了地板上，里面的裙子、女士內衣內褲全部散落開來，他又手忙腳亂地收進去，眼淚這才后知后覺地掉下來。

    方逸年想過去抱抱夢境里的自己，還未碰到衣角，那畫面旋一跳轉，來到了另一個場景。

    紅，觸目之及全是紅。那是血的顏色。

    他知道自己又來到了這里，他驚恐往后退，但卻沒有退路，四面八方全部被鏡子所包圍著，無一不在照射著他內心深處最害怕面對的畫面。

    鏡子中他六神無主地在搶救室外踱步，最終卻只等來「節哀」二字。

    他沒有家了。從此便伶仃一人，飄蕩在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