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在這次傲慢魔王與各地的惡魔首領的秘密會議中，一個偉大的決議誕生了——各地的惡魔首領們將全力支持并維護地獄的和平，直至和平真正到來。來參加這次會議的不僅有林奈當時的手下，也有從其他兩位魔王的地盤被拉攏投靠過來的首領。盡管加入的時候，有人懷疑過他們的動機，但林奈還是選擇了接納他們。

    會議中決定了兩個關鍵點，第一就是拉攏民心。首領們此次回去，將開始在地盤上游說，用簡單易懂的方式給那幫又壞又蠢的小惡魔們講清楚一個有序的地獄將如何幫助他們生存。

    為了確保游說效果，法布爾還組織了幾個說服能力強的首領產出了一版話術和FAQ，要求首領讓自己的手下把話術背熟了再去。FAQ能確保游說過程中，如果被突然問到一些問題，游說者不會答不上來。比如在之前的經歷里，就有惡魔問過，我如果遵紀守法，首領管飯嗎？

    除此之外，法布爾還定了個每日定時匯報時間，一旦到點，所有的首領通過水晶球進行一分鐘進度匯報——這也是決議中最困難的部分。做慣了一方霸主的惡魔首領居然要定時定點地匯報點什么，這讓不少首領感到不爽。法布爾的態度不卑不亢，冷靜地處理首領們提出來的疑點，講解這一舉動的必要性。林奈既佩服又驚訝地看著他。佩服的是他的處事邏輯，驚訝的是他竟能搞定那幫地獄老油條。不愧是業務精英！

    第二則是最難的部分——解決魔王間的矛盾。就算全地獄的小鬼們都渴望和平，如果他們的頭兒是個戰爭狂，那一切又會回到原點。

    這一次，博恩斯坦背叛了他的主子，聯合其他魔王篡位，讓傲慢魔王受到了嚴重的損傷。按照地獄的慣用邏輯，這事不打一仗很難收場。畢竟在地獄這個地方，忍氣吞聲是一種示弱的表現，一旦受到冒犯，必須十倍奉還，才不會被貼上好欺負的標簽。然而，魔王干架的后果是災難性的。地獄這幾年開發的土地和建筑很可能在一場干架中全部毀于一旦。

    “所以，我們的pn　A是談判。”林奈話音剛落，底下雖然嘩然，但反對聲比他預料得小得多，更多的首領保持著沉思的表情。林奈看著這反應，知道自己前面說的話終于起到了作用。

    “地獄的準則是唯利是圖。在這里，談判和干仗，哪個更有利，你們很清楚。既然我們都決定走和平路線，我們的信用很重要。就算是做給下面的惡魔看，我們也得去談判。”

    底下安靜下來。

    最后，首領們散開，回自己的領地游說去了。而林奈帶著留下來的手下進入小會議室，預備進一步討論談判事宜。眼看第二場會議即將開始，法布爾湊到林奈耳邊說：“給你的手下一點休息的時間。他們已經開了三小時的會了。”

    林奈一怔，才注意到有幾個惡魔都已經有些目光渙散了，便說：“那就過二十分鐘再回到這里吧！”找到他那八只手的仆人賽斯，請它在會議室外面的小桌子上擺上可口的骨灰奶酪與火山仙人掌汁。

    所有的惡魔都松口氣，紛紛離開了小會議室。

    林奈回頭對法布爾說：“跟我過來。”法布爾脫下眼鏡揉了揉臉——在會議的中途，林奈就派人去修復了他的眼鏡——放下筆站起身，跟著林奈進入會議室旁邊的小休息室里。林奈徑直走向一只小柜子，打開門翻找著。

    咔嚓一聲，休息室的門自動合上，為他們營造了一個小小的私密空間。法布爾的腦袋還在工作狀態里，坐下來沉默地思考著。

    “我猜你吃不慣那些東西，這是我私藏的。可不能讓外面的家伙看見，就這一點了。”林奈從柜子里面端出一盤rou，和一些牛奶，放到法布爾手邊的桌子上。

    法布爾說：“我一點也不餓。你自己吃。”

    林奈笑著說：“這幫惡魔很不好搞吧，你已經很棒了。如果沒有你，這場會議可能得開兩天，都不一定有結果。”

    法布爾打起精神來：“我真的很好，你這時候不該為我擔心。”

    林奈拽過椅子，反著跨坐上去，兩條胳膊架著椅背，饒有興致地觀察法布爾。沐浴在這樣的目光下，法布爾的腦袋一點點地從工作中轉了出來。開會前發生的一切又被想了起來，各種各樣的復雜情緒也跟著一起涌了上來。

    法布爾又脫下眼鏡擦了擦那一點也不臟的鏡片。

    “你現在知道我為什么突然回來了吧。”林奈說。

    法布爾點頭。他已經猜到了這個。

    林奈：“我回來前想過，只要我活著處理好一切，我一定會去地面找你的。雖然你看起來不記得我。”

    法布爾抬眼看了他一眼，低頭繼續擦眼鏡，仿佛那鏡片積累了五百年的灰塵沒擦過了。

    林奈：“但這里面其實有個很好笑的插曲。我第一次在地面遇到你的時候，不是這樣想的。那時候我剛剛被背叛，受了很重的傷，滿腔都是憤怒。然后突然看見了你。我第一反應是，怎么會這么巧，在這里遇見了老相識，我懷疑你是不是和我被背叛的事有什么關系。然后才決定一定要成為獵魔人，在你旁邊看個究竟。這真的很有趣，我現在都不知道當時的我是怎么想的，我兩百年沒見到你，第一反應居然是，你是不是參與了背叛我的行動……地獄真的很可怕，是個會吞噬心的地方。但是呆在你身邊，那個我又一點一點回來了。”

    眼看沒什么可擦的了，法布爾終于戴起眼鏡。

    “嗯。”他回應了一聲。

    林奈：“你可能不信，當時你想砍死我做業績的時候，我并沒怎么傷心。因為那是符合你邏輯的行為。而且那時候我也還不是我。但是后來這么多天你躲著我，我就很受不了。到底是為了什么？”

    “我以后會解釋。”法布爾說，“你現在真的不該想這些。”

    林奈停下了講話，看著法布爾那陰云彌漫的臉。看了一會兒，起身，走到了他的面前，跨坐到了他的腿上。法布爾腿上一沉，挺直了背。林奈抱住他的脖子：“你好可愛啊。”他說，“你干嘛躲著我，是因為喜歡我嗎？”

    法布爾：“別鬧。”

    林奈追問：“到底是不是啊？”

    法布爾被那雙藍得無辜的眼睛盯著，無處可躲，說：“你不是知道答案嗎？”

    林奈說：“你好琢磨不透啊。既然這樣，你現在為什么臉這么臭，你又改變主意了嗎？”

    這話戳到了法布爾的神經，他忽然抬起眼來正視起林奈的眼睛：“無論你懷疑什么，都不該懷疑我的態度。我放棄了拼了200年的事業，眼也不眨地跳進了地獄來找你。這些都是我自己的選擇。而你的選擇是什么？當初，是你……是你先放棄了我。然后你又選擇獨自面對這一切。你一直在選擇放棄我，但我從未放棄過你。”

    法布爾努力使自己聽起來游刃有余，但情緒有些上涌，使他聲音有些發抖。連他自己都沒想到，他竟一股腦說了出來。

    林奈一臉驚訝：“我不知道你是這樣想的。你是說當年嗎，當年我一個人作死，沒有拉上你？”

    法布爾：“……”

    林奈哀求說：“你把話說明白吧，我總不能在接下來的一整個會議里都想著這件事。”

    有個聲音告訴法布爾，不在此時此刻說清楚，這件事一定會成為他心里的一根刺。他的咬肌鼓了鼓，推了推眼鏡。

    “一起上天堂，或者一起墮入地獄，我一直以為我們是這樣的交情。而你自說自話選擇了背叛我們的友誼。當我求你懺悔，說那樣你才可能上天堂的時候，你死也不開口……”

    林奈：“我絕不會為了那件事懺悔。”

    法布爾：“是啊，那對你來說多么重要！”

    林奈：“……”

    法布爾：“那之后戰爭就結束了，你得償所愿。而我呢，我呢？？”

    這出乎林奈的意料：“哈特，戰后你沒有回我們的家鄉嗎？”

    “我怎么回去……”法布爾說，“我都沒有把你帶回去……”

    林奈：“后來你一直流落異鄉……？”

    “我一直想著做些讓自己下地獄的事……這樣才能來找你……可是殘酷到竟能下地獄的事，我一件也下不了手……”他捂住臉，“最后只能……”他打住話頭，不想再說下去。

    林奈懊悔地低聲說：“我知道那時候我很不知天高地厚，妄圖從戰爭中拯救人類……”

    “你的確阻止了戰爭。”

    “但這‘人類’中包括你啊！你說你想回家，我也，特別想讓你回家……我特別想……周圍死了太多人，未來不知道在哪里。但我想，至少你可以回家，像以前那樣走在麥田里，我們的狗在腳邊跑……”

    法布爾吸了一口氣，沒有等他爆發出什么話，林奈已經抱住了他的腦袋：“對不起。我現在也有點想不起當時是怎么想的了。”他聲音有些啞，撫摸著他的頭發，“但我的確是個混蛋。”

    在這樣輕柔的撫摸和話語下，法布爾再想不起自己還要說什么氣話了。他的情緒被撫平，身體被困在了林奈的擁抱里。他們這么在一起貼了一會兒，林奈側過臉，親吻法布爾的耳朵：“原諒我好嗎？”他捏捏他的耳垂，又親了一下，“哈特，原諒我。”

    法布爾臉色一變，整個人都抖了一下。林奈感到被什么頂到，低頭盯著法布爾的胯間。法布爾被他盯得臉慢慢紅起來。

    “……非得這么硬氣嗎？”

    法布爾扭頭：“……”

    本來還在硬氣地質問，這下倒是在別的地方硬氣了起來。法布爾：“該死……”與林奈一起繃不住笑了出來，無法再醞釀出生氣的情緒了。

    “不要這么色地碰我的耳朵。”他說。

    “看來我掌握了天使的弱點。”林奈說。

    他們親吻對方的額頭，臉頰，最后閉起眼，熾熱地吻在一起。在嘴唇分開的短暫間隙，林奈低聲而認真地說：“謝謝你。為了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