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十三】 東子是姜石的好兄弟。 在姜石被捕入獄之后,他們就再也沒有看見過商應凡。這個時候就算再沒有腦子的人都能明白是怎么回事,更何況東子他們早就認為姜石會栽在商應凡這個婊子手里。 有句老話叫: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 姜石不是英雄,商應凡也不是美人。但他比美人更可怕,他太清楚姜石想要什么。死死抓著他心里的那點幻想,讓他心甘情愿陷入那場誰看了都覺得是騙局的美夢中。 以前東子沒少在背后取笑這樣的姜石。他看著一談起商應凡眼里就帶笑的姜石,心里想這他媽不就是二傻子嗎? 別人給點糖就信了,還傻兮兮地把砒霜當糖吃。 姜石被條子帶走的消息就跟風似地迅速吹遍城里的每個角落。 那天警察局的人全面武裝守著姜石,就怕東子他們那群人狗急跳墻,持槍劫獄。但他們守了一天一夜都沒有等到一個人。 那天東子哪也沒去。買了幾瓶白酒和幾兩豬頭rou,關(guān)上燈坐在電視前一遍又一遍看姜石被捕的新聞。 剛開始他是邊喝邊笑,然后邊喝邊罵,再然后邊罵邊笑。最后他喝醉了,醉眼朦朧中把電視看花成姜石。氣得他一拳朝電視揮去,接連打了好幾圈。 最后他的手腫了,電視也被他砸壞了。 東子一個人在漆黑一片的家里發(fā)愣,也不知道自己是覺得這件事可笑,還是替姜石感覺到難過。 有些人苦慣了就吃不得糖,一吃到糖就再也受不了苦。 他們這些人都是一條路走到黑,最后不是死在同行手里,就是死在條子手里。哪有什么全身而退? 【十四】 為了保護他不被人報復,商應凡被警方秘密保護起來好幾個月,最近才被允許回家。為了抓住回家的商應凡給姜石報仇,東子在他家小區(qū)附近徘徊了好幾個月。 東子是小偷出身,開門撬鎖、溜家盜竊是他的專長。趁他回家之前鉆進他的家不是什么難事。 在回到家后的商應凡打開燈之前,東子躥了出來一把將他按住。事前準備的繩子就拴在他的腰上,只要一用力就能把商應凡捆到郊外,殺人滅口。 被人抓住的瞬間商應凡就明白對方的來意和身份。 他知道對方來意不善,也知道自己隨時有可能被對方給弄死。沒來得及掙扎就在對方要堵住他的嘴之前,沖著東子失聲大喊:“你要是碰我,姜石會恨你一輩子!” “呸!你個婊子!”一聽他提姜石,東子的氣一下子就上來了。他摸黑對著商應凡的臉狠狠扇了兩個巴掌。“他就是被你這個婊子弄進去的,我現(xiàn)在就把你弄死給他報仇!” 他的巴掌又厚又重,商應凡被扇的眼冒金星,嘴腔里也有了血腥味,但還是強忍著不適對他喊了一句: “我懷孕了!” 東子懵了。 他這一懵給了商應凡掙扎逃脫的機會。他剛一脫身就向墻那邊跑去。 “cao...”懷里一空讓東子反應過來怎么回事。他氣得直罵:“你這個婊子!騙我們一次還不夠?!還要騙我們第二次!” 只聽“啪”的一聲,燈開了。 燈光下的男人面色慘白,雖然衣服寬松,但是還是能看見他有著圓潤弧度的肚子。 “你...你...” 這下他徹底懵了。 東子知道商應凡的秘密。以前商應凡騙姜石他懷孕的時候,他吃的那些男性用的保胎產(chǎn)品都是東子在黑市上買的。但他沒想到商應凡真的懷孕了。 “你敢動我和孩子一下,姜石一定會恨死你的。你是姜石的好兄弟,你應該知道他有多在意這個孩子。”商應凡冷著臉往大門一指“現(xiàn)在,滾!” 東子沒說話,他耷拉著一張臉直勾勾盯著商應凡的肚子看了半天,然后推門走了。 那天之后他再也沒有來。 不只是他,其他想要給姜石復仇的人也都沒有來過。 也不止是這樣。 年輕漂亮的小姑娘總是會有成長的煩惱。不是被學校的小男生追求,就是被外面的不良少年調(diào)戲。 但是姜石的女兒從小到大都沒有這種煩惱。 曾經(jīng)有個剛開始混,什么事都不懂的小混混看她漂亮對她吹了幾口口哨,也沒多干什么。那天晚上就被一堆人拽到胡同里揍了半天。甚至連她去外地玩時被人綁架最后也安然無恙的被人送回來,回來時兜里還多了好幾千的紅包,只因為綁匪頭子發(fā)現(xiàn)小姑娘長了一張跟姜石一模一樣的臉。 姜石雖然是那種很有男人味的長相,但他的五官卻很是精致纖細。他女兒的五官隨他,還繼承了商應凡白皙的皮膚。 綁匪頭子看著這個已經(jīng)長大成人的昔日舊友的女兒,連連感嘆歲月的蹉跎。 “你叫什么名字?你認識姜石嗎?”放她走之前,綁匪頭子這樣問她。 “我叫姜媛,姜石是我爹。”她怕對方出爾反爾,趁著對方不注意就要往外逃。 “慢著!”綁匪頭子叫住了她,把自己隨身帶著的所有現(xiàn)金全都塞進了姜媛的上衣口袋里。 “是叔對不住你。你以后出來玩要小心點,別再被人綁了。” 【十五】 “他懷孕了。” 坐在對面的姜石對此一點反應都沒有。他低著頭擺弄手指,東子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我知道,他當時就是這么騙我的。” “不是。” 偽裝成普通人混進來的東子急的面紅耳赤,他也不知道如何跟姜石解釋這件事。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也不相信男人還能懷孕。 “他...他真的懷孕了。我親眼看見的,他的肚子”他用手一陣亂比劃“已經(jīng)那么高了,看日子是快要生了。” 姜石這才抬起頭。他的臉上依然沒有什么表情,微微放大的瞳孔表示他又信了。 “姜哥你是不是不信,其實我也是。”說到這,東子壓低了聲音“過幾天把哥你的一根頭發(fā)弄出去,跟那個婊子肚子里的孩子做個親子鑒定,看看是不是你的孩子。” 據(jù)說姜石在交出這根頭發(fā)的時候,整雙手都在抖。 【十六】 為了取得信任,很多警察在當臥底時都會有所犧牲。在被保護期間,商應凡發(fā)現(xiàn)自己懷了姜石的孩子。 上級聽了之后說這個孩子是留還是墮掉全聽商應凡的自己的意愿。這句話無論是白紙黑字寫出來,還是讓人一字一句念出來都沒有毛病。但是在這些“全憑你自愿的”文字中,商應凡看出來上級的意思: 打掉這個罪犯的孩子。 他的同事們也都勸他。 雖然出于人道主義這個孩子有生存的權(quán)利,但是一個男警察懷孕本來就是一個有損警察形象的事,更何況這個孩子的父親還是一個可能被判死刑的通緝犯。 他是個警察,還是個英雄。他的前途是光明一片。以后很有可能有一位在品行、樣貌、學歷方面都很優(yōu)秀的女同志欣賞他的英雄事跡,不介意他畸形的身體,愿意給他組合成一個家庭。 “無論是為了組織還是為了你自己,這個孩子都沒有留下的必要。” 只有一個孩子上小學的女警察沒有這么勸他。 她看著坐在床上擺弄手指上戒指的商應凡,接連嘆了好幾口氣。 【十七】 商應凡手里的戒指是姜石自己做的。 姜石當時做的是一對對戒。兩個人一人一個,看上去之后有幾分結(jié)婚戒指的意思。 那個戒指是用金屬磨得。上面什么都沒有,看上去就像是個小鋼環(huán)。 有次聚會喝酒,姜石的朋友在姜石舉杯的時候注意到他手指上戒指。他用余光掃了一些商應凡,那時候商應凡正在一旁給姜石扒蝦。他一眼就看出兩個人帶著的是對戒,然后嘿嘿一笑,說:“石哥你也真摳。你不給人家整個鴿子蛋帶上,用這么一個破鋼圈子糊弄人家干嗎啊?” 那時候姜石已經(jīng)喝的站都站不穩(wěn)。他也沒多說什么,只是坐在商應凡一旁,頭枕著他的肩膀傻笑。 商應凡雖然是雙性人,但是體格不錯,自己一個人就能把睡過去的姜石背回家。 在他扛著姜石費勁爬樓梯時,姜石迷迷糊糊醒了過來。 他待在商應凡身上一動不動,如果不是商應凡感覺到他故意往他脖子上吹起,商應凡可能都不知道他醒了。 “醒了就趕緊起來,我這累著呢。” 姜石只裝沒聽見,還故意發(fā)出鼾聲假裝自己睡著。氣得商應凡差點直接把他扔到樓道上。 “凡兒!凡兒!”這下不敢裝睡了,姜石笑著摟住他的脖子。“哥錯了,不敢裝睡了。” “不敢裝就趕緊下來自己走!我這累得汗都出...咦!” 在他說話的時候,靠在他背上的姜石舔了一口他脖子上流過的汗珠,舔完后便開始在他脖子上又舔又啃。 商應凡的脖子是敏感部位,被他這么一弄身體便止不住的發(fā)軟。他知道姜石這個人膽子大,還喜歡玩刺激,生怕他直接在樓道里把他扒干凈上了,連忙背著他往家走。 剛關(guān)上門姜石就一把把他摟住,像個傻子一樣笑。商應凡也喝了點小酒,現(xiàn)在也有點醉意,看他笑的這么傻,他一個沒忍住也跟著他一樣笑。 兩人笑著笑著就互相指著對方罵他是傻子,罵著罵著就滾到了床上。 醉酒后的人總是欲望大但是堅持不了多久。兩個人剛滾到床上時激情四射,但沒捅咕幾下就雙雙射了出來。 激情過后的兩個人大喘著粗氣,又止不住看著對方哈哈大笑,雖然燈關(guān)了后連對方的臉都看不清。 姜石跟商應凡說他小時候沒什么玩的,幾個小伙伴就從建筑工地偷了幾跟鐵絲,然后聚在一起編戒指玩。 “當時跟我們玩的有個小姑娘特別漂亮,姓洪。我們幾個小男生湊在一起邊編戒指邊說誰編的最好看就把戒指送給她。這叫定情信物,長大后憑戒指娶她。” “幼稚死了。”商應凡聽著聽著又忍不住開始樂。 “你別樂,聽我說完。我當時...” 姜石每次談起過去都像是在講故事,商應凡沒聽幾句上下眼皮就搭在了一起。他迷迷糊糊睡了一小覺,醒來時正好聽見姜石在講: “后來啊...” “后來你就娶了她做老婆。”商應凡實在困得受不了,他一把摟住姜石的脖子,讓他閉上嘴跟自己睡覺。“睡吧,我實在熬不住了。” “嗯。” 商應凡不知道姜石當時講的是:“所有人都想娶她做老婆,就我不想,我嫌她丑。但我也跟著他們一塊編。編的比誰都認真,最后編出來的也是最好看的。我當時就想‘誰要送給那個臭丫頭,我要送給我未來的老婆’。后來啊...” 后來的確送到了。 但自那以后商應凡總會做一個夢。 他夢見年幼的姜石坐在一棵樹下用鐵絲編著什么。他身后是城中村破舊的違章建筑屋,上面用紅油漆畫著一個圈,圈里寫著一個拆字。有時候風吹過,吹來的不是沙子,而是五顏六色的塑料袋。 姜石的不遠處是一個垃圾堆,垃圾堆的旁邊是一堵墻,那堵墻前的空地上堆滿了附近居民留下的大小便。 這樣的環(huán)境沒有給他一點干擾,他早就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他依然低著頭用鐵絲編著戒指,直到日暮降臨,直到天黑... 這個場景總會在他的腦海里浮現(xiàn),最清楚的一次是在他臨產(chǎn)那天。 那時候他孤身一人躺在黑醫(yī)院里生孩子。 為了這個孩子,商應凡辭去了工作,還跟家里徹底鬧翻。 那可能是他的母親頭一次失控。她先是摔碟子摔碗,然后指著他破口大罵。最后哭著要給他跪下,只為了讓他把孩子打掉。 “凡兒,你把孩子打掉吧。媽丟不起這個人。” 商應凡從頭到尾都沒說一句話。他任由父母打罵,頂多用一只手護著肚子。 在母親準備給他下跪前,他猛地跪在地上,對著父母雙親就是直磕了二十多個響頭。磕到十七個的時候他頭就開始流血,最后一個磕完他頭抵著地一動不動維持了很久,只因為他頭暈到險些暈過去。 那天母親哭著給他包扎完傷口后,他們就徹底斷絕了關(guān)系。 遞交辭職信那天,他凝視了墻上懸掛的警徽許久。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在他的心里換亂成一片,連他自己都忍不住問自己值得嗎? 他把姜石弄進了局子,是他對不起姜石。他懷了姜石的孩子,就算知道姜石是罪犯也還是對他念念不忘,是他對不住自己這身衣服和祖國人民。 商應凡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歡姜石。姜石進去那天他甚至都沒覺得傷心難過,只覺得心里空當當一片。頂多就是左眼眶發(fā)酸,右嘴角控制不住往下垂。 如果他真的愛姜石。商應凡心想。那這不受控制的左眼眶和右嘴角就是他愛過他的證明。 【十八】 他擔心被人笑話,自己一個人跑到地勢偏僻的黑醫(yī)院生孩子。 雙性人的生理結(jié)構(gòu)特殊,雖然男女的性器官都具有,但一般不具有生殖能力。像商應凡這樣的懷孕期間要遭受到比正常孕婦高出數(shù)倍的痛苦。 臨產(chǎn)前的那一個月,他的身體浮腫的厲害。姜石給他做的戒指一開始還能輕易取下,后來就卡在rou里,怎么也摘不下。有人建議他找個東西把戒指夾斷,省得把手弄壞。商應凡看了看自己腫得像個小蘿卜的手指,面無表情地拒絕了。 戒指卡在rou里時間過長,導致他的那根手指戒指以上的部分長期血液流通不暢。等他瘦下來時,那根手指基本已經(jīng)失去了知覺徹底廢掉,而那枚戒指還在他的手指上帶著。 商應凡生孩子的時候疼得嗷嗷直叫。等他不經(jīng)意間看見卡在手指rou里的戒指時,便開始罵姜石。 人在生產(chǎn)的時候都很急躁,至少商應凡是這樣的。他那天把這一輩子會的臟話都罵完了,從姜石自己到他祖宗十八代。越罵越來氣,越來氣罵得越起勁,最后甚至把他自己都給罵了進去。 罵到最后護士都看不下去了,讓他少罵幾句,留著力氣生孩子。他不聽,還要繼續(xù)罵,直到孩子的頭開始露出來才止住了罵。 生孩子是真疼,疼倒商應凡感覺自己是被活活撕開。他那時候已經(jīng)沒有力氣罵人,但嘴上一停心里就開始不得勁。 他身邊的孕婦周圍都圍著好幾個人,再不濟也有個丈夫陪著。只有他自己是孤零零一個。商應凡知道自己要給自己找個心靈寄托,不然他可能沒有毅力堅持到孩子生出來。 剛開始他的心靈寄托是繼續(xù)罵姜石,罵到最后實在是疼得受不了,就帶著嗚咽聲一遍遍小聲喊著他的名字。 “姜石...姜石...” 他的腦子里原本被疼的什么都沒有,這時卻涌上一個場景。 商應凡看見年幼的姜石坐在樹底下用鋼絲編著戒指,他背后還是破舊的城中村。他編了很久,從中午太陽當空照編到夕陽染紅一切,最后夜幕降臨,身后的人家一戶接著一戶亮起暖色的光。 “編好了。”小姜石笑著把編好的戒指舉給他看。 就在這一瞬間,身后的燈光像氣球一樣一個接著一個爆炸。 “啪!啪!啪!” 最后連帶著小姜石一起消失成煙,只能聽見戒指清脆的落地聲。 在一個冬天黑漆漆的夜晚,商應凡給姜石生下一個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