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1蜉蝣
陸霜明把儲物間里“請勿打擾”的牌子擺在了樓梯旁,兩三步就跨上了閣樓,興致盎然地打量起這一塊小天地:“你對所有客人都這么熱情嗎?” 這里空間不大,兩座書架擺滿了舊書和琳瑯滿目的工藝品,地上鋪著暗紅色的波斯地毯,復古而溫馨。 趙鶴鳴仰頭看著他走到自己身前:“你長得像我心上人,我才邀你跳舞的。” 屋頂的瓦是一種特殊的半透光的物質,刺目的日光被過濾了成了朦朧的光束,柔和地灑在他頭上。趙鶴鳴的睫毛被染成了金色,隨著呼吸輕輕顫動。 陸霜明抬手撫上他的面具,從貓咪的胡須一直摸到耳朵:“讓我做別人的替身,你不怕我不高興嗎?除非……” 趙鶴鳴雙手撐在身側,探過頭問:“除非什么?”陸霜明掀開他的面具,俯身貼上他的嘴唇,一邊吻一邊含糊地說:“除非你是個美人……” 趙鶴鳴的手抵在他的胸膛上,軟綿綿地推搡。他后仰著,避開陸霜明的追逐,眼角的紅暈中揉進了明目張膽的壞:“最難消受美人恩,占了我的便宜,你要怎么補償?” 陸霜明攬住他的腰,把他從箱子上托起來:“我身無分文,只能跳舞抵債了。” 趙鶴鳴把面具摘下,在書架前挑了張唱片放在留聲機的唱盤上,抬起下巴有些驕傲:“那我要跳男步。” 陸霜明哭笑不得地問:“連這也要跟我爭個上下?” 趙鶴鳴走到他身前展開雙臂,先是擺出女方的姿勢,左手搭在他的肩上,右手握住他的手:“如果我跳女步,只能這樣虛虛搭著你。” 他隨即換成了男生的姿勢,用右手摟過陸霜明的左背:“跳男步就像能把你抱在懷里一樣。” 陸霜明看著他狡黠的笑,立刻覺得怎樣都好,捏著不存在的裙角沖行了個禮:“那還請豌豆王子多多指教……” 趙鶴鳴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挺直腰盡量與他平視:“開始吧。” 留聲機的音質遠不如現在的設備,卻別有一番風情。趙鶴鳴踩著節拍,游刃有余地帶著陸霜明挪開了步子。 陸霜明緊張地盯著自己的腳,趙鶴鳴的步幅邁得不大,但變化得很快。他習慣了進攻,此時追著別人的步子難免有些拌蒜。 “嘶,你踩到我了。”趙鶴鳴小聲抱怨道,密匝匝的睫毛往上一撩,陸霜明被看得心神一蕩,不小心又踩了他一腳。 趙鶴鳴皺起眉瞪了他一眼:“你怎么這么笨!”陸霜明忙不迭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回去給你吹吹……” 歌聲并沒有因為他們的失誤停止,女人柔媚婉轉的歌聲靡靡蕩蕩地繼續著:“我總是那樣盼望,盼望有一個晚上。傾訴著我的衷腸,讓你添一點惆悵。你若是需要愛滋養,從今后就莫再彷徨。” 陸霜明咬著下唇,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趙鶴鳴嘆了口氣:“來,我教你吧。”他看著陸霜明的眼睛,認真地教他怎么跟節奏:“一二三都是簡單地向前向后,四的時候你要跟著我轉身,然后邁右腳。” 陸霜明點了點頭:“好的。”趙鶴鳴拍了拍他的背,跟著音樂小聲喊著:“一,二,三,四,轉!”這次陸霜明邁對了步子,鼻尖蹭過趙鶴鳴的臉頰,成功地沒有踩到他。 他立刻抬起頭,像索要獎勵的小孩一樣,眼睛亮晶晶地看著趙鶴鳴。趙鶴鳴點了點頭,輕聲哄道:“不錯,再來……就是這樣……” 兩人漸入佳境,陸霜明的目光終于從自己的腳轉移到了趙鶴鳴的臉上:“嗯……其實我還挺驚訝的。” 趙鶴鳴踮起腳尖,把手舉得高高的,眨眨眼示意他轉一個圈:“驚訝什么?” 陸霜明無奈地彎下腰,牽著他的手別扭地轉了一圈:“我還以為你早就忘了。” 陽光在地毯上劃了一道線,陸霜明在陰影中目光閃爍。趙鶴鳴向后退一步,把他拉到陽光下:“我也想問問你,當時你給我唱這首歌,不覺得交淺言深么?” “可能我那時候太孤單了吧,沒有一個人能和我聊聊我爸。我既生氣你拿這件事做籌碼,又隱隱有些開心,原來有人和我一樣碰上了這些爛事。” 陸霜明有些不好意思地甩了甩頭發,“我爸入獄后,我其實過得不太好,每天在憤怒和恐懼中惶惶不可終日。表叔家沒有人搭理我,我就像個討嫌的擺件,憋了一肚子話不知道該和誰說,每天神經病一樣自言自語……”他垂下眸,像囈語般嘆息,“但我實在是太孤單了……” 趙鶴鳴偏過頭親了親他的臉頰:“小可憐,萬一沒遇上我,豈不是會變成小變態?” 陸霜明覺得自己快被太陽曬化了,渾身都熱得慌,他不習慣被趙鶴鳴注視的狀態,突然松開他的手,反摟住趙鶴鳴的腰,從后退改為向前:“不用可憐我,讓我訴了半天衷情,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趙鶴鳴轉了轉眼珠:“你的問題……為什么會記得那首曲子?當然是因為我過耳不忘,天賦異稟啊。” 陸霜明向前一步,把他逼進兩個書架的夾角處,用膝蓋頂了頂他兩腿中間:“天賦異稟?別口是心非了,快說!” 趙鶴鳴鼻尖是舊書的墨香和烏木玫瑰的味道,陽光從陸霜明身后照過來,把他臉上的小絨毛勾畫得分毫畢現。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等我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你給我的東西,你給我唱的歌都已經印在我腦子里了。” 他覺得這種事說出來有些rou麻,拉著陸霜明的手試圖蒙混過關:“沒有那么多所以然啊,喜歡就是喜歡,不需要量化也不需要研究。難道我彈得不好聽嗎?” 唱片轉過了四分之一,纏纏綿綿的女聲已經換了首歌唱,“浮云散,明月照人來。團圓美滿今朝醉,清淺池塘鴛鴦戲水……” 陸霜明只在舞臺前喝了一點酒,此時卻覺得自己有些醉了。他苦惱地看著趙鶴鳴,像是不知道要怎么對待他,放在手心,放在心口,都還不夠妥帖:“可是我們沒有辦法像普通情侶那樣……沒有間隙。”趙鶴鳴似懂非懂地望向他。 “上次我背著你殺了齊凜,你還記得你有多生氣么?你這次去濱州胡鬧,我和你當初一樣生氣。但我知道,我們都沒有辦法。” 趙鶴鳴停下了步子,微微翹起的嘴角又抿成了一條直線:“小霜,我沒辦法保證隨時把你放在第一位。” 陸霜明松開他的手,靜靜地看著他。 趙鶴鳴指了指自己臉頰上的小痣:“我和我mama的痣長在一個地方,趙瑜不喜歡我媽,也不喜歡我這顆痣。他二十多歲就喜歡他那個夜場的姘頭,可惜我六七歲了,我媽才知道,和他鬧著要離婚。趙瑜奈何不了我姥爺,就偷偷拿我出氣,有一次抽煙時,他看到我在旁邊看書,拿著煙頭就要往我臉上摁。” 陸霜明從沒聽他說過這些舊事,又心疼又疑惑:“那怎么……”“因為我jiejie正好放學回家,跑過來伸手幫我擋住了,那可是一雙畫畫的手。當時我就想,我要一輩子對我姐好。” 趙鶴鳴的眼睛有些紅,倔強又脆弱地看著陸霜明,“她是我唯一的親人了,我一定要讓omega信息素剝離劑合法化,啟東干的那些臟事也休想不了了之。” 陸霜明摸了摸他臉上的小痣,突然明白了趙鶴鳴說這些話的意義。他出生在趙家,從小受趙世清教導,卻要天天和這么一個爹相處,心里的矛盾和痛苦不會比他更少。西郊軍營是他從爺爺手里接過的利劍,也是他要終身背負的枷鎖,像普通人一樣恣意地愛恨對他來說太自私了。 趙鶴鳴垂眸看著陸霜明的手,眼神又變得柔軟起來:“我不能把你放在第一順位,但我永遠都把你放在自己前面。” 陸霜明搖了搖頭,從架子上開了一瓶酒,倒了一杯遞給他,自己仰頭一飲而盡:“不用鉆牛角尖小鶴,我們都一樣,你要為jiejie考慮,我也要為我爸考慮,我們都不自由。還是當初那句話,我們誰也不虧欠誰。” 趙鶴鳴和他并排靠在書架前,悶著頭喝酒,喉結上下滾動:“就當我們是兩只蜉蝣吧,把每一天當做最后一天來活。起碼這一秒,你是我心里最重要的。” 陸霜明抬起手和他輕輕碰了碰杯,澄黃的酒液溢出幾滴,濺在了兩人手背上。他側過身和趙鶴鳴接了個酒香四溢的吻:“朝生暮死便朝生暮死,只要我們能在一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