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容癱坐在地上，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的腿麻木到失去知覺，才稍微找回些神志。

    她從地上站起來，走到衣柜前打開柜門，從外套兜里摸出一個嶄新的讀卡器。

    看著讀卡器里插著的SD卡，祝容的嘴角不禁浮起苦澀的笑。

    她終究是留了個心眼。

    謝舒潼走得匆忙，似乎沒發現背包夾層里有什么東西不見了，祝容在原地站了一會，解鎖手機屏幕，點開一個最新下載的APP。

    彈出的界面上顯示的是市區的地圖，一個默認的頭像標志在地圖上緩慢移動著。這類定位軟件很常見，許多情侶覺得新奇，熱戀期在彼此手機上安裝這個APP，開啟定位權限便可以隨時查看對方的位置。

    祝容昨晚確實被折騰得體力透支，但謝舒潼也沒好到哪里去，后半夜，祝容醒過來，她在謝舒潼的手機上安裝定位軟件，并把這個APP的圖標隱藏了。

    謝舒潼已經極力掩飾自己的異常，但祝容還是輕易勘破一切，她猜到謝舒潼會偷偷離開，只是不知道會這么快。

    祝容這樣做，不能說沒有私心。

    謝舒潼要對付的畢竟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她涉世未深，很有可能被謝翔三言兩語就迷惑過關，祝容知道她不該這樣質疑謝舒潼，可她根本沒法從這件事中抽離出去。

    六年以來，她蟄伏在謝家，最初只是為了找到關于小妍的線索，后來她在漩渦中越陷越深，內心早已對謝翔充滿憎惡，他是怎樣的老jian巨猾，祝容再清楚不過。

    根據定位軟件的記錄，謝舒潼乘坐了四點多的一班大巴車回到市內，她先是在一家電腦城停留了半個小時，隨后直奔謝家別墅，信號到這里就中斷了。

    祝容把手機收起來，到衛生間洗漱，一切整理妥當后，她便離開了這個昨晚還溫存旖旎的房間。

    謝舒潼為她點好的晚餐端端正正擺在茶幾上，已經變得冰涼。

    餐盤下壓著一封信，是謝舒潼囑咐給服務生的，現在它孤零零地被留下，等待著它的命運則是和食物一起被丟進垃圾桶。

    回家的路上，不知是不是因為適應能力比較強，謝舒潼幾乎沒有暈車之類的不良反應，她很順利地回到了熟悉的地方。

    夜幕降臨，謝舒潼從電腦城叫了的士，在謝家別墅附近她提前下車，步行朝著家里走去。

    這是郊區，但附近分布著不少別墅樓，多少有些傍晚散步的居民，他們悠閑的神態令謝舒潼緊張的情緒稍有松弛，遠遠望去，謝家別墅漆黑一片，連院子里的燈都滅著。

    謝舒潼躡手躡腳地輸入了大門的密碼，路過院內的停車場，她如愿以償地看到了父親的車。

    這個時候，她下意識抬起頭，看了一眼安裝在大門上方的攝像頭。

    圓形的紅外攝像頭靜靜地吊在那里，像一只碩大的眼球。

    謝舒潼覺得脊背發冷，她捏了捏肩上背包的帶子，轉身朝別墅門走去，輸了密碼，門鎖很快彈開了。

    濃烈的煙味從屋內竄出來，謝舒潼皺了皺鼻子，她把門敞開，向里張望，里面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清。

    明明是自己生活了十幾年的家，為什么突然變得如此陰森陌生。

    謝舒潼克制著心里的恐懼，在來之前，她已經想好了對策，但真走到這一步，她的腿竟有些發軟。

    此時此刻，謝翔正端坐在書房里，桌前的電腦上顯示著大門口的監控視頻，他連續幾天都沒睡好，眼底血絲密布，整個人看起來猙獰可怖。

    看到視頻中謝舒潼鬼鬼祟祟的身影，有那么一瞬間，謝翔懷疑她已經通知了警察，說不定，她是先回家來試探自己的。

    吳婆和阿馨都已經被他打發回家，他出了高價封住她們的嘴，一旦事發，這兩個人的存在也是巨大隱患。

    謝舒潼在黑乎乎的客廳中央站了一會，她拿起手機打了謝翔的電話。

    本來寂靜如死灰的空間里，隱隱約約傳來了手機的鈴聲，但很快這通電話就被掛斷。

    謝舒潼抬頭看了看同樣被黑暗籠罩著的二樓，她確信，謝翔在上面。

    “爸！”

    謝舒潼出聲叫道，“我回來了。”

    沒有回應。

    謝舒潼等了一會，二樓仍舊沒有聲音，她只好走了上去，在謝翔的臥室門前駐足，她貼近門板，仔細聽了一會，沒聽出什么異常，她剛收回身子，旁邊書房的門突然嘭的一聲打開了。

    謝舒潼猛地轉身退后兩步，謝翔高大的身軀如同一棵大樹向她逼近而來，謝舒潼聞到了刺鼻的煙草味。

    “我的存儲卡呢？”

    謝翔的聲音顯得格外冷靜，他死死盯著謝舒潼，眼神藏在鏡片后面難以分辨。

    謝舒潼定了定神，她把態度盡量放得柔和，

    “爸，我回來，是想問清楚一件事。”她迎著父親陰狠的注視，后背已經起了一層虛汗，“六年前，你們到底對小妍做了什么？”

    謝翔聽到這個名字忽然面容扭曲，他嘴唇發抖，指著謝舒潼：“你給我閉嘴，不準再提這件事！”

    他目光向下，瞟到了謝舒潼手里的手機，他一步沖上前去，猛力一揮，把手機打掉在地。

    謝舒潼渾身的血液都凝結了，她繃緊身子，壓下了心底瘋狂咆哮著的恐懼。

    謝翔暴怒道：“你想套我的話？！你拿著手機錄音！你以為我不知道是不是！”

    “爸，趁現在還來得及，收手吧。”

    謝舒潼眼圈發紅，聲音有些哽咽，“我不想逼你，我不想這樣的……”

    謝翔的情緒稍微穩定了一些，他打量著謝舒潼的神情，沉聲說，

    “我答應你，以后，不會再參加活動，還有那個祝容，我可以放了她。”

    提起祝容這個名字，謝翔露出了陰森的笑意，“我不知道那個女人到底干了什么，但你不過是她拿來脅迫我的工具罷了，阿馨已經告訴我，祝容一直在調查小妍的事情！”

    聽到這番話，謝舒潼有瞬間的走神，女人的音容笑貌歷歷在目，她的味道似乎都殘留在自己身上。

    謝舒潼輕聲笑了笑，

    “與她無關。”她頓了頓，又說，“她是一個受害者，只不過沒有坐以待斃。”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受害者三個字讓謝翔臉色鐵青，他強忍著發怒的沖動，對謝舒潼低吼，

    “你這個吃里扒外的東西！”

    “爸，我只是想知道小妍那件事的來龍去脈。”面對狂怒的父親，謝舒潼反倒平靜下來，“我想，孫昌易和趙林，也脫不了干系吧。”

    謝翔愣了半晌，轉而咯咯發笑：“沒有想到，我養了二十多年的女兒，竟做著威脅謝家的事。”

    他收住笑，面色變得冷峻，“孫昌易黑白通吃，他如果知道我私藏了他販賣毒品的罪證，包括你媽，我們都是死路一條。”

    謝舒潼腦內轟鳴作響，毒品？原來他們往酒杯里摻的藥是毒品！

    “那個叫小妍的女人，只是趙林用來cao控我的把柄，是我把她帶過去的，當年工程出了問題，我賠了一大筆錢，不得不討好他們。”謝翔說著，從褲兜里摸出煙盒，叼了根煙出來，點著了，他猛吸了一口，才繼續說，

    “喝酒的時候，趙林看上了她，給她下了藥，一開始，我很反對他那樣做，一旦出了事，誰都脫不了干系。”

    謝舒潼記得上次來家里吃飯的趙林，他看上去十分儒雅，原來也是人面獸心。

    謝翔瞥了謝舒潼一眼，青色的煙霧在眼前升騰，阻斷了視線。

    “那晚他把人帶走了，第二天我沒聯系到他，又過了一天，他給我打電話，說那個女人早上起來發瘋了，還拿刀威脅他。”謝翔嗤笑著，吹了口煙，“他被刀劃傷了，連家都不敢回。”

    謝舒潼皺著眉，她無法想象那個夜晚對小妍來說是個多大的打擊。

    “后來，他只說事情處理好了，沒有告訴我細節。”說到這里，謝翔把煙頭扔在地上踩滅，地毯被燙出了一個黑洞，他咬牙切齒，“這幾年，他陰陽怪氣，動不動就拿這件事壓我，人一定是被他……”

    謝翔沉默片刻，冷聲說出了自己的結論，

    “如果孫昌易插手，那個女孩應該已經死了。”

    謝舒潼聽到這里，手已經攥得生疼，可她也明白過來，父親和那些人表面廝混交好，背地里卻互相隱瞞，勾心斗角。小妍并沒有死，謝翔畏懼孫昌易的背景，膽小怕事，不敢深入調查，才會這么多年都被蒙在鼓里。

    “現在你滿意了嗎？”

    謝翔再次點燃一根煙，他觀察著謝舒潼的表情，“把卡還給我，我不會再做這樣的事，爸爸向你保證。”

    謝舒潼長久地沉默著，父女兩人在黑暗中對峙，她看著那明明滅滅的煙頭，忽然想起十五歲那年，母親離開謝家的那個晚上，家里沒開燈，謝翔也是這樣抽著煙，他對自己說，

    “以后想要什么盡管開口，跟著爸爸生活，我不會委屈了你。”

    多么可笑。

    謝舒潼忽然笑了，這笑容很突兀，也讓謝翔莫名其妙，她的笑很悲涼。

    “您覺得，我會傻到用手機去錄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