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謝翔的辦公室出來，謝舒潼迎面撞上了他的秘書，

    “大小姐，您……”

    謝舒潼看著他，覺得自己眼皮一跳一跳的，

    “你剛才去哪了？”她佯裝不滿的樣子，皺起了眉。

    秘書張了張嘴，臉上露出慌亂神色，

    “我、我……”

    “算了，我爸正在里面休息，我先回去了。”謝舒潼不想在這里逗留，她知道秘書肯定會向謝翔稟報自己來過的事情。

    謝舒潼走出寫字樓，在烈日下長舒了口氣，她攤開手掌，一個小小的SD卡躺在她汗濕了的手心里。

    謝翔發覺這件事只是時間問題，謝舒潼不能再耽誤，她打了車來到電腦城，在琳瑯滿目的商戶中輾轉幾家才買到了讀卡器，來不及回家，她在附近咖啡廳找了一個角落的位置坐下來，把讀卡器插進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電腦。

    這張卡的容量是16G，只使用了200MB左右，有幾個文件夾是空的，謝舒潼打開videos文件夾的圖標，里面有一排用時間命名的文件，她點開其中一個，視頻的內容是一部手機上顯示的聊天記錄。

    謝舒潼起初沒有看懂。

    這個聊天軟件她從沒見過，在軟件上方不時冒出一個紅字的倒計時提示：私密聊天室，文本內容將在3:20后銷毀。

    聊天用戶的頭像都是初始的默認頭像，用戶名則是一串沒有規律的數字：

    8947287：就帶兩個，沒意思。

    9373643：今天少喝點。

    4523837：最近有沒有新玩意兒？

    ……

    謝舒潼一個一個往下看，她渾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

    在這些人的只言片語里，她看到了一些隱晦的詞：遛鳥、掛窗簾……甚至出現了藥物之類的話題。

    咖啡廳里比較安靜，偶爾有客人和店員壓低了聲音的對話，謝舒潼已經沉沒在自己的世界里什么都聽不到，她放在觸控板上的手不停地抖，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恐懼。

    謝舒潼看了全部的視頻，其中有兩個甚至還拍了用玻璃瓶封裝好的某種藥物樣品。

    看到最后，她已經目光呆滯，用機械的動作把對話框關掉，拖動所有視頻拷貝了一份，存進電腦里，然后她把電腦關機，讀卡器拔下來，放回背包里。

    兜里的手機震動起來，她掏出來看了看，來電顯示上只有一個字：爸。

    謝舒潼掛掉電話，毫不猶豫地按下關機鍵。

    從打開那些視頻開始，她的心就縮成一團，她不知道那是怎樣的感覺，回憶起那些不堪入目的字句，她覺得胃部瘋狂抽搐著，五指麻木到失去了知覺。

    她覺得自己的心都被啃噬殆盡了，一想到那些骯臟下流的事情有可能會發生祝容身上，她就立刻有一種殺人的沖動。

    謝舒潼一直坐在咖啡廳里，沒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的身體神經質似的挺得筆直，表面完好，內里卻已經崩壞，五臟六腑被拉扯得鮮血淋漓。

    直到天色發黑，她才動了動脖子。

    外面下起了雨，雷聲轟鳴，狂風將枝葉繁茂的樹冠吹得胡亂搖擺，雨勢又急又猛，黑夜中城市的燈光都化成了虛浮的光圈。

    “不好意思小姐，我們要打烊了。”

    一個女服務生走過來提醒謝舒潼，這個客人下午來了就沒挪過地方，看上去魂不守舍的樣子，不知經歷了什么難以承受的事情。

    謝舒潼點點頭，她站起身來，看著窗外肆虐的大雨，想了想，她轉頭望向身邊的女服務生，

    “我能把電腦寄存在你這里嗎？”

    女服務生顯然沒料到她會提出這種要求，按理來說，咖啡廳是不提供這種服務的，她面露難色，剛想說話，謝舒潼卻又開口了，

    “我可以付錢，明天來取，雨太大了，我電腦里有重要的東西。”

    女服務生猶豫了片刻，她看了看窗外沒有絲毫減弱的雨勢，還是答應了。

    “不需要付錢，您記得明天來拿就好了。”

    謝舒潼把背包遞給服務生，低聲道謝，女服務生把背包拿到了收銀臺后面放好，起身的時候，她看到謝舒潼推開咖啡廳的大門，邁進了雨幕中。

    “哎？小姐！店里有傘！”她跑著追到門口，可那位客人單薄的身影已經融進了漫天的大雨里。

    祝容是被打雷聲吵醒的。

    客廳的落地窗敞開著，雨絲無所顧忌地闖進來，地板上很快布滿了雨點，祝容從沙發上站起來，赤腳走到窗邊，把窗戶關嚴了。

    風呼嘯著從縫里鉆，仿佛凄厲的嚎叫。

    祝容給謝舒潼打了無數個電話，一次一次，聽筒里只有冰冷的關機提示音，她看著窗外，大雨模糊了視線，有一道黑色的影子由遠及近，祝容五指張開，貼著窗戶輕輕擦去白色的霧氣。

    她凝神看了一會，心里猛然一驚，祝容轉過身飛快地從窗前跑開，她趿上鞋，從門邊抽出一把傘，沖出了大門。

    咆哮的風混著雨絲從她臉上刮過去，祝容撐開傘，朝雨中的人影跑過去，跑到一半，她看到那人沒有血色的臉，有些恍惚地停住了腳步。

    謝舒潼渾身都濕透了，她是打車回來的，但還是在外面逗留了一段時間，淋濕的衣物扒著她的身體，她的體溫全部被帶走，祝容看到她的嘴唇凍得發紫，襯著那生白的臉，看起來極不真切，似乎馬上就會在這瓢潑的暴雨中消失。

    祝容撐著傘來到謝舒潼面前，她看著她，心不自覺抽痛起來。

    “……你去哪了？”

    謝舒潼像是沒有聽見，她面無表情地走近，貼著祝容的身體，下巴輕輕靠在祝容的肩膀，

    “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

    祝容任由她靠著，她像一塊冰，顫抖著的冰，

    “什么？”

    “他們在犯罪。”

    雨下得更大了，在這樣的大雨里，打不打傘都沒有區別，不知過了多久，謝舒潼聽到祝容低聲的回答，

    “嗯。”

    謝舒潼直起身看著祝容，

    “去找喬喬之前，你以為小妍死了，對不對？”

    “對。”

    “你接近我，引誘我，是想利用我威脅我爸，對不對？”

    祝容閉了閉眼睛，

    “對。”

    “你留在謝家這么多年，是為了給小妍報仇，你想讓我親手把謝翔送進監獄，而且，你心甘情愿當那個籌碼。”

    祝容看著謝舒潼，漆黑的眼底終于有了一絲波動，她伸出手，想摸摸謝舒潼的臉，可謝舒潼比她先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死死地鉗制著她，嘶啞的聲音里帶著哭腔，

    “就為了她，你寧愿忍受那些惡心不堪的男人，你什么都不顧了嗎？！”

    祝容的手腕被扭得隱隱作痛，可她像是沒感覺到，她早知道有一天謝舒潼會發現真相，可她沒有想過，自己會這么害怕這一刻的到來。

    “對不……”

    “我不想聽你道歉！”謝舒潼低吼著打斷她，“這么多年，你有為自己考慮過嗎？”

    祝容微怔，她嘴角動了動，似乎想笑，可是她發現自己控制不了。

    “你想說什么。”

    謝舒潼收緊五指，她用了全身的力氣，透過祝容薄薄的一層血rou，謝舒潼能感受到她的腕骨，她想從祝容臉上看到些別的表情，可祝容只是木然地看著她，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你到底有沒有感覺……”

    謝舒潼看向自己捏著的那處手腕，白皙的皮膚上，那幾道指印留下的紅痕看起來觸目驚心，謝舒潼心里一刺，倏然收手。

    雨絲似乎變得細了，兩個人站在傘下，相對無言。

    謝舒潼抬眼看看祝容，似乎躊躇了一會，才低聲說，

    “祝容，我們逃走吧。”

    謝翔回到家里的時候，已經是凌晨時分，他一夜未眠，一進門就挨個房間闖，噪音驚醒了一樓的吳婆，她披著睡衣走出來，看到臉色鐵青的謝翔嚇了一跳，

    “謝先生？您這是……”

    “謝舒潼在哪？！”

    謝翔沖過來，兩只大手捏住了吳婆的肩膀用力搖晃。

    吳婆被嚇得渾身哆嗦：“我、我……大小姐，今天去上課，就沒回來了……”

    謝翔怒罵一聲，回身掀翻了客廳里的花瓶，炸裂的瓷片四處散落，泥土灑了一地，吳婆縮著身子連續后退，躲回了房間。

    謝翔接著在客廳里亂砸亂摔，他的眼鏡被甩掉了，眼珠子瞪得血紅，雙手抖如篩糠，忽然，他看到茶幾上放著一張對折起來的紙，他撲過去把紙抓起來，顫抖著展開：

    爸，自首吧。

    謝翔把紙撕得粉碎。

    他在客廳站了半晌，直到情緒稍微平穩，他掏出手機，撥出了一串號碼。

    電話很快通了，一個惺忪的女聲傳了過來，

    “喂？”

    “是我。”

    “謝翔？”對面的馮貞明顯愣了一下，隨即她的語氣就變得急躁起來，“你打我電話干什么？現在天還沒……”

    “你知不知道你的寶貝女兒干了什么？！”謝翔的聲音提高了，馮貞沒發完的牢sao被淹沒，“是不是你教唆的！你說！你這個毒婦——”

    “謝翔，你發什么瘋？！什么叫我的寶貝女兒，這么多年你一面都不讓我見她，問你一次你就跟吃了炸藥似的叫喚，現在怎么想起我來了？！”馮貞被吼得莫名其妙，火氣也上來了。

    謝翔捏著手指，指節咯咯作響，不等馮貞把話說完，他揚手一摔，手機重重砸到地板上，屏幕瞬間迸裂，黑了下去。

    他方寸已亂，腦海一片空白。

    謝舒潼這個逆女，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走上了一條多么兇險的路。