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回不去了。”

    皇帝僵在原地，跪坐著沒有動作。

    “高容珩，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那怒斥聲高揚又痛心，梁若華遲緩地望向故人，嘴唇翕動干澀地喚出對方的名字，

    “明竹。”

    “在呢，”明竹直接跨步走上來，提著已經因梁若華的話語而呆怔很長一段時間的小皇帝的后領離開床邊，走前他抿抿嘴，道，“你知道的，他只是一時糊涂……”

    “嗯，我知道的。”梁若華聲音淡淡的，仿佛剛剛那個差點被強上的人并不是自己。他甚至還露出了一個微笑，這是今天晚上的第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

    “好久不見，明竹。”

    “……好久不見。那人我就帶走了。”明竹皺著眉看向梁若華，似乎還有什么想說的，但他最后只是道。

    然后梁若華便見到自己的愛人上前來，悶不做聲地替自己解開身上的麻繩，又沉默著給自己穿上褻褲，只是那雙常年握長槍的手此時卻發著抖。

    感受到血液在逐漸回流，梁若華收了收眼淚，只是眼尾依舊嫣紅。他擠出一絲難看的笑容，看向江擒，

    “你來了。”

    “不想笑就不要笑。”

    身上仿佛有烏云籠罩的江擒終于開了口。他抿了抿唇，俯身橫抱住梁若華瘦若干柴的身體，和男人在一起后，他每天都要變著花給男人做飯做羹湯，就是為了把男人養得白胖一些。眼看著男人這些日子長了些rou，但他此時抱在手里，卻覺得男人簡直輕得不像話。

    梁若華雙手虬住江擒的脖頸，被綁的手腕是大片的殘紅，他垂下眼簾，聲音變得柔軟，

    “對不起。”

    男人身體一僵。而后他的臂膀緊了緊，堅定地搖了搖頭，鄭重地吻在男人的唇上，一觸即離，不像以往帶有任何情欲，

    “這不是你的錯。不要怪自己，知道嗎？”

    “是我沒有保護好你。”

    “對不起。”

    ……

    雖然如此，梁若華接下來的日子還是不太好過。

    皇帝第二日醒來后派了人給他帶來一份道歉信，流水般的賞賜被送進督公府邸，而又被梁若華悉數退回，信件又當著宮里來人的面前燒了。對此，京城自然是議論紛紛大多數百姓覺得他實在是太不識好歹，無視君上。

    至于江擒，將他送回家后還是回去了，他的東西都留在了梁府，只帶走了他慣用的那柄長槍。兩個人十分默契地，都沒有選擇聯系對方。

    東廠休沐，梁若華認識的親戚又俱都已經逝去，梁若華便無處可去，于是徹日徹日地待在府中，半步也不離開，只有明竹、林秋容、成王和談憫白等人送來了新年禮物，梁若華過目了禮單，只“唔”了聲便叫下人放入庫中，又一一回了禮。

    在府中的日子他也并不是空閑的，相反他比在東廠時更加忙碌。他又撿起自己以前因為公務沒能來得及看的書，甚至還在庭院中練起了劍——自從他出宮后就一只在練，每日早起練一個時辰，洗漱完再去東廠。

    梁若華一人按照計劃過得清凈、規律且落寞。

    深夜里，他盯著自己拖得瘦長的影子，黑黢黢的眼眸望著那團黑影，又不止在望那團黑影。

    直至元宵佳節。

    按照以往的規矩，城中會舉行盛大非常的燈會，而皇帝也會安排焰火，用以助興。城中的百姓，無論是男女老少、富貴貧賤都會上街來賞燈觀焰，尤其是年青的少男少女們。梁若華小時也纏著父親母親一起去逛過燈會，只是進了宮之后便再也沒有機會，出宮后也沒有去過。

    “大人今晚會出門嗎？”這些天里唯一的訪客，就是東廠的緝事談憫白，他休沐時放不下東廠的案件，就來找梁若華請教。他跳脫得讓梁若華想到樹枝上的麻雀，但卻忍不住因為他的話語而泛起笑容。

    “也許會。”梁若華含糊不清地回答說。其實他心里清楚，自己并不會。

    “那大人要和卑職一起去逛燈會嗎？”談憫白聽到回答眼前一亮，期盼地看向梁若華。

    梁若華驚詫地看向談憫白。說實話，他很意外會收到談憫白的邀請，并非意料之中的邀請讓他皺緊了眉。

    “就是作為朋友的邀請！卑職覺得大人心地善良，還教了卑職那么多東西，卑職今天一定要請大人吃很多好吃的。”談憫白感知到梁若華的不自在，又再次強調到。

    梁若華還是第一次在別人口中聽到對自己“心地善良”的評價，這讓他感到十分新奇，不知怎么地便答應了。

    “什么時候見呢？”他問。

    “呀大人您答應了！就今晚酉時，我來接大人！”談憫白高呼一聲，連帶著梁若華的院子里都熱鬧許多。

    梁若華露出微笑，又和談憫白交談了幾句，談憫白才在興奮中離開了梁府。

    談憫白早早等在了門房處，手上捂了杯茶，正同門房笑瞇瞇地交談著。直至管家秉了梁若華，梁若華才馬上換了衣裳出來。

    談憫白說笑間不期然抬眼看見梁若華的身影，眸子立刻瞪圓了，驚叫出聲，

    “大人……您這也太好了吧！”

    怪不得他驚叫出聲。

    梁若華臘月初就叫京城工藝最好的衣閣裁了身上這套衣裳。一件素白色的直裰長袍，布料是皇帝賞賜的江南名品，因此穿在身上暖和不是飄逸，衣服上還用金線繡了祥云紋樣，腰間同樣是白色竹葉邊的金鑲玉腰帶，配有一塊剔透瑩白的羊脂白玉，又批了一件雪狐皮毛里子的大氅，襯得整個人是貴氣又清冷。

    真是人間風月，皆不及他。

    談憫白嘖嘖稱贊，圍著梁若華繞了好幾圈，直到梁若華瞪著眼叫了停，他才住了腳。

    “蒼天啊，為什么我要和你一起出來！我都能預想到今天你會帶回家多少香囊。”談憫白同他往街市上去，眼中含有哀怨。

    這是今朝的元宵習俗。未婚女子若是對男子有意，便可以將自己的香囊贈與男子，一般來說男子不得拒絕，若是男子對女子有意，也可以將自己隨身攜帶的玉佩回贈于之。

    梁若華聞言輕笑，“我還從未在元宵時收到過女子香囊。”

    “怎么可能！”談憫白一臉不信，又在梁若華坦然的表情中敗下陣來，“也是，想來大人往日并不會來逛元宵燈會。”

    梁若華眼神一晦。

    “那今天我一定要陪大——若華好好逛一逛！”談憫白話到嘴邊，又生生改了口。

    這是梁若華主動要求的，既然談憫白都主動叫梁若華出來過節，那兩人自然該以字相稱。

    梁若華幾近驚嘆地看向絡繹不絕的小販、隨處可見的異國商販，還忍不住在小孩聚集的糖畫商販邊駐足觀看。

    只見那畫糖畫的手藝人手藝十分熟稔，提勺舀了一勺糖漿，低頭在那板上飛快地移動手臂，一邊改變勺子的傾斜角度，那板上便很快出現大致的形狀，那手藝人笑瞇瞇地，

    “誰能猜出老夫畫的東西，這糖畫我便送給他！”

    “哇——”

    “是雞嗎？”

    “是兔子嗎？”

    ……

    小孩子們嘰嘰喳喳的，倒是談憫白拽了拽梁若華的衣袖，“大…若華，你說這是什么呀？”

    梁若華凝神看著糖畫，篤定地說，

    “是樹。你瞧那些看似雜亂的線條，像不像樹枝？只是這個時候光禿禿地可能看不太出來。”

    梁若華聲音小小的，但老板倒是耳朵靈敏，一眼就從人群中找出他來，

    “這位郎君，你可猜對啦！”

    “哇——是什么呀？”好多沒聽清梁若華聲音的孩子們都回過身來，贊嘆地看向梁若華。好多孩子都出聲問梁若華，童聲稚嫩重疊，有幾只手還扒拉住了梁若華的衣袖。

    梁若華從來沒有如此被小孩子包圍過，心情十分詭異，于是只好又低下身子和小朋友們重復了一遍自己的答案和原因。

    “大哥哥，你真聰明！”有個小姑娘給他比了大拇指，還解下自己的香囊要送給他。

    梁若華玉眸一怔。

    “嘁——”

    “大哥哥才不會收你的香囊呢！”

    “枝枝別做夢啦！”

    周圍的孩子哄笑著看這個小姑娘，把小姑娘看得小臉發紅，顯然是臊得不行。但小姑娘性子倔，放在梁若華眼前的手半點退縮之意都沒有，一雙眼眸黑白分明。

    梁若華笑了笑，接過了小姑娘的香囊，又解下自己的玉佩遞給小姑娘，眸子笑瞇瞇的，

    “這是回禮噢。”

    “哇！”

    “大哥哥我也要！”

    梁若華同談憫白相視無奈。

    周圍又有不少小姑娘解下自己的香囊，甚至還有一些小郎君解下了自己玉佩，梁若華再沒有玉佩作為回禮，又不好收了一個小姑娘的又不收其他人的，只好一一道了謝，直到把一群小朋友的香囊、玉佩都系在月白的腰帶上，梁若華才哭笑不得，空出手來去解老板的糖畫。

    那糖是赤黃色的糖漿，一株枝繁葉茂的大樹只由一支糖棍支撐，梁若華不得不在談憫白促狹的目光中咬了口，正巧視線里又出現只遞來玉佩的手，梁若華以為還是剛剛哪個小朋友的玉佩，看也看沒就接過，咬下大樹的一片空心糖葉才抬頭看對方，一邊口齒還含糊不清，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