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那晚之后他們又搞了很多次。在認識的第三個月的十七號，兩個人開始了第一次正式約會。也在那一天，商應凡第一次被姜石帶到家里。

    姜石是當地有名的黑道頭子，名聲都出了省，不然也不會派商應凡來做臥底。

    商應凡事前調查過有關他的資料，知道窮孩子出身的姜石特喜歡擺排場來炫耀自己多有錢。所以他原本以為那天的安排會是先去吃一頓又貴又不值但能顯擺自己很有錢的西餐，然后坐著豪華轎車去他位于市郊的別墅，在五十平米的床上zuoai。

    然而事實是姜石帶他吃了一頓街邊大排檔，兩個人加起來都不到三十塊錢那種。一人一碗面、兩碟涼菜，還是素的那種、一人一瓶啤酒。

    那頓飯吃的商應凡眉毛直跳。要不是這三個月來的親眼目睹和事先得到的情報，商應凡都有可能懷疑這世道是不是太平到連黑道頭子都沒錢吃飯了。

    “怎么了？吃不慣？”

    “沒有。”他唆了一口面“就是有點驚訝你會來這吃。”

    姜石沒說什么，只是笑了笑，低下頭繼續吃自己碗里面的面。

    商應凡還好，他身上穿的都是淘寶四十一件包郵的衣服，一看就是個窮學生。而姜石長得又高又壯，讓人懷疑站起來時抬頭能碰到頭頂上的吊燈。身上穿的襯衫整齊到沒有一個折，卻被他身上的肌rou撐了起來。眉毛粗粗的，圓板寸下的眼睛又黑又深，額角還有一道淺淺的疤，怎么看怎么不像個好人！

    如果細看會發現姜石長得不錯，長相很有男人味，細看五官會發現很秀氣。據說是因為長得像他那個在洗發廊當妓女的媽。

    兩個人在店里吃面時沒少聽見別人在一旁嘀咕。聲音刻意壓低，但屋子不大，仍能聽清。

    這飯吃的商應凡煩躁，剛放下碗他就拉著姜石跟兔子躲鷹一樣跑了出去。

    “去哪？”

    “去我家。”

    商應凡心想畢竟是黑道大佬，肯定要回別墅住。回別墅必定要有豪車接送，實在不行小貨車也行，總之別再像剛剛那樣像個猴子一樣被人圍觀就行。

    卻不想姜石沒有等司機開車來，而是拽著他往公交車站走。

    “你這是干嗎去？”

    “坐公交車回家啊。”

    商應凡：？

    【四】

    據說姜石的對手曾經為了能在姜石睡著的時候把他弄死廢了不少功夫，結果還失敗了，因為他們翻遍了整個城市的富宅區都沒找著姜石的家。

    而當商應凡下車走進這片居民區，看著直掉墻皮的居民樓，瞬間明白了所有。

    誰能想象到這個黑道頭子的家在這么一個又破又舊的老式居民區里？！

    這個地方很偏，坐公交顛簸了半天才到這里，下車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小區里的老樓最高只有八樓，樓頂上堆著一堆廢棄雜物。一眼望去只能看見一個個小格子里透出的暖黃色燈光，里面住著一個又一個人家。

    偶爾有晚飯后散步歸來的老大爺搖著蒲扇跟姜石打招呼，還有滑滑板的小孩子從他們身邊“嗖”的一下滑過。

    安靜祥和，全身人間煙火，連吹過的風都帶有令人愉悅的花香味。

    商應凡坐在路邊的小石凳上，覺得這一天的煩躁全被吹散。他看著那些小格子里的人家，猜著他們現在在做什么。

    也許在吃飯，也許小孩子在寫作業，也許夫妻在為幾塊錢吵架...

    “我小時候就希望住在這樣的房子里。”

    剛從小區門口的小超市里買完東西出來的姜石看他坐在石凳上，也湊了過來跟他擠在一起。

    兩個大男人擠在一個小石凳上感覺并不好受。夏天天熱，又在人擠人的公交車上待了半天，兩個人身上都一股汗臭味。

    這味道可以一點也不詩情畫意，更是沒有一點浪漫可言。但卻能讓彼此從對方的體溫和味道上深刻感受到對方的存在。

    反正都不是小姑娘，兩大老爺們互相嫌棄什么？

    可能就是在這樣的想法作用下，姜石和商應凡兩個大男人在這個夏天的夜里，在一個老小區的石凳上，在一個被飛蛾環繞的路燈下，接吻了。

    吻完之后，姜石看著氣喘吁吁的商應凡說，雖然給商應凡的感覺更像是陷入回憶時地自言自語：

    “我以前流浪的時候總在這樣的小區里翻垃圾桶。”

    “那時候跟現在不一樣，住在這樣的小區里的人都是有錢人。有錢人就是幸福的。”說到這，姜石笑了“雖然我現在比他們任何一個人有錢，但我還是感覺住在這里才是最幸福的。”

    他說完就拎著那袋東西起身。商應凡看著沉甸甸的白色塑料袋，難以抑制住自己的想法不往某個難以置信的方向狂奔。

    可能是看出他的疑惑，姜石打開袋子讓他看。這一看，徹底證實了他不敢相信的不可能。

    身為本市最大黑道頭子的姜石，在自己住的月租最貴五百六的小區里，買了一斤雞蛋和一袋紅糖。對此，他本人還一臉得意地商應凡說：

    “走，回家。哥給你做好吃的。”

    【五】

    人的想象力是有限的，不然沒準商應凡就能想到這個世界上還有紅糖蛋花湯這道菜。

    那個味道很奇怪，說不出來的怪。

    為了給足姜石面子，商應凡一滴都沒剩的全都喝完了。

    “再來點？”

    看見他喝完，姜石拿起勺子想讓他再來一碗，嚇得商應凡連忙起身制止。“不了不了！”

    姜石并不意外他的表現，好像這種事發生過好幾次。

    他喝完了剩下的大半鍋湯，喝完之后看著一滴湯都沒剩的瓷碗，帶著感慨地說道：

    “這個味道很怪對吧？但對我來說，這湯是幸福的味道。”

    【六】

    姜石小學六年級的時候，他那個街邊小混混爹終于被判刑入獄。

    當他哭著喊著跑回家告訴他媽這個消息時，他那個剛從嫖客床上下來的媽表示：“哦”

    他生活在一個畸形的家庭。秀麗的五官來自于做眾人皆可夫的雞的母親，強壯結實的身體遺傳自一無是處、成天鬼混的小混混爹。

    那時他住在城中村的小土屋里，每天的玩具就是在樹下撒尿挖蚯蚓。白天他背著三十塊錢一個的書包去上學，下午回來就坐在理發店門口看母親花枝招展招客，晚上不是圍觀父親跟別人打架斗毆，就是在麻將室撿煙頭偷著學吸煙。

    從他生下來就沒體驗過什么叫正常家庭的溫暖，導致他在很長一段時間看電視的時候都覺得電視里那種“正常家庭”都是騙人的謊話。

    那種有個固定住所、父母都是辦理結婚證后才生孩子的，并且父母都有正當職業，孩子每天干干凈凈的家庭怎么可能存在？

    如果存在為什么他看不見？

    他身邊是他這樣的家庭，如果不出意外以后他的家庭也會是這樣。

    那時他很討厭這部電視劇，他覺得里面全是謊言，但又忍不住一次次去看。白天的時候看他笑得渾身亂顫，晚上的時候看他羨慕的流鼻涕流淚。

    但他知道那一切都不是正常的，他這樣都是正常的。所以所有的羨慕都被他當成是不可能實現的夢鄉收在心里的最深處。

    直到他開始流浪，他在某個小區門口發現這樣的家庭不僅存在，還是大量存在的時候，姜石才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才是最不正常的那個。

    自己從來都沒有家。

    【七】

    人越是這樣，越是忍不住欺騙自己。

    他的父母都不愛對方，他們不過是搭伙過日子。可是姜石卻總在心里欺騙自己，自己原本也有一個不正常但是幸福的家。

    一切都是因為一碗紅糖蛋花湯。

    當他爹被捕入獄之前，他媽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錢都花了，買了一斤雞蛋和一袋紅糖。

    這個從來不做飯的女人將這些東西煮成一鍋連豬聞了都會覺得反胃的垃圾，并且用這一碗給他丈夫送行。

    雖然是搭伙，但還是日久天長還是會產生感情。

    女人含著淚給姜石跟他爸爸一人一碗湯后，又給自己弄了一小碗。

    他們本來就破碎的稱不上是家的家就靠那碗湯連接在一起，那碗紅糖蛋花湯。

    臨走時，正在喝湯母親對父親說：“我等你回來。”

    紅糖蛋花湯就是這樣在姜石心里跟家畫成了等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