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夜探葉府
三年后。 臨近年關,京城天子腳下的人終于歇下來,裁新衣、備年貨、大掃除,到處都是走街串巷的喜氣洋洋。 可惜這樣的喜氣并沒有蔓延到緊鄰皇宮的一座官衙,也就是東廠辦事處的所在地。 這里面的軍官都是京城中聞風喪膽的存在,民眾連想止小兒夜啼時都不敢提起。 談憫白就是東廠的新入緝事之一,本該只應該負責些小官員雞毛蒜皮的小事,比如盯梢下哪個官員今日又去逛了妓院、哪個官員的后宅又發生了妻妾不和之事,然而最近有個棘手的案子,上面的官員不敢處理,彼此踢皮球,不知怎么竟落到他這個小官員手里。 談憫白是從羽衛那邊分撥過來的,辦案經驗并不豐富,偌大的案子一時竟不知如何下手,整日坐在案幾前愁云慘淡的。 這時,屋里一個比談憫白年齡稍大幾歲的官員把一個檔案擲到談憫白桌上,嬉皮笑臉地命令道, “新來的那個……誰,把這個呈到督公那里去。” 又來了。 作為這個分部最年輕的職員,他總是得被這些老油條差遣去干些打雜活,還非得美名其曰“鍛煉”他。 他呸。 心里如是想,面上卻還是標準地露齒笑,“好的,大人。” 談憫白捧著那人交給他的奏報,走往東廠最中央的屋子,心里又是緊張又是期待。 進來東廠這么久,他還沒有見過督公大人呢。 不過想到自己很快就可能會因為辦不好手上的案子而被貶謫,談憫白又是一嘆,說不定這次見督公就是最后一次了。 他想得入神,以至于連督公叫他的聲音都沒聽見。 “我說,進來。” “啊?哦哦好的,督公大人。” 談憫白回過神來,面上一紅,越過了門檻。 伏案的那人也終于昂起頭來。 三年的歲月并沒有在他的臉上留下太多痕跡。他大概是上天最眷戀的寵兒,面頰霜白,杏眼灼灼地透出冷意,粉唇抿出好看的形狀,只是渾身上下都透著冷玉樣的氣質。 談憫白看呆了。 他沒想過自己的上司是這么好看的男人。好,好看得有些犯規了。 “何事?”男人皺起眉來問,他微微顰蹙的眉頭也如京城詩人吟詠的遠山一樣詩意。 “督,督公大人,”談憫白磕絆著組織語言,將手中的奏報遞過去,打心底地,他不想冒犯了這位冷美人,“這是這個月的奏報。” “嗯。”男人的話語不多,耐心也有限。 談憫白呆在原地,直到督公大人讀完手上的奏報,忍無可忍抬起頭來,他才想補救似地想說些什么。 忽然間,談憫白福至心靈,“督公大人,卑職想向您請教一個案子。” …… “知道了,”出乎意料地,督公大人看著他的眼眸,居然完整地聽完了他組織混亂的情況,“這個案子交給我吧。” “這怎么行……”談憫白腮邊一紅。 “那你還想怎么樣?”督公大人瞪了他一眼。 但談憫白并不覺得他真的生氣了,反而覺得心里什么地方被擊中。 他紅著臉提出自己的想法, “卑、卑職也想一起參與調查。” “明日申時,葉府。” “啊?” “我說,可以。” 次日申時。 梁若華帶著談憫白吃了個閉門羹。 “大人,我家少爺在酒樓吃酒呢。” 后日寅時。 梁若華帶著談憫白再次吃了個閉門羹。 “大人,我家少爺已經去上朝了。” 又后日。 “大人……” “督主大人,這下可怎么辦啊?”談憫白苦著臉問梁若華。 掰著指頭算,明日正好是十五,清算案件的日子。 梁若華面無表情地轉身離開, “明日隨我去皇宮。” “哦……啊?”談憫白瞪大了眼。 梁若華以一個飄逸的姿勢翻身上馬,衣角連褶皺都沒掀起來。 出宮這幾年,他學了太多東西。 每月十五大朝會,重臣云集,奏事議政,揮斥方遒。 梁若華走到殿門口的漢白玉階下,便住了腳。估摸著時間,也快下朝了。 “督主,人出來了!”談憫白壓抑著聲音喊道。他就知道督主大人神機妙算,連下朝的時間都估算得十分精確。 果不其然,不到一盞茶的時間,殿內的大臣便魚貫而出。 今朝的袍服文紫武藍,兩種顏色的官服竟然絲毫沒有交叉之處,文官靠左,武官則依右而行。 梁若華冷眼看著人群,終于在武官隊伍的末尾看見一個形單影只的家伙,上前一步抬手攔住,掏出腰牌, “東廠辦案。” 那家伙抬起頭來,眉眼叫梁若華倒覺得有些眼熟,是了,男人在葉家行一,是葉欽小將軍的兄長。 他外表算得上有些不修邊幅,未束好的發絲在風中隨意飄蕩,卻遮不住一雙眼睛像鷹隼般銳利,膚色是古銅色,挺鼻薄唇,蓄起算不上美觀的胡髯。 倒是身材算得上有料,寬松的官服布料在他身上顯得有些太緊了,胸前發達的胸肌幾乎是呼之欲出,窄勁的腰身被昂貴的玉腰帶束住。 “什么事?”他懶懶地遞來一個目光,甚至還毫不掩飾地打了個哈欠。 男人舉手投足間都透出邊塞的風味,透出nongnong的雄性荷爾蒙氣息。 “有些問題要問你。”梁若華皮笑rou不笑地說,一邊將腰牌重新系回到腰上。 男人突然露出為難的神情,盡管虛假做作得連一旁的談憫白都有些看不過去,“哦,那倒是不巧了,我現在趕著去有事呢。” 梁若華不為所動,眉眼清冷,“什么事?” 男人卻是迫近一步,大掌拍在梁若華的肩上,以梁若華的功夫居然沒能躲開。他微微低下頭顱,湊到梁若華的耳邊,語氣親密地像是情人之間的耳鬢廝磨, “督公想知道?” “不。告。訴。你。” 梁若華憤然將男人推開,男人卻是大聲而惡劣地笑出來。 正要斥問,梁若華卻看見男人身后眼熟的一抹明黃。 近二百數的宮女太監前后簇擁著一頂明黃帷幕的鑾駕,鑾駕上的人正掀開帷幕,冷惻惻地看著這邊。 是高容珩。 他們三年沒見了。其實他們并不缺乏能見面的機會,比如匯報工作或者是宮宴。 但是也許是兩人的默契,一方去了另一方便一定不在,久而久之竟然一次也未碰見過。 但現在,兩人隔著不到三四丈的距離,終于再次見面了。 他一定把方才男人惡劣的玩笑盡收眼簾了。梁若華默默想。 如果從前那時梁若華和哪個太監宮女走得有些近了,高容珩便要抱著他吃醋,非要他親自伺候他個一日才肯原諒,還非得梁若華自己在床事上主動,男人才會在數次發泄在他身上后抱著他悶悶說自己原諒他了。 但此刻。 他只是冷漠地放下了帷幕,仿佛他看見的只是一座山、一朵云,或是其他隨意什么不值得在意的東西。 身邊的罪魁禍首甚至還叉手在胸前,與他并肩而立,打趣道, “喲。舊相好。” 梁若華白了他一眼,扭頭就走。身后很快跟上只被這內宮辛密看呆了的小尾巴談憫白。 是夜。 梁若華沒帶談憫白,只身換了緊身的夜行衣往葉府去。 他懶得再和男人打太極,索性打算自己夜探葉府書房。 熟稔地翻過葉府的外墻無聲無息落下,梁若華立刻直奔葉府書房。 東廠庫存中自有葉府的房屋布設圖,梁若華憑記憶,躲開巡邏的葉府家兵,疾走進入了葉府書房。但翻找了一柱香的功夫,梁若華也沒能翻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他皺眉推開門出去,正好撞上拐角的府兵,提燈看得清楚。 “誰!”那頭,為頭的府兵怒叱一聲,朝他追來。有幾個府兵還舉起了手中的弓箭。 不好! 梁若華扭頭就跑,只是這葉府書房位于葉府中心的位置,距四面外墻都有著不小的距離。 梁若華冷靜地奔逃,身后如流星雨般的箭矢朝他飛來。 “咻——”梁若華一時不察,叫一支箭矢射中左肩胛,登時鮮血橫流。 拐過一個拐角,梁若華跳進一個未上鎖的房間,閃身躲進書柜與墻的縫隙間,才得以有片刻喘息。 看著自己背后的箭矢,梁若華將蒙面的布咬進口中,右手卻是猛地一拔。 “嗚!” 他忍不住痛呼出聲。 痛楚從左肩迅速蔓延,梁若華保持著頭腦冷靜從自己的衣服上撕下一塊衣角,臨時包住傷口。 如今之計…… 梁若華警惕地透過書柜地縫隙朝房間中打量,這房間燈火通明,應當沒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嘩啦——”這時,安靜的房間里響起一陣水花聲。 梁若華心下一驚。 但他很快發現,這水聲應當是從屏風后面傳來的。屏風后的人應當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而是在享受自己的沐浴。 梁若華放了心,正躡足準備在不驚擾對方的情況下出去,卻聽見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梁若華一駭,躲進了屏風后的陰影中。 “少爺,”門外的人恭敬地稟報,“府中似乎進了賊,可需要我們進您房中來搜查一番?” 梁若華乍然回頭,果然發現一個碩大的圓形浴桶,浴桶周圍起了水霧,一個身影背對著他,以梁若華現在所在的位置,男人一個回眸就能發現他。 門外的人沒有得到回應,聲音更高,“少爺?” 梁若華不著痕跡地往墻邊挪了挪。 “不必了。”男人淡淡的聲音從桶中傳來。 梁若華身形一僵,這聲音他熟悉的很,不是葉大又是誰? 好在外面的府兵很快就離開了。 梁若華松了口氣,正準備找個空當摸出門去。 “葉盛,方才進來的是你吧?替我把衣服拿過來。”男人依舊坐在桶中,聲音淡淡。 梁若華一呆。 男人應當聽到的是自己進來的聲音。 他看到自己右手邊不遠處呈裝衣服的托盤,咬咬牙,決定把衣服遞過去。若是被男人發現了,大不了把男人打暈了離開就行。 只是當他看見一塊熟悉的玉佩靜靜地躺在華服上面的時候,他不由得一怔。 這不該是葉二葉欽的嗎? “葉盛?”那頭男人遲遲等不到衣服,再次出聲道。梁若華這才把托盤遞到男人身邊。 男人此刻靠坐在浴桶邊,頭顱隨意地搭在桶邊,頎長的脖頸直挺挺的,喉結格外明顯。 男人緊閉著眼,任由水珠沿著古銅色的健美肌膚滾落,沿著引人遐思的曲線滾過男人鋒利的下頜線,而后是喉結、乳首,這才匯入水中。 梁若華一下子覺得有些口干舌燥的。 他知道男人的身材應當是極好的,但這樣赤裸的視覺沖擊還是有些太直接了。 男人依舊緊閉著眼,只是右手從水中抬起,卻并沒有接過托盤,而是猛地握著梁若華的手腕,將人拽入浴桶之中。 梁若華甚至還來不及反抗,或者說在男人的巨力下反抗也顯得徒勞。 梁若華一下子只感覺到溫熱的水從四面八方灌進來,他拼命掙扎出水面,剛想攻擊男人,便叫男人用另一只手拽下了蒙面的黑布。 “……”這下好了,恐怕是只能殺人滅口了。 男人玩味地看著他狼狽的模樣,慢悠悠地說, “不知道梁大人還有這般癖好,竟然在入夜后跑到葉府來當……” 男人一頓,眼神掃過他已經散開披在肩上的烏發,這才從薄唇中吐出余下的話語, “小。賊。” 梁若華面上一紅。 但從男人的視角來說,梁若華穿黑衣深夜造訪,的確像個小賊。 想到這,他輕咳一聲,眼神飄離,這浴桶看起來大,但是兩個人在其中就顯得有些擁擠了,梁若華甚至還能感受到水下的肢體正緊貼著對方的肌膚,燙人得很, “嗯,是、是本官不小心走錯了,今天真是對不住葉大人了,本官馬上就、就走。” 借口拙劣,但梁若華顧不得那么多,扶上浴桶,準備踏出去。 隨著梁若華出水的動作,原本就緊身的夜行服此刻幾乎是完全寫實地呈現出梁若華的身體曲線,尤其是因為習慣鍛煉而緊繃的臀部,還有纖細得似乎葉大一扭就能斷的腰肢。 他大掌鉗制住梁若華的腰側,任由梁若華身子一抖,眸子滿意地瞇起來。 嗯。和他白天看起來一樣,果然沒有一絲贅rou。 聲音喑啞, “既然來了,就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