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

    電閃雷鳴，大暴雨。

    凌晨。

    南司雪奇異地起床了，而且精神不錯，在逼自己睡覺多休息，和去畫符之間，她還是選擇了后者。

    孤燈一盞。

    全身心地融入修煉之中。

    然后又覺得虛。

    她強忍不舍收好朱砂符紙，決定逼自己回床睡覺的時候，不經意地一抬頭，看到了映在門窗上的一道影子。

    有人站在門外？

    距離有點遠。

    是站在她門外的走廊下？

    南司雪在平霄門，芙蓉殿里，安全感還是比較足的，況且白天的時候，嵐仙尊剛來過，也不會有什么臟東西吧？

    她從納戒里拿出防御武器。

    走過去，開了門。

    長廊外。

    閔毅站在雨里，渾身都被澆透了，原本順滑烏黑的頭發，黏在他的臉上，發梢成了暴雨的滑滑梯，整個人與泡在水中無異。

    南司雪吃了一驚，剛要過去。

    閔毅抬手，掌心對向她，是示意她不要過來的舉動。

    然后他往前一步。

    僅僅一步。

    后背還貼著暴雨，只是面前貼近了長廊，能說話了而已。

    “我要跟屠菱成婚了。”

    “她哭得很厲害。”

    “我下午時，師尊問我愿不愿意跟她結為道侶。”

    “我拒絕了。”

    “然后是你進來，拒絕了我的師兄。”

    “我去看屠菱時，她從河里出來，她從來沒有那么狼狽過。”

    “晚上，她說為了報復左映農，要跟我雙修。”

    “我拒絕了。”

    “我是合歡宗的不假，但我也知道，那樣是趁人之危，對她不尊重，對我自己也不尊重。”

    “但是－－”

    閔毅說話顛三倒四，說到這時，咽了一下口水，面上流露出一瞬間的痛苦之色，又靠著強大的自制力，很快收了回去。

    屠菱任性了一點，但她又不是傻子。

    她能看出左映農和蘇如，也能看出閔毅和南司雪。

    所以她的崩潰也是真的。

    曾經三人小組，左映農和閔毅是捧著她、哄著她、讓著她的，所以她也沒有其他特別要好的朋友，所以她也適應不了三人分崩離析。

    她與南師妹還不同。

    南師妹適應了形單影只，一人獨行，她不行，她不要一個人。

    她也不想離開舒適圈，再去找其他朋友。

    況且－－

    左映農是真的傷著她了。

    閔毅幫她出頭，幫她質問左映農，幫她跟蘇如比試，幫她擦臉收拾嘔吐物，溫柔地給她煎藥，哄她。

    屠菱的心忽然柔軟地一塌糊涂。

    她不要選左映農了，她要選閔毅，她要占據昔日三人小組的最后兩塊地方。

    她不想－－

    她不想把閔毅讓給南司雪！

    屠菱亦是顛三倒四地跟閔毅說了很多，哭、鬧、哀求、威脅、以利誘之，威逼脅迫，一哭二鬧三上吊，要跳河要自殺，反正不要一個人。

    南司雪在紫陽峰的三年，習慣了她跟師尊的相處模式。

    鄧云瑤插進來，她會覺得好像生態圈被破壞一樣，無所適從。

    屠菱同樣跟左映農、閔毅，以三人模式相處了更長時間。

    蘇如插進來，她還能罵。

    南司雪她怎么罵？

    她的哭泣、哀求、暴躁、崩潰，對蘇如，對南司雪，也對自己。

    她為什么就不能像南司雪不在乎左映農一樣，也去不在乎左映農呢？

    整整一夜。

    屠菱的嘴就沒有閑過，眼淚也沒有停。

    閔毅想拒絕她提出的結道侶要求，要么被屠菱的眼淚擊潰，要么剛說出一個字，就被屠菱捂嘴。

    “當初是我救得你！”

    “你和左映農一樣沒良心！”

    “你們兩個都不要我了！”

    ……

    屠菱醉酒大哭。

    閔毅也哭。

    他記得屠菱的救命之恩，也記得當初三人組有多默契和諧，所以他會站在屠菱一邊，質問左映農。

    所以他向著南司雪，邁不出第二步了。

    屠菱說的那些話，他不能告訴南司雪，哄屠菱睡下后，冒雨前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想干什么？

    嵐仙尊被拒絕時，不會伸手捂住他的嘴，不讓他拒絕。

    屠菱會。

    歐若自以為是小太陽，但他只覺得聒噪刺眼，庸俗濫化。

    屠菱卻不一樣。

    閔毅在很多常理上難選的問題上，都不覺得難選，比如愛爸爸還是愛mama？都不愛，比如選擇當合歡宗弟子，還是選擇要一億靈石？選擇當合歡宗弟子。

    但他終于也遇到難選的問題了。

    左映農有蘇如了，這次不能再以兄弟的身份站在他身邊，幫他出謀劃策。

    屠菱－－

    屠菱對他有救命之恩。

    左映農已經帶走了三人組中的一塊，他不能再帶走另一塊，留屠菱一個人。那樣她太可憐，他也太沒良心。

    “我故意拖延自己悟道時間，是怕你覺得有壓力，會不開心。”

    “我拒絕當師傅的道侶，是因為我知道，你一定不會接受我們合歡宗的開放式道侶關系。”

    “我現在過來，是不想讓你明天猝不及防地知道這個消息。”

    “我說這些－－”

    閔毅低著頭，說話時，頂著身后的暴雨，渾身上下都在流水，聲音顫抖，能讓任何一個人聽出他的冷，還有堅定。

    “我說這些，不是希望你給什么回應。”

    “而是希望從今以后，南師妹未來再有不開心的時候，請、請－－”

    閔毅又卡殼。

    他滿臉痛苦地不知如何繼續下去。

    “請記得。”

    “我曾經喜歡過你。”

    南司雪替他接了下去，聲音溫柔，是暴雨聲也打不亂的沉靜安穩。

    閔毅眼睛一痛，眨眨眼睛，慶幸自己一直低著頭。

    “大道唯真。”

    “七情六欲皆是虛幻。”

    “恭喜閔師兄，昨日悟道，今日結緣，祝愿閔師兄，未來大道有成，前途無量。”

    南司雪的聲音平平穩穩。

    一聽就像是名門正派的大師姐，開口就讓人覺得安心可靠。

    她望了望天，黑漆漆的，暴雨連綿，不見星月，好像天地都被一塊黑布籠罩住了似的，但總會有云破月出之時。

    所以。

    “如果我和閔師兄，都會發光，那一定彼此相照過。”

    “既然相照過－－”

    “那就不要辜負身上的光。”

    “愿我與閔師兄，終有一日，得窺天光，得證大道。”

    南司雪的道心不會為暴雨所擾，也不會為七情六欲所迷。

    閔師兄，愿你也能如此。

    得窺天光。

    得證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