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八?孤兒院(小莊小方的場合)
冰涼的液體沿著血管蜿蜒,藥效像攀上藤蔓的火,很快燃燒起來。莊忠湛把注射器藏進抽屜,躲進被子自嘲地笑了笑。 監獄的灰色天花板在他眼中變成了一團輕柔的煙霧,緩慢地在空中爬行。 他隱約聞到什么東西燒焦的味道。 大概是烤焦的玉米吧,他五歲之前沒少和這玩意打交道。 眼前圍上了幾個黑影,他們像夜梟一樣尖利地笑著:“鐘湛你又上趕著去賣乖!長得娘兒們兮兮,哪有家長愿意要你這樣的。” 一個稚嫩的聲音笨拙地回罵:“娘兒們怎么了?你們比女的強哪兒了,就多了根不頂用的jiba?我媽一根頭發絲比你十根金針菇加起來都粗,滾!” 莊忠湛渾渾噩噩地想,這聲音好熟悉。毛都沒長齊但罵人功力頗深,不愧是自己。 年幼的鐘湛一邊說一邊從地上爬起來,幾個小孩又把他推回了地上。焦黑的玉米棒被粗暴地塞進嘴里,令人作嘔的糊味嗆得他眼淚直流。 “橫啊!你不是很橫嗎?方季德被新爹媽領走了,還有誰護著你?”孩子的惡意最不加掩飾,在孤兒院無人在意的角落慢慢發酵。 他梗著脖子瞪回去:“你們囂張不了多久,新聞說有個老將軍要整頓所有的軍隊孤兒院,新院長下周就上任了。” 帶頭的孩子比他高了半個頭,朝著他肚子又踢了一腳:“老將軍管得著你?我倒要看看你的jiba能有多硬。” 孤兒院的孩子過早學會了成人的世故和惡毒,幾個孩子像聞到rou味的鬣狗,笑著去扯他褲子。 “cao,誰啊不要命了!” 鐘湛死死提住自己的褲子,看著身前的混球被人踢了一腳膝彎,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緊接著一雙腳狠狠踩在了他的背上。 “方季德?你不是跟你新爸媽走了嗎?”帶頭的寸頭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著眼前的半大孩子。 那時的方季德八歲多,長得比誰都高,眼珠黑而亮,像一只羽翼未豐的小鷹。 方季德渾不在意地踩在那個小孩的臉上:“他們讓我改名,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惹人生氣就被退貨了唄。” 鐘湛把褲子的松緊帶系好,拍了拍身上的土,跑到方季德身邊,說不出是難過還是高興:“傻子,好不容易遇到喜歡你的家長,還回來干嘛!” 方季德瞄了他一眼,嫌棄地撇了撇嘴:“小廢物。” 鐘湛的臉上都是灰,唇邊還掛著燒焦的玉米粒,氣得臉都紅了:“你再說一遍!” 方季德笑了笑:“我說你是小廢物,這幾個孬種都打不過,看看你大爺我是怎么打架的。” 具體戰況莊忠湛已經記不清了。他只記得方季德扒掉了那個寸頭的褲子,點著一根火柴在他襠下晃蕩:“孫子,你吃過燒烤味的玉米糖嗎?” 畢竟還是小孩子,再怎么狂,見這火燒小雞雞的陣仗也害怕了。他被堵住了嘴,只能瘋狂搖頭。 方季德笑了笑,火光在他眼中搖曳:“沒吃過啊,沒關系,爺爺請你吃。” 鐘湛不知道第多少次問他:“你為什么總幫我?”方季德翻了個白眼:“說了八百遍了,你爸也是緝毒的,咱倆難兄難弟。” 鐘湛翻了個身面向他,鋼絲床吱呀作響:“為什么不和新父母好好相處呀。” 狹小的空間睡著三四十個孩子,味道像三年沒揭的酸菜壇子。蒼蠅蚊子在奏交響樂,方季德覺得他比蚊子蒼蠅加一起都吵。 “你真的很貧,我爸姓方,誰也別想讓我改。而且,我打算拼一把。” 鐘湛拽著他的毛巾被搖了搖,有些興奮:“拼什么?怎么拼?” 方季德拍開他的手:“別揪,我的被子又被你揪禿嚕線了!”鐘湛笑著把他的被子搶過來:“讓你涼快涼快嘛……你別轉移話題!” 方季德拎著他的領子讓他轉了個個兒,鐘湛的臉差點懟到窗玻璃上:“你有病吧方季德!” 始作俑者在他身后笑,終于有了點孩子樣:“阿天,今晚的星星很好看。你不是說你小時候家里有個望遠鏡嗎?” 提起以前,鐘湛的眼淚很快蓄滿了眼眶,他已經很久很久沒看過星星了:“我mama給我買的,我會看很多星星呢。” 方季德和他一起仰著頭,從小小的窗戶望向星空:“我們要看更多星星。” 一周后,整個孤兒院都彌漫著一種緊張又不尋常的氣氛。平時懶得管他們的老師突然親切了起來,有一搭沒一搭的文化課也規規矩矩地上了起來。 老師耐心地教他們禮儀,給他們準備了新衣服,好像他們突然成了有媽的孩子。 一天清晨,老師把他們帶到小禮堂,說有領導要視察,要他們好好表現,完事了給每人三塊巧克力。 那是莊忠湛第一次看見趙世清。 頭發花白的老人穿著洗褪色的軍裝,挺拔得像一棵松樹,眉眼卻很溫柔。他笑著和孤兒院的老師們握手,拿出一個火箭模型擺在講臺上:“小朋友們上午好,我叫趙世清,是聯盟的一位士兵。今天為大家講講我們星盟第一枚火箭是如何誕生的。” 方季德用胳膊肘頂了頂他:“你不就喜歡這些?”鐘湛懶得搭理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臺上的火箭模型看。 趙世清講完后笑瞇瞇地下臺,走到第一排中間,和那些事先安排好的乖孩子說話。方季德數著他軍裝上的星星,數了半天也沒數明白他的軍銜,歪過頭問鐘湛:“你覺得這人靠譜么?” 鐘湛根本不明白他在打算什么,抻著脖子往第一排看:“還行吧,以前那些領導就是來拍照片的。” 方季德笑了笑,在他耳邊小聲說:“阿天,一會機靈點,跟著我。” 他們這樣不溫馴的孩子不會得到老師青睞,他倆的座位在最后一排,直到最后也沒跟趙世清說上話。 趙世清停留的時間不長,很快就要走了,方季德拉著鐘湛擠到送行隊伍前面,聽見趙世清和院長說:“院里的條件實在是差了點,我之前也去過三個軍隊的孤兒院,也差不多是這樣。這幾年聯盟經濟緩過來了,再這樣下去不行,下個月你們等通知吧。” 院長在旁邊不住地點頭哈腰:“司令,我替孩子們感謝您,您可幫了我們大忙了。” 趙世清嘆了口氣:“我也有個小孫子,剛四歲多一點,實在是看不得孩子受罪,而且還是我們軍人的遺孤。今年我退休,也有時間管這些事了。” 方季德突兀地舉起手,直視著趙世清的眼睛問:“爺爺,您是那個趕走鷹盟狗的趙司令嗎?” 老師沖他不停使眼色,但他絲毫不怵,坦蕩又大膽地看向趙世清。 趙世清眼角的笑紋蕩開,白白的眉毛彎起來:“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我老嘍,以后要靠你們年輕人。” 方季德攥著鐘湛的手:“趙爺爺,我爸也是在邊境打仗的,不過他打的是毒販子,沒有您厲害。” 趙世清抻了抻褲腿蹲下來:“別這樣說,你爸爸也是聯盟的英雄,為國犧牲的人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年幼的方季德努力搜刮著自己不多的見聞,用力又拙劣地和他搭話:“趙爺爺,我也想當兵,同樣都是打架,我想學真本事打毒販子,我去哪里能學啊?” 趙世清的眉皺了起來,掃了旁邊的老師一眼:“什么叫同樣都是打架?” 院長見勢不對,跑過來扶住他的肩膀:“司令,小孩子平時愛鬧著玩。” 方季德擼起鐘湛的袖子,手臂上一個個燙傷的疤還沒消退:“我弟才五歲多,身上好多疤,他爸也是緝毒的,一家人都被毒販燒死了,他也會被燒死嗎?英雄的孩子也要這樣做英雄嗎?” 趙世清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他低頭盯著方季德的眼睛,被他這一看,方季德莫名覺得有點害怕:“你知道說謊的后果嗎?” 鐘湛覺得自己的手已經汗濕了,方季德緊緊抓著他的手指,迎著他的目光說:“每次都是其他人欺負他,我才打回去的,老師會罵他們,但根本沒有用。這次我被人領走,他們用燒焦的玉米棒燙他,我一個字都沒有說謊。” 趙世清摸出通訊器打了個電話:“小莊,從基地分幾個調查組的人給我。” 經過漫長的調查,方季德和鐘湛被軍隊的人帶走了。沒有人告訴他們要去哪里,方季德也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賭錯了。 車最后在一個漂亮園子停下,士兵把他們領到一個小圓桌邊,桌子上擺著他從未見過的零食。 “你們先在這里吃點東西,我去請司令。” 看著士兵走遠,方季德湊到鐘湛耳邊小聲說:“我猜是像古代那樣,給他那四歲的孫子當陪讀或者死士,親信不都是找咱們這樣全家都死絕的人嗎?” 鐘湛在桌子下碰他的腿:“你真的很貧,閉嘴。” 他抬頭看向那個漂亮的白房子,門前有大片的草坪,草坪后面還有一小片湖泊,岸上停著一艘小黃鴨橡皮船。 “兩個小朋友都來了?”白房子的門徐徐打開,趙世清穿著寬松的便服,懷里抱著一個小孩。 鐘湛忍不住去看他懷里的那個孩子,看起來比他還要小,雪白粉嫩的一張臉,整整齊齊地穿著襯衫小馬甲,胸前的小領結還鑲著一顆金色的星星,仔細看好像是從軍功章上摳下來的。 他臉上的嬰兒肥還沒消,走一步路就輕輕顫一下,霧蒙蒙的眼睛帶著一種讓人嫉妒的天真。他雙手環著趙世清的脖子,臉窩在趙世清頸間,一本正經地問:“爺爺,你是不是又在騙我?” 趙世清笑得眼睛都瞇成了縫:“我可不敢再騙小鶴了,你看他們已經到啦。” 原來被全心全意疼愛的小孩是這個樣子的。鐘湛看著他,沒來由地覺得心酸。 方季德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拽著他趕緊站起來:“趙爺爺好!” 趙世清沖他們笑了笑,把懷里的小孩放下來。小孩打量了他們片刻,煞有其事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邁開短腿跑過來,在離他們半米的地方急剎車站定。 趙世清站在旁邊介紹:“這是我孫子趙鶴翎,今年四歲了。小鶴,這是方季德哥哥和鐘湛哥哥。” 他的黑眼珠轉了轉,像小大人一樣,伸出手要和他們握手:“季德德,不對,季格哥……季德哥你好,初次見面,我叫趙鶴翎,白鶴的鶴,翎羽的翎。”方季德收斂起在孤兒院的渾勁,難得正經地握住他的手:“鶴翎你好,直接叫我季德就好了。” 趙世清蹲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都多大了還大舌頭啊,羞不羞。” 趙鶴翎鼓起臉哼了一聲,又朝鐘湛伸出手:“鐘湛哥,你好。”他的手又白又軟,手背上還有一個胖胖的小窩,鐘湛下意識在褲子上擦了擦自己的手。 趙鶴翎疑惑地握住他的手:“有人和我爺爺握手前也要蹭蹭褲子,爺爺說他們怕別人嫌他們臟。” 鐘湛僵在原地,不知道該用什么表情去看他的眼睛。趙鶴翎有些靦腆地笑,露出兩顆小白牙:“那是不對的,不需要這樣。這只也握一握吧!” 趙鶴翎牽起他的雙手晃了起來,嘴里念念有詞:“晃晃手,好朋友,上學下學一起走。” 他仰起頭看趙世清,琥珀色的眼珠盛滿了光:“爺爺,小哥哥們每天都能和我一起玩嗎?” 趙世清笑了笑:“前提是你們要好好學習。”趙鶴翎眨了眨眼睛,迷茫地問:“我學得還不好嗎?要考多少分爸爸才會喜歡我呀?” 趙世清的白眉毛皺到一起,心疼地把他摟回懷里:“爸爸怎么不喜歡你了,沒有人不喜歡小鶴,不提他,快去和小哥哥玩吧。” 名義上是他們陪趙鶴翎,但這十幾年過來也不知道究竟是誰陪誰玩…… “莊忠湛!莊忠湛!你身上怎么這么燙?你吃什么東西了?”焦急的喊叫聲把莊忠湛拉回了現實,他混沌地睜開眼睛,上鋪獄友的大臉正對著他,“用不用去看醫生?你這信息素味,臥槽……” 莊忠湛笑了笑,給自己后頸糊上一個信息素封閉貼:“我在做實驗,別告訴別人,把門鎖上,無論如何都別讓我出去。” 獄友聽得云里霧里:“什么實驗啊?你究竟吃了什么玩意?” “大驚小怪,”莊忠湛起身喝了一口水,“打了一針發情催化針而已。” “你有病吧?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 莊忠湛把被子蒙在頭上,不再理會獄友的怪叫。門外突然傳來陣陣敲門聲,獄友手忙腳亂地站起身:“誰啊?現在不方便開門!” 一個熟悉的聲音不耐煩地應道:“隔壁方季德,莊忠湛他姘頭,快讓丫開門,我都聞見他信息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