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張小玲不喝酒,其他三個都能喝一點。于是四人要了點低度白酒和幾瓶飲料。 都是淺酌幾杯,向覺非更是只沾了沾唇。 四人主要是吃燒烤和打牌。撲克牌各地有各地的打法,他們選的打法是本地打法,牌由小到大依次是4到10,然后是J、Q、K、A、2、3。 抽到黑桃a和黑桃3的為一家,稱為“黑身”,剩下的都是“白身”。如果一個人同時拿到黑桃A和黑桃3,那這個人就自成一家,沒有同伴來幫忙。 同一隊伍的兩個人如果分別是第一、第二個打完牌的人,那么這個隊伍就“贏全紅”,如果分別是第一、第三個打完牌的人,這個隊伍就是“贏一截”,如果分別是第一、第四個打完牌的,或者分別是第二、第三個打完牌的,都是平局。 如果一個人自成一家,同時是第一個打完牌的人,那么這個人就“贏全紅”,是第二個打完牌的人,就“贏一截”,是第三個打完的人,就“輸一截”,是第四個,就“輸全紅”。 徐夏秾和向覺非坐在同一邊,對面是黃浩波和張小玲,徐夏秾一邊洗牌一邊給向覺非介紹規(guī)則,最后認真問他:“我說明白了嗎?” 向覺非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覺得可愛,便心癢癢,想逗上一逗,他皺起眉,故意拉長聲音:“哦——我沒聽明白,怎么辦,徐先生?” 徐夏秾雖然是小酌,但他本人喝酒容易上臉,雙頰發(fā)粉,燈照在他的眼睛里,像一點火星,直直燒到看著他的向覺非心里。 他學向覺非,嚴肅地皺皺眉:“那怎么辦呢?”他又裝模作樣地沉思了會,說:“沒有關系。你是我的老板,跟著我,我?guī)愦蝻w?!?/br> 向覺非笑開,連連點頭,看著他的眼神不自知地帶了點溫柔:“好,都聽你的。” 徐夏秾滿意點點頭。 牌局開始,四人牌興漸漸上頭,打得熱火朝天。 桌面上牌出了不少,輪到向覺非出牌,徐夏秾是他下家,手里牌只剩兩張。他盯著向覺非的眼睛,試探到:“你是我的同伴嗎?是就讓我過?!?/br> 向覺非捏著手里的牌,勾唇笑而不語,打出了對4。 徐夏秾飛快地把手上的牌往桌上一撂,激動得臉更加粉嫩,他歡呼道:“對7!我出完了!”說完還快樂地搖了搖向覺非的肩,把頭湊過去看他的牌。 向覺非手上牌還剩一大半,但這些牌其中有一張就是黑桃3。 徐夏秾這局是“白身”,也就是說,和向覺非對立。 徐夏秾看到他黑桃3的時候,忍不住抬頭和他對視了一眼。 向覺非的輪廓很深邃,桃花眼深深地嵌在臉上,他平靜看人時,眼睛往往像浩瀚星空?,F(xiàn)在他笑起來,笑意就從眼睛里不斷鉆出來,撒得到處都是。 徐夏秾好像能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在黑夜里跳了一下、兩下。 他轉頭看向黃浩波和張小玲,最后目光才飛掠過向覺非,笑著說:“你們先打,我去趟洗手間?!比缓笃鹕黼x開。 徐夏秾走進洗手間里,打開水龍頭,把水潑到臉上,洗了把臉,然后他睜開眼睛,和昏暗洗手間鏡子里的自己對視,泛紅的臉熱度稍減,心跳逐漸平復。 他站直身子,在鏡子里看飛蛾義無反顧地撞向洗手間的燈。 一下、兩下。 他沒注意到,他的心跳逐漸和飛蛾撞燈的頻率趨同。 徐夏秾又看了會,這才轉身回去。 由于黃浩波和張小玲還有事,牌局快十一點時收場。 酒酣飯飽,向覺非站起來時伸了個懶腰,他看出徐夏秾臉上的不舍,心知他不想那么快回去,便又道:“吃得有點多,我們再走走?” 徐夏秾輕快地點點頭。 兩人沿著江邊河堤一路漫步,路上偶爾有穿著藍白校服的高中生背著書包路過他們。 徐夏秾認出那是他高中的校服,臨時起意,道:“你想不想去看看珠河高中?” 向覺非很敏銳:“你的高中?” 徐夏秾點點頭。 “那就去吧?!毕蛴X非雙手插兜,閑適道。 珠河高中的學生分為走讀和寄宿兩種,這個時間點剛好是走讀生已經回家,而寄宿生還在晚自習的時間。 因此徐夏秾帶著向覺非混進去時,偌大的校園空無一人。 珠河高中的校道兩邊種著樹不少,徐夏秾只能認得榕樹一種。 蟬鳴不已,清風徐來,榕樹長須不斷飄搖,榕樹旁邊的花圃淡紫色的小花引人憐愛,好一番姹紫嫣紅。徐夏秾鼻尖縈繞著一縷若有似無的暗香,不知所起,又難覓其蹤。 校道寬敞,月光為毯,兩人并肩而行,向覺非看向徐夏秾,他的頭發(fā)被月光映得發(fā)白,再垂眼看自己散在肩膀處的長發(fā),也都悠悠散出蒼白感。 恍惚間,向覺非覺得他們像在走婚禮上的紅毯,走到盡頭,兩人須發(fā)皆白。 徐夏秾指著一條狹長的小徑,笑著跟他說高三時的趣事:“我那時有個古靈精怪的同學,一晚我下晚自習回家,路上遇見她,感嘆了下月亮又大又圓,她就義憤填膺地說,月亮這么亮的原因其實是離我們很近,其他漫天星星,看著只有微末一點,但光芒遠比月亮耀眼。她說,月亮偷走了本屬于其他星星的光芒” 向覺非笑著附和:“月亮是個竊賊?!?/br> 說話間兩人來到了宣傳欄附近,向覺非眼尖,看見宣傳欄的玻璃里面,最頂上關著“歷代重點大學學生光榮榜”幾個大字,拔腳就走近了看。 徐夏秾手插在兜里,笑著看他借著月光仔細看字。 向覺非轉過頭來,用一種“果然如此”的語氣跟徐夏秾邀功:“我就知道你肯定在上面?!?/br> 徐夏秾好笑,問他:“為什么?” 向覺非一臉理所當然:“你長得就像成績好的樣子。” 徐夏秾啞然,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光榮榜上,徐夏秾的名字高列其上。 如向覺非所言,徐夏秾成績和他的臉一樣好看。他的大學確實是國內一所知名的重點大學。 徐夏秾走近向覺非,兩人并肩看光榮榜上的陳舊名姓。 徐夏秾感嘆一聲:“廉頗老矣。” 向覺非笑了一聲,覺得他年紀不算大卻故作老成的樣子很可愛:“好漢先生,能不能對我提一提你的當年勇?” 徐夏秾回憶當年,自己先笑了一聲:“拒絕了實驗班的邀請算不算?” 向覺非頗感興味,挑挑眉:“愿聞其詳?!?/br> 徐夏秾不動聲色:“沒什么,就是實驗班早年有名額卻沒給我,我高三了成績很好,他們又想吃回頭草。” 向覺非抱拳作揖:“厲害厲害。失敬失敬。” 徐夏秾失笑:“其實有真實原因,你聽不聽?” 向覺非照舊很給面子:“當然?!?/br> 徐夏秾淡淡:“真實原因是我當年是個迷茫的無知少年,面對誘惑確實有動搖過。但是——” 他拖長了尾調,慢悠悠道:“重點班給的待遇也很好。何況——” 向覺非被他這吊人胃口作弄人的模樣弄得心癢難耐,實在想把他抓起來打一頓,然而一看他狡黠靈動的模樣,又不舍得,最終無奈地給他捧哏:“何況什么呢?” 徐夏秾這才滿意地繼續(xù)道:“我想的最后一個念頭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 說完這話,兩人都笑開。 好不容易平息下來,徐夏秾以為向覺非會問他高考出成績的感想,向覺非卻在月光下,面龐溫柔,聲音輕緩地問他:“國內高考一向很難。你高三是不是過得很辛苦?” 徐夏秾感到意外,但還是點點頭,聲音平靜下來,他看向遠處cao場:“我天賦不算很好,不然當時也不會被實驗班拒之門外。高中都過得很辛苦,高三一年,我沒有一天睡過好覺,每天一睜眼,從早學到晚?!?/br> 他的聲音在空中懸掛了一瞬,才被他摘下來,接著道:“珠河鎮(zhèn)是個封閉的小地方,教育沙漠,在沙漠里殺出千軍萬馬的重重包圍,如登天梯,一著不慎,粉身碎骨。” 向覺非聲音很輕,似乎嘆了口氣,聲音像從遙遠的宇宙中傳來:“那么你為什么回來呢?” 徐夏秾當初既然憋住一口氣一飛沖天一鳴驚人,說明不是碌碌之輩,想必心有鴻鵠,那么,現(xiàn)在為什么又要回到封閉的“沙漠”里呢? 徐夏秾幾乎忍不住要為他的敏銳擊節(jié)贊嘆,見躲不過去,他直直望進向覺非眼睛里,那里裝有一顆月亮,還有此刻對面的他。 “因為發(fā)現(xiàn)一些事,難如登天。” “向覺非,我沒有當初的勇氣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